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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陪着兴致勃勃的老郑吃肉喝酒,聊着一些听过见过的奇闻趣事,谁都没有刻意再去提及关于那个圈子里的黑暗。
我想没什么意外的话,这顿饭可能真的是他在青市的最后一餐,正如老郑自己猜测的那样,假如他所属的势力完败的话,他现在唯一的作用就是指认和为胜利者的功劳簿上增添一抹徽章。
酒过三巡,年近“知天命”的老郑反倒越喝越精神,甚至还涨红着脸拍打桌面当节奏唱了一曲《十五的月亮》,看着这个明里暗里跟我斗了好几年的老头,我鼻子稍稍有些酸楚。
差不多下午一点左右,当他把最后一口酒倒进嘴里,清明的眼眸也彻底变得浑浊了,刚刚那股子精神抖擞的模样瞬间化为乌有,沉默的拿起我提前为他准备的夹克和西裤换上,然后对着镜子慢斯条理的梳了几下脑袋上顶上的碎发,看向我低声道:“我们走吧。”
我点点脑袋,招呼上鱼阳和白狼陪我一块出发济市,工区有小佛爷和蔡亮在,我放一百个心,坐在车里老郑声音很轻的低声道:“能不能去趟市南区的曙光小学,咱们最多停留五分钟,我看看就走。”
鱼阳下意识的望向我,我微微点点脑袋,同时掏出手机拨通任宁的电话:“任哥,我们在去济市的路上,你希望见到的人在我身旁,该准备的您提前准备好哈。”
电话那头的任宁欣喜若狂的出声:“小赵啊,你办事真是有效率,我刚打算问问你近况,没想到你马上送给我一份天大的喜悦,快来吧,今天晚上任哥掏一个月的工资款待你们。”
我故意夸大其词的叹了口气:“恐怕不行,怕您夜长梦多,这次事情,有三个跟我特别要好的弟弟中枪住进了医院,有一个今晚上要做心脏支架,我得马上赶回来。”
任宁心领神会的说:“啊?这样啊..那咱们就到青市再聚吧,你放心,你为我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
放下手机,我搓了搓面颊自言自语:“现在说瞎话真是越来越熟络了,张口就来,完事还一点不带脸红的。”
老郑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你这样的人在社会上才能吃得开,左右逢源,是一项高端的生活技能。”
其实我打这通电话的主要目的就是暗示老郑,千万别再给我搞什么幺蛾子了,我已经托了任宁三天,如果他知道我故意玩他的话,心里肯定不满,我倒不怕他什么,就是希望大家能够有个良好的开端,毕竟现在力也出了,人也得罪了,如果毫无收获的话,那这场投资做的真是太失败了。
十多分钟后,我们按照老郑的指引来到一间小学的附近,此时距离上课时间还有十多分钟,学校门口人流嘈杂,随处可见来送孩子的家长,老郑戴上自己的老花镜,睁大眼睛拼命的在那些牵着家长手往校门里走的孩子们身上搜索着什么。
终于他把目光定格在一个六七岁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身上,小男孩牵着一个穿件白色羽绒服年轻妈妈的手,正高兴的一蹦一跳,根本不知道到距离他十米开外的车内坐着一个老头正双目赤红的望着他。
等那对母子走进学校,老郑依旧伸直脖子观望了良久,才声音干哑的摆手道:“走吧,心愿已了!”
“那孩子是你孙子?”我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老郑先是谨慎的望了我一眼,随即点点脑袋给我扣了顶高帽道:“以你的人性肯定不会去难为一对苦命母子吧?”
我摆摆手说:“如果您不方便的话,就当我没问过。”
老郑沉默几分钟后,长叹一口气道:“那女孩是小波的初恋对象,孩子是他俩的,不过女孩的家里条件特别差,当初我死活不同意小波和她交往,还曾经找人恐吓过那女孩和她家里人,强迫他俩分开,小波一直都不知道女孩跟他分手是我安排的,更不知道女孩的孩子是他的,以至于小波后来变成了那样,现在想想我真挺后悔的,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如果当初我没那么多门户之见,小波不会性情大变,其实是我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老郑突然之间把脑袋俯在双腿间老泪纵横,泪水呼满了脸孔,可能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失败和狼狈。
将近傍晚的时候,我们总算抵达济市,任宁很着急,带着两个不知道是什么部门的“制服男”早早的就在高速路口等待,看到我们的车,他更是一路小跑过来,真应了老郑之前的那句评价,任宁这个人不堪重任。
“任哥。”我从车里下来,笑呵呵的跟他了声招呼。
“路上还顺利吧?”任宁敷衍的问了一句,脑袋直愣愣的往车里瞟,当看到一脸淡定的老郑后,他才长舒了一口气,朝着两名不知道什么单位的“制服男”打着官腔介绍我:“张科、刘队,这位是青市王者商会的负责人赵成虎,跟我是私交特别好的朋友,这次缉拿郑学海真可谓是全民皆兵,很好的响应了省领导班子提出的反腐倡廉号召。”
“有劳了,赵总!”一个制服男很随意的和我握了下手,接着跟同伴耳语几句,两人直接将老郑从车里带了下来拽到了他们的那台“红旗”车内。
从下车再到上车,老郑表现的都很平静,甚至还朝着任宁大有深意的微笑出声:“你有一个了不起的帮手,旁审的时候,我会上组织提出要求你在场,多加歌颂,当然也希望你不要走我的老路。”
“小赵啊,保重!”老郑扭头又看了我一眼,感激的说:“谢谢你替我保留最后一丝尊严,也希望你能履行承诺,另外,小心贺鹏举。”
“我尽量。”我咬着嘴唇点点脑袋,目送他离去,说老实话,我此时此刻的心情特别压抑,就感觉后背好像被一块巨石给碾住似的窒息,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老郑的余生可能都将在牢狱中度过,哪怕是死也再也没法走出来。
等红旗车彻底开远,任宁拍了拍我肩膀,面带微笑的出声:“辛苦了小赵。”
我假惺惺的笑道:“咱们之间不扯这个哈,多少人想替你鞍前马后都没这个机会,我这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什么都不说了,我的调令在下周一,这个周末我和你嫂子会回趟老家,你回去准备准备公司开业的事宜,届时我亲自为你剪彩。”任宁整理了一下衣领,满意的说:“我得让青市各行各业的人们都知道,你我之间的交情有多深厚。”
我心底微微颤动一下,没想到任宁居然送给我这么大一份厚礼,假如他是上位以后,才去给我剪彩,青市的大部分人顶多会认为我们存在什么金钱往来,就算有关系也肯定很一般,毕竟桥梁工程也属于青市的大型项目,他过去走了过场无可厚非,但如果他是在上任之前去给我剪彩,那这含金量可就高了,没人会怀疑我俩之间的感情到底持续了多少年。
“哎妈呀,任哥太敞亮了。”鱼阳笑呵呵的捧着臭脚道:“那啥..任哥,您买的那套房子,我自作主张装修成了欧式风格,您不会怪我吧?另外房产证让我给弄丢了,没办法我只能暂时过户到嫂子一个亲戚的名下,这是房门钥匙和地址,您收好。”
“你呀你,做事还是太毛躁,以后得多跟小赵学学。”任宁脸不红心不跳的接过去钥匙,欣然接受自己买了套房子的“事实”。
看该表达的都表达了,我咳嗽两声道:“任哥,我不耽误你宝贵时间了,来的路上我跟老郑聊的挺好的,他答应我会按照你希望的说,你也别难为他,一把年纪了,怪不容易的,尽可能让他吃的好点、穿的暖点。”
“嗯?”任宁迷惑的皱了皱眉头问:“我听说你和老郑的关系不是特别差么?为什么到这时候了还要替他说好话。”
我笑呵呵的说:“我俩有矛盾,只是因为立场不同,本质里其实真没有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再说了否认老郑不就是否则我自己嘛,合着我这几年跟一盘上不了台面的狗肉在斗,您说对不?”
“也是。”任宁假的不能再假的笑问:“你们真不去我那吃饭了?你嫂子在家可坐了一嫂子好菜呢。”
我摆摆手道别:“机会多的是,等您回头乔迁新居的时候,我肯定不醉不归。”
告别了老郑,我们哥仨踏上了归途,我倚靠着车座,会想这几天经历的事情,嘴角挂起一丝无奈的笑容,朝着前面开车的鱼阳问:“鱼总,你说如果有选择的机会,你是进办公室里当个有话语权的人民公仆还是继续跟现在似的从街上混吃等死?”
“小时候,我爸告诉我,只有好好学习将来才能有出息,当大官,赚大钱,出人头地,这些年我也想过如果当初我多用用功,是不是能改变命运,今天我特么幡然醒悟了..”鱼阳歪着嘴角笑道:“得亏当初我学习不咋地,混社会虽然危险系数8.8,有可能被人砍死在街上,还有可能让人找个小旮旯埋了,但最起码我知道自己是咋死滴...”
鱼阳这话听起来好像特别虎逼,但如果细细品尝其实特别有道理。
临近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我们终于回到工区,跟苏菲报了声平安,没等屁股坐热乎,我直接把小佛爷、邵鹏、蔡亮和老洪一股脑全从床上扒拉起来,又让孟召乐和皇甫侠支起来一张大桌,喊罪从市里带一些好菜好酒过来。
半个多小时后,我们一桌人热热闹闹的坐在桌前,桌上摆满了鸡鸭鱼肉、生猛海鲜,总共二十多个菜,刚刚开完会的苏菲、杜馨然和陈圆圆也一蹦一跳的跑过来凑热闹。
小佛爷烦躁的骂了我一句:“操,你特么好像有病似的,我这时差还没倒过来呢,你喊我喝个毛酒,不喝了,我身体不得劲儿。”
“不得劲儿啊佛爷?用七度空间呐喊,我跟你说早用早轻松。”鱼阳贱嗖嗖的吧唧嘴。
“来来来,我领你去个好地方。”小佛爷眯着眼睛朝鱼阳勾勾手指头。
鱼阳拨浪鼓似的摇摇脑袋嘟囔:“我才不跟你去呢,你丫心里这会儿肯定琢磨怎么削我手不疼。”
“哈哈..”一桌人顿时笑喷了。
我挨个替哥几个包括三位“女施主”倒上酒,轻轻拍了拍桌子道:“没有开场白哈,咱直奔主题,第一杯酒大家同起,太长时间一家人没坐在一块好好吃顿饭了,尽管还有好些家人没在,但我打心眼里高兴。”
“高兴!”
“干杯!”
十几只酒杯“叮叮当当”碰撞在一起,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久违的开怀。
诱哥故意扯着嗓门喊:“操,小鱼儿这个傻逼故意趁着碰杯往出溢酒,周乐你离他最近,给我弹丫一个脑瓜崩儿,不发生响声,哥几个合伙弹懵你!”
“卧槽,诱老贼,你特么公报私仇,我不就是今早上往你茶叶里吐痰了嘛,至于不..”
周乐憨笑着摆手道:“我不敢啊,怕鱼总回头往我裤衩里洒胡椒面。”
“他敢!”一桌人齐刷刷的瞪向鱼阳。
这段时间这个虎逼算是惹了众怒,把蔡亮的烟卷里塞炮仗,拿老洪的QQ号撩妹子,没事儿还偷偷把棉棒塞进女厕所的锁眼里,逼得女同志们又蹦又跳。
鱼阳弱弱的缩了缩脖颈,朝着周乐贱笑:“乐哥,你轻点,不然我就把你工作电脑里藏了好几个G岛国爱情片的事情告诉大家。”
周乐跳起来就是一个大大的脑瓜崩敲在鱼阳的脑门上,我鱼总的额头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来一个大包。
“哈哈哈..”一桌人顿时笑的前俯后仰,气氛好的不要不要的。
本身这种家庭聚会其他人是不同意喊上周乐的,但我觉得往后大家都得在一个锅里吃很长时间的饭,就让诱哥把他喊上了。
小佛爷搂住我肩膀压低声音道:“三子,关于贺鹏举..”
我摇摇脑袋低声道:“哥,今晚上不谈工作,咱就论酒量,谁先喝倒下谁是个爬爬!”
鱼阳挺鸡八文艺的整了一句:“就是就是,鲁迅先生说的好,王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间一场醉。”
“鲁迅先生说,我没说过这话。”雷少强笑嘻嘻的揭短。
小佛爷直接扯开衣裳扣子,一只脚踩在凳子上,跟着脖颈大吼:“操,你怕是已经忘了当初在金三角时候被我支配的恐惧了,瞎子、罪,去拿大碗,海碗哈!”
“来呗,整起..”我同样踩在凳子上,嗓门洪亮的回应。
这个夜晚来的太难得,我不想因为任何事情影响心情,想要任性的罢一次工。
这天晚上我们一直干到后半夜,大家喝着、唱着,聊着,回味着流逝的青春,展望即将来到的未来。
一直喝到凌晨三点多,地上一片狼藉,啤酒瓶、白酒瓶扔的哪哪都是,大部分人都钻到桌底下去了,一个个东倒西歪的或睡或哼唧,包括我和号称“还没倒过来时差”的小佛爷也有些五迷三道。
我俩搂在一起坐在工区门口的青石板上歇斯底里一般的吼唱:“兄弟,我们都像是山坡滚落的石子,都在颠簸之中磨掉了尖牙,兄弟抱一下,说说你心里话,说尽这些年你的委屈和沧桑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