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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旦之后,是人胜日,很快过了元宵。
墙上挂着的那幅《九九消寒图》,已经描完了七朵梅花,郑绥听庾氏说,城外泗水,冰河已开,岸上杨柳,满垂绿丝绦。
大地春回,天气渐渐暖和起来。
这一季寒冬,总算是熬了过去。
因徐州府上下全力救灾,境内四郡三十县,报上来雪灾中死去的人数,仅一百余人,相较于各地邸报上,一县一郡,动则成百上千,数字触目惊心,更有义阳郡和淮川郡发生民变,攻占府衙,哄抢大户。
死伤无数,渐有漫延至其他郡县的趋势。
朝廷急命袁纲镇压义阳,桓裕出兵淮川。
桓裕调了两千人给桓舒,又给他指派了两名幕僚,“你年纪也不小了,这趟出门,给我挣个将军的名头回来。”
舒郎年已二十有二。
桓裕虽没有亲自过去,但自正旦那日后,郑绥再没见到他人影。
“李家来人了,来的是李家大嫂。”
郑绥刚描了一笔《消寒图》上的梅花瓣,回头看了眼说话的晨风,把手上的紫毫笔递给旁边的百草,“派人带去清音堂。”
“后门的仆妇,已经把人领过去了,说来好笑,听来回禀的仆妇说起,那位仇娘子还想着能进来拜会一下娘子,”晨风说到这一顿,又忙笑回道:“对了,李家来的大嫂姓仇,所以叫她仇娘子。”
“你去请阿媪出面招待她,我不见了。”
郑绥走到窗户边,今日天气好,午后的阳光极暖和,便坐在窗户口的胡椅上,院子里,除了常绿的槐杨,剩下桐树和榆树,干枯的树枝,历了一秋冬,似重新焕发了生机,枝头吐新绿,紧随春天的脚步。
一见郑绥这样,晨风应了声唯,将要退出去时,又听郑绥说,“那边的事情,你和刘媪看着处理,不用再来回禀了。”
“唯。”晨风应了一声,出了门。
郑绥瞧着辛夷似有事要回禀,不由问道:“还没有郎君的消息?”
“没有,婢子听谭长史说,已派人去送信了,如果将军是在返回的路上,或许能早些回来,如果不是,一来一回至少要十天时间。”
来回十天?
郑绥心中顿时惊涛拍浪,桓裕去的绝不可能是历城,一定是历城以北,而伪夏的都城是在广阳,中间隔着大燕的管辖区域,他这趟出门,只带了桓锦、陆衡以及十几个护卫,想到这,郑绥的身上直冒冷汗。
他胆子也太大了。
“夫人。”辛夷瞧着郑绥脸色不对,忙喊了一声。
“我没事。”郑绥回过神来,直接用衣袖拭去额上的汗,两手扶着窗台,指尖发白,带着微颤。
不会有事的,他不是草率之人。
肯定早已周密计划过。
“夫人,谭长史又派人过来询问,要不要让马侍郎先宣旨,夫人先代将军接旨。”
“他有没有打听清楚,这次京中来使,是来做什么的?”郑绥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前两日,徐州突然来了一行京里的使者,为首是刚上任不久的黄门侍郎马涛,说是奉宫中太后、皇帝之命来宣赏。
“谭长史问过,他们只说奉命过来宣赏,并说如果将军公务缠身不在徐州,夫人接旨也是一样。”
辛夷看了眼郑绥,凑近身轻道:“谭长史还说,跟着马侍郎一道过来的两名宦者,他曾在宫里见过,是太后宫中的近身侍者,一行人中做主的也是那两人,偏偏那两人,口风极紧,探不出什么来。”
一听这话,郑绥皱了下眉头,她实在想不到,为什么这个时候京里会派马涛过来宣赏,毕竟,舒郎在淮川平乱尚未结束,无功可赏。
难道是为了褒奖去冬的赈灾?
郑绥摇了摇头,又觉得不是,若是褒奖,且不说,马涛绝不会闭口不提,一般的诏书,经中书省草拟,尚书台审议,如此一来,在马涛一行人未到徐州时,消息已先一步传到徐州了。
这一次,他们事前没有接到任何消息。
太过突然了。
“谭长史是什么意见?”郑绥侧头问向辛夷。
“谭长史觉得赏赐的旨意夫人代接也是一样的,眼下他们留在徐州,多有不便,宣了旨,早些打发他们离开。”
郑绥沉吟良久,“等郎君回来再说,你和谭长史说一声,诏书未经中书省和尚书台,必是无关紧要,不用去太过在意。”想了想,又叮嘱道:“让桓覃紧盯着驿馆,发现动静,及时来回报,另外,郎君的行踪不许有任何泄漏。”
“唯。”辛夷应了一声,瞧着郑绥没有旁的吩咐,先去外院传话。
——*——*——
仇氏见过刘媪后,回到清音堂。
这一趟过来,她早已得了夫君李环的嘱咐,但来了将军府之后,才发现,李雪根本不知道将要大归的事,更是不愿意大归。
昨日,她劝的狠了,反而让李雪给数落了一顿。
这不禁令她怀疑,是不是夫君会错了意。
直到刚才,刘媪递给她一份放妾书,以及衙门的销档文书,她不识字,不过夫君为县里胥吏时,她见过不少这样的文书。
因此,她才相信。
进了院子,一抬头,正瞧见坐下廊下的李雪,因刚生孩子不久,没有完全瘦下来,身子比从前丰满许多,连个头似乎也比上次见她时,长高了一些。
轻风拂过,发丝微扬,脸上有红似白,颜色极好。
她嫁入李家那会,李雪刚会扶床走路。
一晃十来年过去了,自阿家(婆婆)去逝后,她几乎把小姑李雪当作自己女儿一般带大,曾想过,为她寻一门合适的婚事,方不负阿家临终所托,没料到,因她颜色好,又跟着她兄弟识了几个字,竟把心气养大了。
“阿嫂回来了。”
廊下的李雪喊了一声,仇氏回过神来,走近前,瞧着李雪榻席前的针线篓子以及小孩子的衣服式样,眼神微微一暗,“你在做衣裳。”
“是呀,给‘阿不’做的。”
李雪起身伸手要扶着仇氏坐下,望向仇氏的目光,带着几分期盼,“阿嫂可见到‘阿不’了,是不是很像郎君?”
对上李雪的笑脸弯眉,仇氏更多是心疼,没有坐下,而是拉着李雪进了里面的屋子,遣退婢仆,关上门,尔后在一方榻席上坐下,“阿妹,我没有见到郑夫人,更没有见到‘阿不’那孩子。”
话音一落,李雪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是……是吗?”
尔后,强作笑颜,“也对,夫人不轻易见外客,郎君曾吩咐过,要夫人静心养胎,闲杂事等交给仆妇,不要去打挠夫人。”
仇氏实在不想多说,把那封放妾书及销档文书往李雪跟前一扔,“你识字,你自己看看。”
李雪的目光触及文书上的字时,脸色陡然苍白起来,伸手拿起打开后,只片刻,嚷道:“这不可能。”
吱拉一声响,在仇氏的惊恐声中,撕成了两半。
“你疯了。”
“阿嫂,这不可能,不可能的,郎君不会这样对我,我后来,后来再也没有去过正仪院了,我听话,没有过去了……”
纸笺已然撕成碎片。
仇氏抢救不及,只得忙把那卷销档的文书收了起来,只是瞧着李雪惨然的模样,心有不忍,“阿棠,你还年轻,听阿嫂一句劝,跟阿嫂回李家,有百两黄金,有你阿兄在,我们替你再寻一个如意郎君,这一回做正头夫妻,好不好?”
“刘媪已经说过了,院子里人和物什,你想带着的,都可以带走,今日收拾一下,我们明日就走。”
“我不走,我不走。”李雪推开仇氏的手,“要走,阿嫂自己走,我不走,有郎君,还有‘阿不’,‘阿不’是我给郎君生的孩子,他在这,我哪都不去。”
她承认,最开始,她是想提升门户,甘愿为妾。
只是后来,却是因为桓裕,她见过的男子,鲜少有比得过桓裕的。
如意郎君,岂是那么好找的?
“阿棠,自从孩子生下来,你见过那孩子吗?”
仇氏眼里全是辛酸,上前摸了摸李雪的肩头,“你好好清醒一下,‘阿不’是将军和郑夫人的孩子,不过是借了你的肚子,当初的纳妾文书在衙门内销了档,这么一来,你留在将军府内,也没有名份。”
“听阿嫂一句,我们回李家,桓将军许诺过了你大兄,你大归后,会把你大兄从交趾郡调回来,你一向聪慧,该知道如何选择的。”
一听这话,李雪已渐渐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慢慢地冷静了下来,恢复了理智,“阿嫂的目光,太过浅薄了。”
接下来,出乎仇氏意外,笑了起来,声音有点低,透着几分慧黠,“名分会有的,我是‘阿不’的生母,不但会有名分,只要‘阿不’有出息,以后,太夫人的名分都会有。”
这样的小姑,是她熟悉的,自小到大,每每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别人就得遭殃了。
只是而今,目光中含着几分坚定,坚定得让仇氏感到害怕。
“你别胡言乱语,”
仇氏抓信李雪的手臂,“以后的事,我想不到,但现在你大兄能不能回来,就看你了,当是阿嫂求求你了。”
说着要给李雪跪下,李雪忙地避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