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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六点。
明楼看似心情不错的迈步出了市政府大楼,阿诚已经准备好车在等,见他出来,开车门;明楼直接上车,车子启动驶出。
行驶中。
“去窦乐安路咖啡馆吗?”阿诚问他,他们今日约了黎叔。
明楼刚才的愉悦表情早就烟消云散“直接回家。”家里还有一场更大的战役等着自己。
“我们约了黎叔。”阿诚重申,以为他忘了。
明楼略显疲惫“现在见他时机不成熟,再说,今天我要是不回去,大姐能饶得了我吗?”
阿诚透过后视镜“要不我去吧。”应该尽快和上海地下党组织取得联系。
“你也不要去。”明楼不赞成“出云号刚刚出事,日本人一定疯狂报复;他们应该接到了要求他们暂时静默的命令,必须等这阵子过去。”
“日本人真的没法复制一艘假的出云号了?”阿诚还是怕功亏一篑。
“那会需要很久。”明楼微微垂眸“她有考虑到这一点,所以都计算其中,上海的航运受到了很大的影响,特高课就是想瞒都已经未必瞒得住了。”
阿诚弯起嘴角。
“启明星其实就是金星,虽然观测耀目,但并非总是代表着吉祥。它时而在东方高悬,时而在西方闪耀,让人捉摸不透,恐惧也就因此而生。”明楼话语中有一股与有荣焉之感“黑暗里,坚定地守望心中的太阳;长夜里,默默地催生黎明的曙光;虎穴中,忍辱负重,周旋待机;搏杀中,悄然而起,毙敌无形;名字无人知晓,功勋不被知道。”
阿诚听着他用醇厚的声音念起一段“汪曼春,怎么样?”安抚住了吗?
“她们明天离开。”他却连送都不能。
“大哥,向上级请示一下,小桃子一直说‘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阿诚知道这是妄为,却还是说道“今天大姐知道了,恐怕不会那么容易放你过关的。”
明楼不再说话。
……说话间,车驶入一座雅致的大宅。
停车,下车。
明楼走入了很久没回的家,打开通往大厅的门,走入,环顾四周:想念的地方一切如旧,安静充斥着每个角落。
“大少爷,大少爷,您回来了!”有人打破了这份安静。
明楼听声音就知道是家里的女仆阿香“阿香啊,几年不见长高了。”她是家里长大的,她父母也是明家的老佣人,可以说是明家的家生子。
阿香本份的拿过明楼手里的皮包。
阿诚也相当熟悉她“还不快给大少爷泡杯茶!”
“不用了。”明楼略感疲惫的转身坐下“我现在啊,就想坐下来歇会儿。”将手上的皮手套摘下,想到接下来将要面对的,心累。
阿香双手拎着皮包,声音可没刚才那般欢喜了“大少爷,您别歇着了,也没空喝茶;大小姐说了,您一回来就得去趟小祠堂呢。”
虽然是意料之中,不过阿诚还是担心的看向明楼。
明楼摘下将手套摘下,了然“嗯,我知道了。”
阿诚示意阿香“歇着吧。”
阿香熟知明家规矩,自然退下。
“大哥。”阿诚心里明白这一关无论如何是过不去的。
明楼将手套放在茶几上“没事,这是免不了的嘛。”早就知道的事。
阿诚只得点头。
兄弟二人都不由抬头望向二楼某处。
明楼起身,将大衣扣子解开,三步并二步的大步向上而去。脱下大衣,搁在手臂上,走到走廊尽头,敲门。
“进来。”屋里传出明家大姐的声音。
明楼开门入内,进门就看见在父母的牌位前的香炉里燃起了香,将门关上,恭敬“姐,我回来了。”大姐背对自己站在神龛前。
“跪下。”明镜很平静的命令。
明楼不敢违逆,走到圆垫前,双膝跪地,将大衣放在旁边,然后笔直上身。
明镜未动“我今天要不去找你,你是不是这辈子都打算住在酒店里?”
“大姐,你误会了。”明楼辩解。
“误会?”明镜的声音严厉起来“今天你当着父母的面,老实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转过身。
“大姐,什么怎么回事?”明楼似不知她指的是哪一桩。
明镜心里来气“到现在你还不打算与我说实话?我明家家规不许子女在外放纵,所以我一直相信你不敢乱来,可是今天,今天一个日本女人当众说你与另外一个日本女人生了一个孩子!”
“桃夭不是日本女人!”明楼知道这样的解释苍白无力“她在巴黎长大,收养她的是一对华人夫妇,从小受到的也是中国理念和法国教育,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中国人!这些阿诚也都知道的。”
明镜深呼吸了一下,还记得那个和明台刚来家差不多大的男孩哭的那么凄惨“那孩子呢?你事先一点都不知道?”
“是,我不知道。”这是实话“分手后,她就回国了!”
“你们有过……就没想过去找她?”明镜觉得明楼在这件事上怎么这样薄情寡义“你说她从小受到的是中国理念的教育,那么没结婚就和你……你都不想负责吗?”
明楼低下头:不是不想负责,而是没法负责!
明镜将他的沉默读解成了另一种念头“是因为那个汪曼春吗?今天你当着父母的面,老实告诉我,你心里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汪曼春?”
明楼抬头,正色“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明镜对他的回答给予了赞赏,坐下“好,还分得清忠奸善恶;那你回到上海后却一头扎进新政府汉奸走狗门下,你这不是附逆为奸吗?这不是卖国求荣吗?”
“大姐。”明楼似是直言“明楼从小受姐姐教养,只知道精忠报国,哪里敢附逆为奸,明楼若是有半点卖国求荣之心,愿意听姐姐发落。”
“好。”好一张能言善辩的嘴,明镜听到现在他还不肯认自己的错误行径,窝起的火更大了些“那么请问新任财政司首席经济顾问明楼先生,对于你的官阶头衔你有什么可解释的吗?”
“还不止这样。”明楼不掩饰“还有新任时局策进委员会兼特务委员会副主任。”
明镜对于他的明目张胆还压抑着最后一点耐心“你不要告诉我,你这是在曲线救国,接着说。”
“说什么?”明楼听不懂似的反问。
明镜反诘“你不打算解释吗?”
“解释什么?还怎么解释,您已经将我所有的话都堵上了。”明楼无奈“除了曲线救国我还真没第二句可说。”
明镜见他冥顽不灵又不肯认错的态度,连连点头,似乎是将最后那点耐心都用光了,起身,转向,拿起供在父母灵位前的鞭子。
明楼抬眼,对于这根鞭子他还是发怵的,不由“大姐……”
明镜将鞭子拿在手中,话语轻缓,态度平静“那你就是没有什么可说了?”
他可知道这鞭子的厉害“大(大)姐,明楼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好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明镜是彻底火了“分明就是一条变色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明楼跪着,想躲不敢躲。
只听明镜厉声“当着我的面你说身在曹营心在汉,当着周佛海你会说效忠新朝努力国事,当着那个日本女人你是不是该说只羡鸳鸯不羡仙了?!”
明楼看着火爆的姐姐,弱弱的辩解“桃夭已经嫁人了!”
但是明镜根本没听进去,继续说“你要是落到军统手里是不是会说你来自抗战统一战线?”
姐姐一番胡打乱撞来说到点子上了“真是知弟莫若姐……”
明镜听他胡诌,抬手就狠狠的一鞭。
明楼左臂连同部分左肩都被重打让,那股火辣辣的疼痛感瞬间冲上头顶,整条手臂就好像废了一样,不由抚上。
明镜也心颤了一下,不过为了弟弟也不由硬起心肠“明大公子,清醒些了吗?”
“大姐,有话好说。”明楼挨了鞭子,还得温和的对明镜。
“你清醒了就好!”明镜气呼呼的“千万别在我这里冠冕堂皇的做演讲,我不吃这一套!”
明楼压住痛处。
“你在外面嚣张跋扈也就罢了,到了家里就给我规规矩矩的说人话!”明镜气还没消“听到没有!”
明楼心里千般苦也不能露一星半点,点头“是。”
明镜喘了口气“说,你是什么人!?”
明楼堂堂正正的回“我是中国人。”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明镜不满意“我问你你是什么人!”重复了一遍问题。
“我是您的家人。”明楼滴水不漏。
姐弟二人目光相对,谁也不回避。
明镜放下鞭子,重新坐好“好,我问你,这次你回上海做什么来了?!”
明楼再度意有所指“做中国人应该做的事!”
“何以证明?”明镜希望他说的更明白。
“时间会证明一切?!”明楼只能这么答复。
明镜步步紧逼“多久?”
“可能会很久!”
“很久是多久?”
“大概三五年,也许七八年。”他是知道日本何时会投降,但不能这么说。
“这么长的时间,给足了你改弦更张的机会。”明镜也是聪明人。
“那依姐姐的意思呢?”
“我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立辩忠奸。”
姐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明楼觉得长姐等的就是这一句,她前面的一切都是为了现在这句话“姐姐请讲。”
明镜也不隐瞒“我打算大后天飞一趟香港,一来呢我有二笔款子要到香港的银行转账,二来明□□自在那边读书,又辛苦又没人照顾,我想去看看他,这第三嘛……我要带二箱货出去。”
明楼听明白了。
“问题是这二箱货现在都压在吴淞口了,我需要二张从吴淞口出去的免检货物特别通行证。”明镜大胆的提出……
明楼跪着签好了字。
明镜起身去拿。
明楼微微拿开“大姐,最近吴淞口查的会很严,提货的时候您要格外小心。”
明镜没收回手“那么明长官的意思是呢?”
“大姐,您总该让我知道这批货的去向吧,您是运往重庆,还是运往延安?”明楼试探。
明镜似笑非笑“运往抗日前线!”
明镜的身份,明楼心里有数了,将通行证交到她手上,准备起身。
“谁让你起来了?!”明镜拿了通行证,但似乎并没有结束问话。
明楼刚起的身体又落下“大姐,不是都问完了嘛!”
“我说问完了吗?孩子呢?!”明镜放好通行证回转身“孩子的事,我不问你就根本不打算说?”她一个未婚女子为了养育明台忍受了多少流言蜚语,甚至至今未嫁,自然很明白未婚生子的艰难“我问你,那个孩子是不是你的?”
“是。”明楼沉声,承认。
明镜心中一震“你真的不知道?”不知道那女子有了孩子?
他也是才知道没多久“是。”
明镜不由厉声“既然现在知道是你的孩子,为什么不抱回来?我们明家的骨肉怎么可以流落在外,你去!把孩子给我抱回来!”
“大姐,我不能!”明楼跪着“你也看见了,她现在有很好的环境,日本少佐都对她毕恭毕敬,桃夭本来就倔强,她认定的事没人可以改变;而且她已经嫁给了别人,孩子也姓了他人的……”
“还说她不是日本人!”明镜对于他的辩解非常气恼“明家怎么出了你这样的子孙!刚才还说什么没有半点卖国求荣之心,竟然和一个日本女人生了孩子,你还有一点廉耻之心吗?”
“大姐,桃夭不知她的身世,现在的环境也是迫于无奈,她生养明瑞的时候大出血,到现在身体都不好。”明楼辩驳“我怎能将孩子从她身边夺走?大姐,看到明瑞我会想起明台,明台从小失去母亲,你我虽然疼爱他,可是我们谁都无法取代他的母亲;这样的苦我不愿明瑞也受,而且桃夭对他很好,明瑞生在中国养在中国,没有受到一点日本的教育,以沈西林的财力以后送他出国留学是自然的!”
“沈西林,东华洋行的老板!?”明镜对这个名字十分熟悉“她嫁的人是沈西林?!”
明楼沉默了很久,点头“是。”
“去把孩子给我抱回来!”明镜再也控制不住的大声“我可以接受孩子有一半日本血统,但是我绝对不能接受明家的孩子在汉奸家里长大!那个沈西林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
“您知道就该知道,此事很难!”明楼抬头“我虽然是特务委员会的副主任,但是对方也是青木公馆的主任,不管是财力、人脉,对方都与我旗鼓相当;而且桃夭的生父是天津梅机关的武田弘一大佐,就是连上海特高课都要忌惮三分,大姐……”
“天呢!”明镜气的指住他“你竟然和一个日本军官的女儿……你好啊,那个女人到底是哪里厉害,迷的你竟然罔顾明家家规,你以为你在法国就可以不守家规了?”
“大姐,不是这样的,我们那时都不知晓事情会是现在的地步……”
明镜突然转了念头“不对,你不是那样的人。”她对自己的弟弟还是有所了解的,不是一般的美色就可以诱惑他的。
明楼不知该高兴大姐这么说,还是该担心“大姐,其实也就是二个人在一时气氛下发生了一些超出发乎情止乎礼的事。”
“比起汪曼春,你是不是更喜欢这个日本女人?!”明镜眯起眼。
明楼一时脑子里转过很多借口,但最终抬眸,正视明镜“她叫傅桃夭,不是日本女人,她也是中国人!”
明镜看着弟弟认真严肃的表情,蹙眉“她的生父不是什么梅机关……”
“大姐,桃夭是真正的中国人!”明楼郑重的重复。
——
明楼回到自己房间,将衣服丢下。
阿诚跟着进来,见他脱衣动作很僵硬“怎么了?”替他脱下西装“大姐还真打你啊?小桃子知道了会很心疼吧。”
“要是真打,就不止这一鞭子了。”有阿诚的帮助,明楼顺利脱去外套“大姐是想试探我,是不是真的做了汉奸!”
阿诚立刻问他“那你是怎么说的?”
明楼搂着胳膊,做到外间沙发上“我给了她一点暗示,也不知她能听懂多少。”
阿诚跟着他坐下。
“不懂就不懂吧。”这也没办法“知道的越少对她越安全。”
这点阿诚是完全同意。
“不过她的身份,我倒是大概明白了。”明楼和阿诚之间并不隐瞒。
阿诚压低声音“我们的人?”
“以我的判断,她目前应该只是一个红色资本家。”明楼所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在党组织内部没有什么重要身份。”
“这太危险了,你的亲姐姐啊。”阿诚想想就后怕“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呢,即使只是红色资本家也是致命的。”
“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明楼也是为姐姐的安全担心。
阿诚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办法。
明楼故意“要不,你去劝她收手?”
阿诚一听就怯了“别别别,你都这样了,我要再去劝她,那就是,牺牲!”将最后二个字咬重“我还想再多工作几年!”
明楼手臂很疼“现在上海形式这么复杂,大姐对敌斗争经验又实在太欠缺,既然阻止不了,那就从现在起你给我派人盯着她……”
“比起派人盯着她,我倒认为有人可以让她收手。”阿诚转眸,好像想到了什么。
明楼听出他指的是谁“明瑞?!”
“对!”阿诚郑重的点头“大姐对敌斗争经验少,但是桃夭却是各中好手!只要你接回她们母子,那么大姐势必要为明瑞的安全考虑,到时候我们劝她收手说不定是事半功倍;而且大姐也不用这样辛苦的为了偷偷运一二箱的西药奔波,对于这些掩人耳目的私下交易桃夭是全部熟知的,她为延安和其他根据地运送了多少稀缺物资,也就说东华洋行的那条线已经被她操作的很熟练了,天津那里现在没有她,沈西林也已经能站的很稳;大哥,明家的产业不比东华洋行逊色,大姐这几年也十分辛苦,如果桃夭以明家大少奶奶的身份入主明氏集团掌控住所有的生意,那么还需要大姐这般危险的做外围工作吗?”
明楼听着。
“而且如果大哥你成为武田弘一的女婿,日本人和76号对你的疑虑自然也会减少一些,如果还能得到上海梅机关的支持。”明诚脑子十分清楚“那么就算是南田洋子都要忌你三分。”
“你还是派人盯住她,最主要是保护好她。”明楼不接话。
阿诚看得出他否决了自己的提议“要是万一让大姐知道我们派人监视她,她肯定饶不了你。”
“就是再挨一百鞭子,也得保证她的安全!”明楼对家人的安全很重视。
“你要是挨一百鞭子,大姐就不安全了。”阿诚幽幽“还记得巴黎的日本间谍打伤你,结果死的多惨嘛!那时候还没有挑明呢,也没明瑞这层,要是明瑞妈知道大姐鞭打你,大姐会如何我真不敢想!”
明楼龇牙“那你还敢和她跳阿根廷探戈。”他永远记得这茬“悱恻缠绵,我看南田洋子大概都相信你只是碍于身份不敢和我争夺。”
“大哥,南方很多根据地都还愁吃少枪。”阿诚趁机怂恿他“桃子可是财神娘娘,你不能做的事她都能做;你就请示一回上级,这样你们父子可以相认,你与桃夭也可以名正言顺结为连理,她又可以打理明家产业让大姐不再做那么危险的事,以她的对敌经验和能力,南方根据地的很多困难也能迎刃而解;最关键的是,这也是可以保证她的安全,东华洋行虽然做了很多掩饰和工作,但怎么说也是有些招眼的;可桃夭到了明家,她的目标在短时间之内也就小了,大哥,要是有个万一,你是打算让第二个孩子也身份不明的姓沈吗?”
明楼抬眼。
明诚耸肩“我只是说‘万一’。”
“没有这个万一!”他稍微厉声:他们也不过一晚上。
“本来就是小别胜新婚。”明诚瞅瞅他又收回眼“这个,你和桃子都做不了主,是上天说了算!”
明楼挠挠眉心:不会吧!又有?!
作者有话要说: 凌晨更新,祝贺大家新年快乐,猴年吉祥!恭喜发财,红包拿来!伸手……,6000字啊,我满满的祝福大家收到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