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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是我阿娘从族中挑选送过来的女郎。”
听了这话,郑绥愣了一下,然而,因为家里有阿耶和大伯父两个先例,几乎是一下子,她就明白大嫂这话里的意思,圆睁着眼望向大嫂李氏。
哪怕是炎炎六月,大嫂的手,依旧凉意浸人。
她当然是知道缘故。
郑绥紧抓住大嫂的双手,“阿嫂,现下最要紧的是调养好身子,听九阳观的道士来说,再过些日子,裘扁鹊将西游归来,等扁鹊回来,请他来家里给阿嫂看病,他医术不凡,阿嫂的身子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李氏瞧着郑绥紧张的神情,不由反握住郑绥的手宽慰,“你放心,阿嫂心里有数。”
“阿嫂,您现今不比伯母当年,您和阿兄还年轻,来日长着,更何况,您和阿兄已经有阿一,眼下实在没有这个必要。”
“阿嫂不过是寻两个人来帮衬自己,她们俩是阿嫂娘家的本家女,品性自是能信得过的,”李氏说到这,瞧着郑绥张口欲言,又忙道:“熙熙,你很喜欢阿一,有她们,也能再给你多添几个小侄子。”
“有阿一就够了,我只认阿嫂的孩子,”郑绥极不赞同,摇头不已,“况且,阿兄心中有您,你们又有阿一,郑家有祖训在,阿兄是不会同意的。”
李氏听了,笑了笑,正因为有郑家的祖训在,如今她才采用了个折中的法子,比照着旧例,请阿娘选了两个本家女郎,要不然哪用这么麻烦,直接从部曲或是奴婢中挑选即可,郑经身边原来的陈姬,就是家中部曲的女儿。
至于郑经不会同意,她能预料到。
只是郑经常叹,大房人丁稀少。
她自己的身体,她是最清楚不过。
所以,该做的,她还是要做。
对于郑绥的反应,李氏看在眼中,心头既欢喜又沉甸,平城的情况,她是了解一二,民风剽悍,妇人好妒,这可是要不得的,思及此,终究是那份沉甸甸的心思占了上风,“熙熙,人丁兴旺,才是兴家之道。”
“你看平城的舅母,虽把姬妾发卖了,两位小郎却好生抚养,还有你大舅和三舅,外祖母精心教养,如今他们有了出息,世人谁不赞一句。”
“熙熙,姬妾是一回事,孩子又是另一回事,作为大妇,谁生的孩子,都是你的孩子,至于妾室,若是听话,你就留在身边帮衬你,若是不听话,打发就是了,实在没有必要去计较。”
“夫妻相处,谁都盼着伉俪情深,琴瑟在御,但是夫妻之间,除了情,还有义,除了个人,还有家族六亲,结二姓相好,使六亲欢和,后嗣丰泽,家族兴盛,这才是夫妇之义,有情有义,方成全了情义二字。”
这些话,原本应该是出嫁时,她要和郑绥说的,只是今日既然说到这上面来了,想着郑绥明年出阁,便先说了出来。
郑绥听了,低垂着头,沉默了下来。
大嫂的话,她自是最明白不过,哪怕平城妇人好妒成风,各家也都有侍妾。
她不赞同的,更多是因为阿嫂所选的本家女,本家女可不是部曲和奴婢,郑绥靠在李氏的肩上,幽幽道:“阿嫂,我不要阿罗给我做陪媵,等她两年后及笄,阿嫂另给她寻门合适的亲事。”
郑家女从来不愁嫁,哪怕阿罗是伎生女,但她既已序了排行,得到郑家的承认,是郑家的十一娘,婚姻自是不愁,再不济,还可以降低门第,往寒门庶族中寻找,也能觅得一位才德兼备的郎君。
李氏一怔,没料到郑绥忽然提起这事,于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你就不用担心,你阿兄原也有这个意思,你的陪嫁女郎,都从家中部曲里挑选。”
郑绥没再做声,算是默认了。
回湘竹馆的时候,心情还没完全舒缓过来,只是阿兄和阿嫂的事,她却不好多过问,刚坐定,晨风就递给她一个请帖,郑绥接过打开,看了一眼,抬起头来,问向晨风:“送帖子的人还在吗?”
“已经离开了。”
“可有说别的,阿简是什么时候归宁回荥阳了?”郑绥记得,前阵子听二兄说过,郭世父的大祥以及郭家出孝,阿简都没有回来,怎么忽然这个时候回荥阳了。
阿简虽比她小半岁,却在她去南地后一年,嫁进了清河房氏,也即是阿简的姑母家,她刚回荥阳那阵子,特意打听过,连郭世父的葬礼,阿简都没有回来参加。
“来送帖子的仆妇并没有说什么,”晨风摇了摇头,上前凑近几分,压低了声音,“前两日,婢子听二娘子身边的人私下里提起,说郭三娘这次是和离归家,想来回荥阳已经有一阵子了。”
晨风口中的二娘子是指二嫂冯氏。
为了族学的事,二兄近来大半都待在荥阳郑家,郭家的消息,二嫂能知道一些,就不足为怪了。
想到这,郑绥收回了满脸震惊,喊了声晨风,忙问道:“二嫂在不在屋里?”
“回小娘子,二娘子和六娘子刚从静园出来,二娘子这会子正在屋里。”
“把这个收起来,我到二嫂那儿去一趟,”郑绥说着,刚要合起那张请帖递给晨风,一眼就看到上面的日期,是在后天,三兄和三嫂是初十起程去平城,还有几日功夫,犹疑了一下,忙地出声阻止,“算了,不过去了。”
阿简出了这样的事,如今还给她下了请帖,邀她去一趟郭府品茗,约莫会和她说这事,与其道听途说,她更愿意从阿简口中知晓原委。
晚上去曲院,她和大嫂说一声,明日要回一趟荥阳。
李氏听了,很是吃了一惊,于是备了份礼,吩咐二娘子冯氏陪着郑绥去一趟郭家。
次日一早,郑绥跟着冯氏回了荥阳,这还是郑绥自去南地后,第一次回荥阳,哪怕上次家庙祠堂竣工,因大嫂李氏不便出门,她也跟着没有过来,时隔六年,尤其是两年前的那次浩劫,使得往昔不在,家园面目全非。
听说,当初高敬放的那把火,足足烧了一月有余。
庞大而坚固的坞堡,不见了,高耸而醒目的望楼,不见了。
还有那一张张,慈祥且熟悉的面容,不在了。
随着岁月,流失去了。
似一阵风,从空中飘过,连痕迹都摸不到。
眼前的郑家宅院,是在原有的地基上砌起来的,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工,只修了一半,崭新得连着砖瓦都透着几分清新的气息,似未脱泥土,虽如此,这大宅院里,已陆续住进去一部分族人。
郑绥跟着二嫂冯氏先安顿了下来,待二兄郑纶回来后,再跟着二兄去给五房的五叔公以及二十二从叔请安。
冯氏派了仆妇去郭家递了拜帖,次日上午,带着郑绥去了冯家。
马车从侧门进去,一下车,就看到阿简的大嫂卫氏带着几个仆从立在二门口,冯氏走上前喊了声大娘子,郑绥依照从前的称呼,唤了声郭家嫂子,又要行礼时,却让卫氏一把拉起来,只听卫氏含笑道:“快起来。”
一边拉着郑绥的手,一边又向冯氏问道:“十三娘子的病近来怎么样了?上次换了个疾医后,可有好些?”
“劳大娘子挂心了,自从天气暖和起来,近两个月,已经能下榻了,如今吃了这位疾医的药,精神头比从前好上许多。”冯氏忙回道。
一旁的郑绥伸长脖子瞧向卫氏的身后,并没有看到阿简的影子,顿时心中有些失落,但口中却道:“只是大嫂惦记着您,这次过来,大嫂还想跟着一起来,说是好久没见您了。”
“最近家里事多,等过阵子空闲下来,一定去陈留看她。”卫氏说完,瞧着郑绥目光游离,心下明白,遂吩咐身边的仆妇,领着郑绥去三娘子屋子里。
郭家的宅院也是新砌的,不仅规模比从前小了许多,也简陋许多,到处都可见修砌的痕迹未干,从二门进去,走到郭三娘子住的屋子,用了半刻钟都不到,瞧着屋子里的布置,郑绥只觉得连寻常婢仆的屋子都不如,屋里稀稀落落几个婢女,长得还不整齐。
记得大嫂李氏说过,郭家现今家计艰难。
不想已落败到如此田地。
这两年间,二叔公和外祖家,陆续派人从平城运回一车车的物什,还有四姊夫宗启源源不断从南阳送过来的物资,以及其他姻亲的帮衬等等,这些郑绥平常都不甚在意,如今想来,若没有族人和这些姻亲的帮助,郑家怕是不可能这么快恢复过来。
一时之间,郑绥感慨良多。
转头,瞧见一位女郎抱膝坐在临窗的竹簟上,侧着脸背着阳光,金灿灿的光芒洒在背上,明明该是很和煦灿烂,然而望着那单薄如纸片一般削瘦的双肩,郑绥却无端觉出几分孤寂与悲苦来。
一旁的婢女正欲张口通报,郑绥一眼望过去抬手制止住,又把身边的仆从都遣退了,待人都退出了屋子,过了良久,竹簟上的那位女郎动都没有动一下,根本寻不到半丝从前坐不住的性子,郑绥出口的声音有些迟疑,也有些低哑,“阿简。”
字音一落,一张瘦削苍白的脸迅速地转了过来。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