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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满月转过身去,乔瑾瑜站在身后几步远的桃树下,一袭墨色的衣着,挺拔着身姿,依旧是那淡漠的神情,三年不见,早已经褪去了稚嫩的青涩,换而的是沉稳。
眉峰如墨,五官噙着淡淡的疏离,他扶着桃树上的枝桠,低头绕过到了她面前,一下比她高出了一个头的乔瑾瑜,在她面前时她得仰着头才能和他对视。
他长大了。
不是五年前年三十在皇宫里看到的那个青涩男孩,也不是太子大婚时在冷宫中冷漠疏远的九皇子,更不是在祁府中被她喋喋不休教诲的少年。
他只是这么站着,无形的好似有一股气势逼近,不是凌厉的,但就是没办法忽略掉他的存在,即便是他什么都不说。
谢满月轻咳了声,脸颊因着一路爬山过来还微微泛着红,“是啊,你怎么在这儿。”
那么他眼底的她呢。
乔瑾瑜只是下意识的伸出手,动作极自然,伸手抚开了她刘海上的碎雪,低眸瞧得清她眼帘上轻颤的睫毛,还有清亮的眼眸,未施粉黛的脸颊上浮着一抹俏红,女儿家的情态尽露,她长大了。
含苞待放,五官精致,漂亮的小脸上总是噙着一抹笑意,扑闪的大眼睛是不是流露着灵巧,她就像是这冬日里延在雪地里一抹绽放的花朵,任凭多少大的雪都无法掩盖她的光芒,她就在这儿,兀自盛开。
乔瑾瑜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找上来的,但在找到她的时候,他心底里是无比的愉悦,他不骗自己,他见到她,很开心。
“我来找你。”
乔瑾瑜张口说了这四个字,谢满月怔了怔,视线朝着别处一闪,心里泛着嘀咕,他来找她做什么啊。
祁靖在旁边把这些都看在眼底,抿着笑意,“九皇子殿下是不是随父亲过来的?”
乔瑾瑜点点头,昨日初七早朝,祁将军留到傍晚在出宫,他是跟着祁将军想到祁府上去商议一些事,宫门口遇到了等候多时的侍从,这才知道谢满月带着祁靖去了云岩镇。
事情轻重缓急,祁将军还是先带他去了祁府把军中的事先商议好了,他们是连夜出城,今早到了云岩镇,打听过后得知她们出了镇去村子里,祁将军在村子里打听,他则上了山,寻着他们的脚印找到了这里。
谢满月又轻咳了声,她就说呢,老爹一定会来找他们,可就是没想到九皇子也回来,看众人都顿在那儿不支声,谢满月挥了挥手,“既然你来了,那帮我一起挖吧。”
霜降和谷雨面面相觑,姑娘让九皇子帮她挖坟啊。
乔瑾瑜看了一眼那被雪厚厚覆盖出坟包样子的地方,前面竖着碑,“为什么要挖坟?”
谢满月不看他们,蹲下了身子伸手轻轻的抚去了石碑上的雪,底下挖开来,石碑上的字迹全露,云殊之墓,旁边镌刻着几行小字,一个是日期,一个是谢满月让人刻上去的字,永远安息。
她不知道云殊是不是真的会安息,但是如今,他早应该投胎转世了,如果他真的活着,那么这坟中应该不会有人,她需要确认,若是云殊知道,他会原谅自己的逼不得已。
“不用全部挖开,挖开一角,我要看看棺木中是否还有人。”谢满月动作轻柔的摸了摸石碑,起身后指着左侧那边,“从这儿挖吧。”
背后祁靖身旁的红俏,视线一直落在谢满月身上,她的目光盯着她抚摸了墓碑,心中的感觉一阵一阵的怪异,这谢姑娘太奇怪了,最初说什么大小姐是托梦给她,大小姐托梦会如此详尽么,连桃花庵的事情都告诉她,再者,她去祁家认了将军为干亲,这一切的一切都让红俏觉得奇怪。
尽管谢姑娘看起来对祁家没有恶意,对将军和少爷都很好,可红俏在观察她的一言一行时,总觉得熟悉,就像是...她就是大小姐。
难道孙家少爷说的,真的有附身这回事。
红俏不住的把眼神落在谢满月的身上,而谢满月则是转身看他们,继而看向九皇子,“就从这儿开始。”
乔瑾瑜看了她一眼,低声说了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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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瑾瑜没再问别的理由,就这么干脆的拿过锄头推开坟包上的雪,李江他们哪能真的让皇子来挖坟,三个人忙按着谢满月指定的地方开挖。
冬日里还下着大雪,泥土结冰硬邦邦的,挖了好一会儿才挖到底下。
再往下就能挖到棺木了,李江他们回头看谢满月征求意见,“再往下要捅破棺木才可以。”如此一来,棺木就破坏掉了。
“重新翻盖一样要撬开,就从这儿破了,看清了后过几日再重新安葬。”若是里面真的还在,下山之后在镇上重新添置一副棺木回来,到时候再重葬。
李江他们继续挖,不一会儿就见到了漆黑的棺木,举起锄头在一角上重重的垂了几下,时日许久的棺木撑不住这么大力的锤击边角碎裂,李江蹲下身子去把木头掰开来,棺木中的情形显露了出来。
那是被还未腐烂干净的衣服盖住的一截腿骨,掰开来的洞口看下去,恰好是露出已经化为白骨的脚掌。
棺木中有尸首,如今已经化为白骨,起码是死了六七年以上,云殊是七年前的春时她埋葬下去的。
谢满月并不怕这些,她转身吩咐谷雨去前面的屋子里找一块木板来先盖着挖开的洞口,以免泥土滚入,再让李江他们把土盖上,轻轻道,“等会儿下山,去镇上添置一副新的棺木回来,选个好日子,请人过来做一场法事,重新下葬。”
谢满月的情绪经历的期盼,如今又跌落了下来,大公主府的人不是云殊。
她反倒是希望那是他,至少还活着,记不记得都不要紧,至少是活着的。
踩着厚厚的雪走出了桃林,到了小木屋这边,一排三间小木屋,其实再往旁边走,那儿还有两间木屋盖着。
七年过去,年久失修的门窗都已经显旧,谢满月踩上屋檐下的木台阶,老旧没有护理好的木台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谢满月推开门,沉重的阀声。
屋子里干净的几乎都没积累下多少灰尘,七年前她离开桃花庵时把这儿上下清扫了一遍,这间屋子是客厅,左侧是云殊和合香的屋子,右侧是书房。
书架上还放着许多书,不过比以前是少了很多,山贼来时把这儿弄的一团乱,值钱的东西都没了,这里的书还毁了不少,墙上的画卷撕的撕,觉得值钱的都带走了。
谢满月的脚步在架子旁的柜子边停下,那里放着一个锦盒,打开来,里面是一副画卷。
乔瑾瑜进来的时候她正推开这一副画卷,这上面是合香的画像,是合香及笄那年他给她画的。
“你对这儿这么熟悉。”乔瑾瑜看向画像,上面的人很漂亮,出尘的犹如一个仙子。
“是啊。”谢满月小心翼翼的把画卷起来,重新放回去。
“这地方进出也不算隐蔽,不会有人来么。”乔瑾瑜扫了一眼屋子,这书架上的书,全卖了也值不少银子。
“山下村民淳朴,他们不会上山来把这里的东西拿出去卖的,再者,桃花庵的老主人以前帮助过山下的村民,后来每年还会接济。”要不是当年山贼到来有人为了保命把桃花庵的所在泄露出去,山贼也不会知道这里还有一个这样的世外桃源,更不会进来洗劫。
谢满月打听过那些泄露的人,他后来死于山贼的刀下,也没能活下来。
乔瑾瑜跟着她出了屋子,谢满月远远望着对面一片林子深处,转头看他,“你跟我来。”
乔瑾瑜跟着她进了林子,走了一会儿,谢满月停下了下坡的地方,坡下能看到一间木屋,好些年没有过来,加上大雪覆盖,她都不太记得往下走的路是在哪里。
谢满月正要试探踩下去,乔瑾瑜快她一步拦住了她,“我先下去。”
谢满月愣愣的看着他扶了一把树抬腿在雪地里尝试的踩了一处,最后定在一处踩下去,距离她这儿已经有及腰这么高的距离。
乔瑾瑜转过身来看着她,见她有些傻傻的站在上面,朝着她伸出手,“来。”
踩到了空出很容易陷到雪地里,不一小心还会直接下滑滚下坡,谢满月小心翼翼的扶着树,她犹豫着不愿意去拉他伸出来的手,自己估量着高度和他所站的地方,一咬牙,直接跳了下去。
砰一下落地,双脚陷在了雪地里,谢满月还没来得及高兴,左脚一颤站不稳要歪倒,一直手及时的拉住了她的手臂,牢牢的给予她力量帮她支撑住。
谢满月红着脸小声说了谢谢,乔瑾瑜确认她不会再摔倒,也没有贪恋,松开手继续往下,这一回,他伸出手过来时,谢满月不知道该扶还是不该扶了。
乔瑾瑜的神情微绷着,还是那副样子,谢满月心中却锤起了小鼓,半响,她伸出手放在了他的手掌上,乔瑾瑜神情微暗了一下,随即握紧,几息之间把她从上面拉了下来。
一等她站稳乔瑾瑜就松开了手,软乎乎的手从自己的手心里离开,乔瑾瑜心中微感遗憾,只是他很快就继续往下走,扶着扶着,谢满月却一回比一回紧张。
最后终于是走到了下面,谢满月背过身去快速走向小木屋,身后的乔瑾瑜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神情里泛了一丝笑意,大步跟了上去。
谢满月站在小木屋门口,推开门,这一间不大的屋子里,最醒目的是往地窖下去的楼梯,谢满月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打开盖子吹了吹,火光微露,她朝着乔瑾瑜看了一眼,径自往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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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地窖里还会时常通风,如今七年过去,这儿闷着七年没有人来,大雪天里,虽没显得潮湿却有着一股弄弄的霉味。
闻的多了会不舒服。
谢满月把火折子往里面一探,这个地窖并不大,以前这儿藏满了桃花酒,如今这儿除了空罐子之外,还不知道有没有留下的桃花酒。
“找什么,我进去看,你留在这儿。”乔瑾瑜闻着气味不大对,不有分说从她手里拿过了火折子,谢满月眸子一瞪:
“把火折子还给我。”
乔瑾瑜回头,神情认真的看着她,“找什么?”
对视半刻,谢满月败下阵来,“你看看,还有没有没开封的酒瓮。”
她其实没抱多大的希望,当年山贼来的时候这儿的酒都被砸的差不多了,当时她只派人清扫干净,并没来得及清点还有没有剩下的酒,如今是起了意才想来找找看看。
乔瑾瑜拿着火折子走的越来越里面,渐渐的火光都小了,谢满月朝着里面看去,只看到他的背影,弯着身子仔细的在酒瓮间看来看去,谢满月忽而觉得好笑,他怎么会跟着老爹过来呢,如今还能陪着自己来找酒。
她好像刚刚见到他都没来得及问问他这几年在毫安过的好不好,不过看他这样子,又是得了皇上的赏赐,又是得了老爹的赞赏,应该混的不差。
末了,谢满月抬手比了比自己的身高,一声微叹,三年前他离开兆京时才比自己高了这么一点,如今都高出她快一个头了。
她正想着,乔瑾瑜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酒瓮,“里面还有几个。”
谢满月从他手里接过了酒瓮,神情里一抹欣喜,“先出去,等会儿再进来拿。”
抱着酒瓮到小木屋,谢满月走到门口,挑了个没被雪覆盖,干净的地方坐下,把酒瓮放在了身旁,小心的掀开上面包括泥壳。
底下是用好几层荷叶包裹起来的盖子,随着泥壳的掀开已经有酒香散发开来,谢满月抬头看他,“你闻到没?”
醇厚的酒香气息飘散开来,乔瑾瑜在她侧边蹲下身子,谢满月已经把枯了的荷叶壳掀开来,低头闻了闻,熟悉的味道,好香。
“这个桃花酒,世上再无人能酿出来了。”谢满月贪婪的闻着,所有的感官味蕾都让它给激荡了起来,如此熟悉的味道,谢满月捧起酒瓮,用袖口擦了擦边缘,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
并不是很烈的酒,云殊酿的桃花酒更胜是一种美味的佳酿,明明是用桃花酿造的,喝起来还有一股桃肉的香气,熏香间泛着微甜,这一丝甜味停在舌尖上能够萦绕许久,以前她来桃花庵合香都会为她准备好几坛,还不许她贪杯,桃花酒喝着虽然不烈,后劲却不小。
乔瑾瑜的眼底,她就像是一只食髓知味的猫咪,尝了最爱吃的鱼儿,一口接着一口,再也停不下来。
她微微眯着眼睛,脸颊上尽是满足的神情,双手捧着酒坛子,抿了一口后贪婪的舔了一下嘴角溢出的桃花酒,张开眼看他,献宝似的把酒坛子递给他,笑嘻嘻着,“你要不要尝尝?”
乔瑾瑜看着她,半响,从她手里接过了酒坛,声音泛着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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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满月才没有喝醉,她就是太想念这个味道,多喝了点,觉得脸有些烫。
这儿风吹过来拂面,又让她清醒了不少,谢满月转头看他,喝了几口之后他就把酒瓮放在了一旁,她拿不到的地方。
嘴角微微一勾,他是怕她喝多了么。
“你不好奇我对这儿这么熟悉么。”混着酒意,微醺,谢满月抬头看明镜的天空。
乔瑾瑜十分的配合,“你为什么对这儿这么熟悉。”
谢满月笑了,转头冲着他眨了眨眼睛,轻哼了声,“我不告诉你。”
乔瑾瑜微怔,半响,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明显的笑意来,也不说话,望着远处白雪皑皑的山。
过了一会儿,谢满月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雪,往雪地里跨步过去,“开春的时候,这儿是我见过最美的地方,三月桃花盛开,成片成片的花开着,山坡上,林子里。”
谢满月说的很高兴,只是说着说着,她的眼神黯然了下来,再美的风景,人已经不在了,桃花林里琴声没有了,跳舞的人也没有了,而她现在也握不住一柄剑,舞不出过去老爹教过她的剑术。
“你说这世上有没有死而复生,有没有生的一模一样的人,有没有连呼吸都没了,他还能活过来,能不能找到失踪多年的人,还能不能找寻到她的消息。”谢满月心里其实还耿耿于怀合香的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你是说画像上的人么?”乔瑾瑜怕她会摔倒,起身在她侧边站定,谢满月转过身来,又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伸手轻点了点他的方向:
“你真聪明。”
微醺的谢满月样子逗趣极了,她一会儿跑到树旁,一会儿在雪地里转来转去,一会儿又想来抢他身旁的桃花酒,他不让,她还冲着他瞪眼。
最后,她蹲在了雪地里,有些委屈的看着乔瑾瑜,“九皇子,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她张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自己,像是彷徨不知所措的小鹿,乔瑾瑜心中狠狠的一震,张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谢满月垂下头去,“要是你有喜欢的人,你一定能够体会到分离的痛苦,不能见面的折磨。”
乔瑾瑜这才发现她并不是要知道自己有没有喜欢的人,刚刚冲上来的微薄欣喜一下又被淡淡的失落占据,乔瑾瑜素来是清楚自己要什么的人,他在她面前蹲下了身子,看她低头伸着手指在雪地里画圈圈,声音沉而稳,“那你呢。”
谢满月抬起头看他,有些迷茫他问这个话的意思,半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我没有啊。”
“谢满月,你明年就及笄了,是不是?”乔瑾瑜忽而轻轻问出一句。
一阵寒风吹来,谢满月打了个冷战,全醒了,霍的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又想不到要说什么,看了一眼坡上,谷雨她们怎么都不来找她呢。
末了,朝着小坡那儿走去,只甩给了他一句话,“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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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坡的路不用他扶着就能上去,谢满月在桃林外看到了祁靖他们,谷雨和霜降都在,问起为什么不找自己,两个小丫头对自家姑娘大过年的跑来别人家里挖坟这件事倍感压力,刚刚李江他们在填土,她们则是在为自家姑娘祈祷,可千万别怪二姑娘才好。
祁靖笑眯眯的看着身后跟过来的九皇子,他可是看到姐姐和九皇子进了林下山坡的,只是他并不担心。
姐姐让他挖坟他问了一句就过去挖了,这会不会太默契了些。
谢满月看了他们一眼,吩咐李江去地窖里把还有几坛桃花酒搬出来,没什么别的好看,一行人出了山洞,下山去了。
在山脚下的村子口,谢满月和祁将军他们碰上了面,祁丰看到两个孩子都没事,也没说谢满月什么,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下回再想出来,不准先斩后奏。”
谢满月忙点头应允,“老爹,我给你找了几坛好酒。”
祁丰还不知道谢满月他们上山是干什么去了,到了云岩镇上谢满月找了棺材铺子,付了银子,又拜托棺材铺的掌柜去寻会做法事的人过来,就挑这几天的好日子,重新安葬一下。
棺材铺的掌柜说明天就是好日子,谢满月把李江留了下来,等重新安葬过后再回去。
在云岩镇上简单吃了些东西,一行人出发回兆京,进城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回到祁府,乔瑾瑜和他们道别后回宫,这会儿已经过了饭点,厨房内煮了些夜食,谢满月吃了许多,填饱肚子之后什么也没想,躺下就睡了。
第二天是初九,祁丰清早入宫早朝去了,谢满月睡醒之后坐起身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谷雨推门进来禀报,“姑娘,祁少爷院子里的红俏说要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