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春祭圣典

苏男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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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春祭圣典

    严冬已然过去,初春的阳光洒满了草原的每个角落。

    一望无际的蒙古草原上,积雪消融,草色青青。融化的雪水在草原上形成了一个个的小水洼,干渴了一冬的牲畜们,或三五成群的聚在水洼边饮水嬉戏,或悠闲的啃食着鲜嫩的青草。牧人们安坐在马背之上,围绕着自己的牛羊缓缓地巡视着。马鞭声、吆喝声、牛羊叫声、牧人的歌声,竟如同一优美乐章一般奏响在这草原之上。蓝天白云之下,整个草原是如此的宁静祥和,生机勃勃。

    整个蒙古草原最为盛大的祭典也即将在这初春时节举行。

    成吉思汗陵的祭祀至今已延续了7oo多年,在人类历史上大概是绝无仅有的。成吉思汗逝世的第二年(公元1228年),其第三子窝阔台继承汗位,并举行了为期3天的盛大祭祀,甚至挑选出4o名出身于贵族、大臣家庭的美女,“用珠玉、饰、美袍打扮,穿上贵重衣服,与良马一道,被打去陪伴成吉思汗之灵。”

    此后,祭祀的方式生了明显的变化。落后、原始的以美女殉葬的方式被淘汰,而将成吉思汗的灵柩、生前用品和夫人们的灵柩安置于八座白色的蒙古包之中,称为“八白室”,蒙语称之为“鄂尔多斯”,即“宫帐群”之意。在成吉思汗的功臣、战将的子孙中,选出5oo户,专司管理“八白室”和祭祀事宜,世代相传,称为“达尔扈特”,意为“神圣的人”或“自由的人”。达尔扈特在蒙古人中的地位十分特殊,他们不纳捐税、不服徭役、不任官职、不当兵,也不隶属于蒙古各部、旗,只由济农(大祭司)管辖。(时至今日,达尔扈特仍在进行着延续了7oo多年的成吉思汗祭祀,这已经形成了具有丰富内涵和民族特色的文化现象。)

    成吉思汗的祭典,分年祭、季祭、月祭。其中以农历3月21日的春祭大典(也称为“查干苏鲁克祭典”)最为隆重。大典由济农主持,达尔扈特遵照仪规各司其责,祭典井然有序,蒙古族人踊跃参加,并在祭典后进行各种贸易活动。

    今年的春祭大典却注定要与往年不同。

    清晨时分,位于伊克绍盟的成吉思汗衣冠冢“伊金霍洛”墓前,一个身着皮袍,头戴蒙古皮帽的长者伫立在长明灯前。他低头不语,面色忧郁,似乎有很多心事在烦扰着他。他一手捻着胡须,一手背在身后,不时的出几声轻叹。

    “沙王殿下,济农察克汉求见”,一名卫士来到墓前。这位长者,乃是成吉思汗第31代孙沙格都尔扎布,也是伊克绍盟的盟长,人称“沙王”。

    “哦,请他进来”,沙王转身答到。

    一名老者缓缓地走入墓前的大帐之中,须皆白,身上穿着裘皮蒙袍。

    “沙王殿下,今年的春祭大典已准备妥当,仪式可否开始。”察克汉问道。

    沙王拿出怀表看了一看:“时辰到了,开始吧。”

    沙王随察克汉走出帐外。成吉思汗的衣冠冢伊金霍洛墓,乃是由八个巨大的白色蒙古包组成。中间最大的一个蒙古包,供奉的就是成吉思汗的衣冠和随身物品。

    大帐之外,幡旗林立。人流往来如梭,蒙古族人们在为即将开始的祭典忙碌着。牲畜、谷酒、奶茶、果品等祭品已经摆满了帐前的四张祭台,香烟缭绕,从其他蒙古各盟赶来的代表或族亲们则静静的站在帐前的主祭台前,看到察克汉和沙王走出帐外,他们都躬身行礼。

    察克汉此时已经换上了萨满法师特有的“神帽”、“神衣”、“神鼓”等一套用具。“神帽”以铜条或铁条为帽架,帽顶前侧有一只铜制的鹰,后侧是两根铜制鹿角,角叉的多少表明萨满的品级。“神衣”是紧身对襟长袍,用鹿皮制作,周身上下缀有铜镜、小镜、腰铃等。下身后侧是飘带。“神鼓”以板条做鼓边,用狍皮做成鼓面。

    察克汉缓缓的走到祭台中央,双手举起神杖,庄严的念道:“草原上飞翔的鹰啊,地面上奔跑的牛羊。祖先的英灵庇佑勇敢的牧人啊,让草原永远宁静安详”。说完,察克汉有节奏地敲打着“神鼓”,身体随着节奏舞动着,身上大小铜镜和腰铃相击作响,飘带四飞,俨然如沙场上的勇士一般。

    其他十几个萨满法师也加入到了舞蹈之中。他们围绕着察克汉翩翩起舞,场面十分壮观。

    台下的蒙古族人们虔诚的看着法师们的祈祷仪式,大约十分钟,他们停了下来。其他法师退到了一边,察克汉依然站在祭台中央。

    “献祭开始!”察克汉郎声说道。

    几声悠长浑重的牛角号声随之响起。台下的蒙古族人们自动的分站成两群,中间空出一条路来。一群身穿蒙古骑甲手执长刀的卫士们站在路的两侧,他们个个身材魁梧面目威严,乃是世代守卫成吉思汗陵“伊金霍洛”的勇士—达尔扈特们。

    第一个献祭的乃是伊克昭盟的盟主沙王。在一名手举盟旗的萨满祭司的引领下,沙王率领族中的官员长老缓缓走到祭台前,躬身静立。

    “跪祈英灵!”察克汉庄重的说道。

    沙王及一干人等应声跪下,向供奉着成吉思汗遗物的大帐伏地叩拜三下。行礼完毕,沙王抬起头来,向着大帐默默的祈祷。他似乎依然愁眉不展,默祷中,几行清泪竟从眼角滑落。

    “起身献祭!”

    沙王等人站起身来退到一侧。几名侍者将早已备好的牛羊果酒等祭品抬了上来,供奉在祭台前。

    “敬献礼毕!”察克汉右手挥动了一下,牛角号声又再次响起。

    沙王等人再次躬身行礼,然后缓缓退下。其他各盟的盟长族亲们依次行礼献祭,一上午的时间,大帐之前就已摆满了各盟所敬献的祭品。

    晌午时分,春祭大典已经结束。伊金霍洛的八白室之前,此时已是一个热闹的集市。来自蒙古各盟的商贾们云集于此,借此大典之际交换货物买卖商品,各盟之间进行贸易交流。集市内人流往来如梭,叫卖声不绝于耳,好一派热闹景象。

    可在供奉成吉思汗灵物的大帐之中,却又是另外一种气氛。

    沙王、济农察克汉和其他几个盟的盟长围坐在帐内。沙王依然神色凝重,一言不。其他几个盟长则小声地交谈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焦虑的神色。

    “沙王,此次召集我们过来,究竟所为何事啊?”科尔沁盟盟长的提问打破了屋内的沉闷。

    沙王轻叹了一口气,沉重的说道:“看来祖先的灵物真的要西迁了。”

    “什么?”其他各盟的盟长们十分惊讶。

    “先前咱们不是把日本人给骗回去了吗?怎么还要西迁呢?”一位盟长问道。

    原来在去年冬天,日本人派特务内田勇四郎来伊盟召集各旗王公见面,要求他们支持德王的伪政权。会上提出把成陵搬迁到日占区,而且还要与会的个旗王爷和他们的代表和他一起去绥远。沙王背着内田勇四郎跟到会的王爷和官员们商量了一个对策,然后对内田勇四郎谎称,国民党马占山的部队已经到了伊盟,并截断了他回包头的道路。内田勇四郎信了这话,吓得独自一人绕了个大圈跑回包头。这样,这些王公和官员才摆脱了去绥远当人质的危险。

    “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啊。”济农察克汉说道。

    “日本人占据了黄河北岸的各盟,对咱们黄河南岸各盟下手那是早晚的事。就在上个月,日本人派伪军突然攻打我们伊克昭盟。还好在东胜,被守备当地的国民党部队和我们的蒙古族保安队击退,算是有惊无险。可是一旦关东军主力前来进犯,在坦克机枪面前,我们的骑兵马刀恐怕难有还手之力啊。”察克汉继续说道。

    “还有。前一段时间,我的副盟长阿王奉我之命前往包头向日本人假投降,以此来迷惑敌人,为我们的防备争取时间。可前一段时间阿王写信回来,说日本人要他把成吉思汗的兵器“苏力定”(一种类似长矛的武器)请到包头供他祭祀,这样才能相信伊克昭盟是真的向皇军投降。日本人这样做一是试探我们的诚心,二是想达到把全内蒙古人笼络到伪蒙政权周围的目的。我虽然很清楚地知道鄂尔多斯人民不允许动成陵里的任何一件祭品,但还是回信表示同意。”沙王接着说道。

    “你怎么能答应他们?祖先的圣物怎么能落入这群日本强盗之手?!”伊善盟的盟长气愤异常。

    “我当然清楚这是日本人的阴谋。可是倘若我们不同意,日本鬼子便会以此为借口,大举入侵鄂尔多斯草原。但是真的‘苏力定’是万万不能落入日本人之手的。所以我最后决定制造一个假的“苏力定”送给日本人。于是我召集族内的能工巧匠,打造了一个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苏力定”,并派一个喇嘛送到包头,这样才堵住了日本鬼子的嘴。”沙王解释道。

    “原来如此。那我。。。那我失礼了”,伊善盟长连忙道歉。

    “这也只是权宜之计。一旦日本人现那是一个假的苏力定,或是现我们是假投降。那么兵戎相见便是早晚的事了。为了保护草原,我们随时可以献出自己的生命。但祖先墓前的长明灯已经燃烧了7oo多年,可不能在咱们的手中熄灭了啊!”沙王非常沉重的说道。

    “是啊。一旦这样,哪怕我们死去了,也毫无颜面去见祖先了。”察克汉在一旁说道。

    “看来只有暂时将祖先的灵墓迁出蒙古,才是完全之策啊”,科尔沁盟的盟长在一旁话:“将祖先的灵墓迁走,日本人就少了一个出兵的借口,我们也能毫无顾忌的同日本强盗战斗了。”

    其他的几位盟长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之前我已前去重庆向蒙藏委员会递交迁移成陵申请书。迁陵的地址暂时选在青海省西北的克利格贝子旗,等战乱平息后再迁回伊金霍洛。蒋介石委员长很重视这一申请,很快批准迁陵事宜,并委任我和国民党绥远省政府主席傅作义、晋陕绥边区总司令邓宝珊等为起灵致祭官,奉移经费从国库中拨。同时,政府即令蒙旗独立旅旅长白海风率部保卫成陵,并协助迁陵事宜。” 沙王的语气稍微的有了一些轻松。

    “在返回伊盟的途中,我又去了延安,见到**的领导人***主席。我向***主席汇报了伊盟的形势和迁陵的事宜,**也十分赞同西迁计划。”

    “看来沙王已经把西迁之路打通了啊。”同坐的几位盟长纷纷说道。

    “事态紧迫,不得不如此啊。先祖灵墓虽然在我伊克昭盟,却是全蒙古人的圣地。此次召集大家前来,就是将此情况向诸位通报一下,也想听一听大家的意见。”济农察克汉说道。

    “我们同意。祖先的圣地绝不允许日本强盗的亵渎!”各盟盟长纷纷表示赞同。

    沙王和济农察克汉相视一笑,脸上的表情终于轻松了一些。

    附注: 有关成吉思汗祭祀

    蒙古人对于成吉思汗的祭祀可以称得上是人类文明史上的一个奇迹。不仅仅是因为它延续了7oo多年从未间断过,还因为它有着完备的祭祀体制、有世袭的祭祀人员、有固定的祭祀场所,而且完全保留着13世纪以来蒙古帝王祭祀仪式的原貌,整个祭祀活动已经成为了蒙古民族的一种文化遗产。时至今日,还没有其他任何一个国家或是民族对先祖的祭祀能够做到这一点。

    成吉思汗逝世后,由其三子窝阔台及汗位,最早的关于成吉思汗的祭祀也是始于窝阔台在为时期。窝阔台汗逝世后,由其子忽必烈即位,忽必烈即位后,追谥其祖父,庙号为元太祖,同时建立了八大翰朵(宫殿)用来祭祀,并亲自制定了四时大祭制度,另外还正式颁圣旨,规定祭奠成吉思汗先祖的各种祭礼,使成吉思汗的祭祀体系日臻完善。

    成吉思汗祭祀主要是表达对长生天、祖先、英雄人物的崇拜,祭奠中再现了古老的蒙古民族牲祭、火祭、奶祭、酒祭、歌祭等形式,诸多富有特色的珍贵祭器则表现了草原民族对大自然和动物的艺术审美观念。

    达尔扈特(蒙古语意为“自由的人”)是专门替成吉思汗守灵并承担祭祀任务的人员,所有关于成吉思汗的祭祀都由他们来主持。而每年关于成吉思汗的祭祀数量之多、次数之频繁,也是人类文明史上少有的。一般来说,关于成吉思汗的祭祀,主要分为三类:日祭、月祭、四时大祭。

    日祭没有固定的日期。一般由来到成吉思汗陵的朝圣者选择良辰吉日,或是司祭的牙门图德根据拜谒者的要求认为可行的日子进行的一种祭祀活动,仪式上比较简单一些。

    月季则是每月举行的关于成吉思汗的祭祀,从正月开始,每月都有固定的日期,月祭由达尔扈特主持进行,仪式比较庄重。

    四时大祭则是有关成吉思汗的祭祀活动中最为重要的祭典,是由成吉思汗之孙忽必烈汗所钦定的。每到四时大祭的时候,蒙古各盟都要派人参加,奉上祭品,场面最为壮观隆重。成吉思汗的四时大祭主要是指以下四次祭典:

    春季的查干苏鲁克大祭。查干苏鲁克的意思是洁白的畜群,查干苏鲁克大祭是元世祖忽必烈钦定的四时大祭中的春季大祭奠,也是成吉思汗祭奠中最为盛大的祭奠,每年阴历三月二十一日举行。人们举行祭奠时,要由达尔扈特挤下九十九匹白骒马的乳汁,盛放在宝日温都尔(圣奶桶)里,便用九眼吉祥勺沾取马奶,向苍天祭洒,然后再分给参加祭祀的群众。另外在祭典结束之后,还要举行盛大的贸易活动,各旗各盟借此时机交换商品买货易物,也促进了整个蒙古草原的经济文化交流。

    夏季的淖尔大祭。淖尔的意思是湖泊,淖尔大祭是元世祖忽必烈所钦定的四季大祭中的夏季大祭奠,每年的阴历五月十五进行。关于淖尔大祭的来源,据达尔扈特长者介绍,对于蒙古族牧民来说,这个时节奶食品开始像湖泊里恶水产一样处于丰盛丰收的季节,因此就把第一批挤下的奶汁向苍天和圣主成吉思汗祭献,希望蒙古草原的物产更加丰富。

    秋季的需日格大祭。需日格的意思是湖泊,需日格大祭是元世祖忽必烈所钦定的四季大祭中的秋季大祭奠,每年的阴历九月十二日进行。所谓需日格大祭,按达尔扈特长者的说法,从这天开始,母马不再挤奶,马驹都去掉嘴上的禁奶叉,脱去头上的笼头,从练绳上解放出来(练绳都盘起来收藏),便可自由吮吃母亲的奶汁,因此便将此时举行的祭典称为需日格大祭。

    冬季的达斯玛大祭。达斯玛的意思是摇篮,达斯玛大祭是元世祖忽必烈所钦定的四季大祭中的冬季大祭奠,每年的阴历十月初三进行。相传成吉思汗出生在一个冬天,生下来之后被包裹在用山羊皮条捆扎成的襁褓里面,达斯玛大祭正是为了纪念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