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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什么话都没有对他说,甚至没有哭。她那表情是……对他极度绝望了的样子。
那久久的凝视,转身,像是永别。
穆卓轩车子一到,就见穆启然推门奔了出去。
“启然……”他在身后叫他。穆启然什么都听不见。
小格走了,离开了他。带着对他无比失望的悲凉离开了。
在这个世界上,她除了他的身边几乎无处可去。他在这一年里,一点一点将她逼离自己身边……
夜里开始下雨,他在滚滚的雷鸣电闪中来回于她租住的小屋和工作室之间。那间他买来送她的爱巢,她并没有入住,大约是从很早开始便对他失去信心。所以在最为难过的时候,再也不会叫着他的名字说很难受,想到依靠于他……
大雨倾盆,心如刀割。
他在这撕裂天空的雷鸣电闪下,看着自己的心被一点一点撕开揉碎。他记得自己曾经说过,“我不会再让别人伤害你,任何人都不行。”
可是最后每每伤她最重的那个,都是自己。
在大雨倾盆的夜里来回奔波大半个晚上,带着一身狼狈湿意回来,推门进去,晰然已经醒了。
靠在床头,看到他,开口就问,“姐姐呢?”
她很少在家人面前这样称呼小格,也很少对她表现出依恋的样子。
得来的是一片沉默。穆卓轩轻轻抚摸着小女儿的脸蛋,那暗沉的脸,飓风扫过一样的眼眸神色复杂,看住穆启然,说:“明天送晰然回美国去。”起身,便趔趄着出了门。
“哥哥,你们不要伤害小格。”晰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失去小格信息已经三天,穆启然嘴巴上起了一圈燎泡。
不知道她那样胆小,蜗牛一样受到伤害就要缩起头来的一个人。此刻是不是又躲在什么地方,因为无处诉说而发烧跌入幻境?
想起那个眼神怯懦,牵住他的衣角,一脸乖巧的说:“带我回家。”的她的样子,心疼的眼泪就要流出来。
在小格的工作室门口碰到达语,看到他脸上的表情,知道自己什么都已不必追问。
这个孩子,那张一向不善表露情绪的脸,此刻看住他的时候,却是满满的憎恨和杀意。
终于自冯笑天那里得到消息,小格当晚买了去往云南的车票,心下一凛。
他记得她曾经说过,她父亲去世后,他的骨灰被带去云南安葬在他的故乡。
在这种时候,她能想到的去处,居然也只有逝去父亲的身边……
对穆启然来说,这个时候来自父亲的逼迫,对他已完全失去重量。
车子在去往云南的路上颠簸着,穆启然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飞到她的身边。想要抱紧她,说对不起,说以后再也不要这样离开我。
云南,对于苏小格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唯一的记忆就是十二岁时,跟随妈妈送爸爸的骨灰回来。
那个小小的藏在山坳里的小村庄。湿热多雨,交通不便。
苏小格在昆明下车后,坐了三个小时的大巴,又拿着地图,开始徒步进山。一天一夜的不眠不休,让她整个人陷入漂浮一样的虚空。
云南七月的天气,十分多变,丛林茂盛。她听见轰隆隆的雷声在身后,将高大的树木咔嚓一声拦腰劈断。
乌云自天的一边迅速遮住天空,重重压下来,阳光被阻隔在外。雷声一声响过一声,滚动着自她头顶碾过去,然后是一个划开山野的闪电,咔嚓的巨响。就像整个大山都要被劈开两半。
大雨瞬间凝结,侵袭而下。山野里顿时回荡着噼噼啪啪的声音。她蹲在石崖下避雨。看见山洪怒吼着,自她脚下峡口奔涌出来。带着要将整个世界摧毁了一样的强劲力量,呼啸着,将山峡两边的树木迅速连根拔起,然后泥流消失不见。
雨渐渐停了,天色越来越暗,四野回响着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叫声。恐惧、高烧、缺水、让她渐渐失去意识。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能够回去的地方。谁也不会等待我,谁也不需要我了。
有那么一瞬,真切的觉得,自己要跟这个世界告别了,突然觉得轻松。
“小格摔倒了就要自己站起来哦,好好的站起来,然后微笑着说声没关系。是不是就会觉得自己很帅,很了不起?小格,快站起来啊,站起来。好好的站起来才行啊……”
好累,一动也不想再动。可是耳边却总是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催促着。
是谁一直在叫,叫我的名字,那么温柔,叫我站起来?是谁?
是爸爸……
醒来的时候,是夜里。黑黢黢的屋顶上掉着一盏昏黄的电灯。她躺在一个铺满了干草的土炕上,风自门缝里挤进来,吹动着地上火盆里的火光。火上架着个小锅,不知道里面咕噜噜煮着什么东西。苏小格慢慢的起身,浑身骨头似乎都在叫嚣着疼。
抬眼打量着四周。挂在屋顶上的灯泡,有飞蛾层层叠叠在四周盘绕着。石头垒成的墙壁,四处透着风。墙上挂着一把镰刀,还有绳索和大铁夹子,以及风干了的各种动物的皮毛。角落里用木板支着的案板上,放着两双碗筷。
突然那扇摇摇欲坠的门扉自外面吱呀一声被人推开,进来的是位白须老人和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子。看到她,咧嘴一笑。黑黑的脸,洁白的牙齿。
老人叽里咕噜的不知道说了什么话,盛了碗锅里煮着的东西,让小孩子递给她。轻风带过,飘来肉香。小格才觉得饿。咕噜用力吞咽一下,才发觉嗓子干的似乎要裂开了一样。
小孩子很害羞将破了个缺口的瓷碗递过来。“吃……”她说,露齿而笑。明净的笑容,就像乌云重叠的天边,阳光撕开的一角。
苏小格张口大大喝了一口山鸡汤,长长舒一口气。活着的感觉其实很好。
身上的划伤,以及毒虫的咬伤,都被细心贴上了磨碎了的褐色草药。小女孩很乖巧,凑到她身边来细细研究着伤口愈合的状况。
老人认真看过她递上去的地图,眉头皱的更深,蹲在门槛上抽一袋烟,才徐徐开口。
那个村庄在很多年前被叫做寡妇村。因为太过贫穷,也因为土质和气候原因无法种植其他的农作物。
那一年,村子里进进出出来了许多肤色不同的外国人,给他们钱和种子。
为了生活,村民们开始在这些人的要求下,偷偷种植罂粟。有人因为吸上毒品而慢慢死亡,也有人因为参与贩毒而被抓或者被杀。那个村庄到最后剩下的都是老人和孩子。
七十年代的时候,有两支偷渡过来的国外的毒枭为了争夺毒品,在那里大肆火拼。等军队赶来,村庄几近被毁,没有几个人活下来。
苏小格在老人的讲述中沉默着。
在她的记忆里,父亲从来不曾对她讲述自己的童年,以及他的故乡。他对这个地方没有留恋,大约有的只是深深的恐惧……
第二天老人一早送小格上山,翻过一个山头,走过一处山坳。那个破败的村落终于近在眼前。老人递给她一袋儿干粮,小女孩将一瓶抱在怀里的,捣碎的草药放在她的手上。看着祖孙两人离开。
小格慢慢的,向着记忆中的,父亲的坟墓走去。
山坳里闷热的空气,有大只的叫不上名字的蚊虫突然叮上来,身上立马火烧一样的疼,红肿一片。小格自一片杂草中爬出来,终于看到那个立着墓碑的坟头。
父亲的坟墓前站着个形容憔悴的年老农妇。风吹过,枯槁的头发扬起来,遮住她的脸。
“姑姑?”小格小声叫出声来。
女人缓缓转过头来,浑浊的目光,看住苏小格的时候显得微微茫然。
“姑姑……”小格带着微微的幸喜再叫一声。
女人目光想着苏小格身后张望,然后视线慢慢的转回来。“你怎么在这里,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来给爸爸扫墓。”苏小格看着眼前这个被她叫做姑姑的女人,突然露出凶相,微微后退一点。
“扫墓?你?你从来都不是易阳的女儿,扫什么墓?”
苏小格被女人的话说的微微一愣。
“你妈妈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早在嫁给易阳的之前,就已怀上了穆卓轩的种!”
“姑姑……”小格脸上露出一个惊恐的笑,“不要叫我姑姑,你根本就不是易阳的孩子。我也不是你姑姑。”
苏小格就像听到最为好笑的笑话,一双眼带着惊恐,不安凝视着眼前的女人。寂静的四野,身边的虫鸣声都叫人变得焦躁。
“姑姑。”
女人看着眼前的女孩子,一张小小的脸,带着乞求的目光望着她。柳眉凤眼,朱墨红唇,额头上那漂亮的美人尖。她和她的母亲一样,漂亮的叫人心生恨意。
“当初不是为了你那个妖精母亲,易阳就不会死。”
女人大约是对过往里自己的所有作为,有诸多愧疚,才会对这个英年早逝的亲人格外难以接受。
如果当初没拿那个人的钱,如果当初自己不那么自私,能为尚且年幼的易阳多付出一点,他是不是会依旧好好活在这个世上?
看着女孩子慢慢呆滞了一样的脸,空洞的眼睛一点一点储满泪水。那种扒皮的小动物一样,疼的慢慢扭曲了的脸,跟乔曼那张美艳冰冷的脸重合。女人微微解恨的厉笑出声,“如果没有你,易阳就不会死,他就不会死。”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自己不是爸爸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