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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断流这辈子除了在考场上,还从不曾这般狼狈过。任他机智百出,舌绽莲花,在关天养面前却是半点用也没有,满腹的道理还没有说出来就尽数被堵了回去,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坐在马上车,看着街上熙来攘往的行人,心下禁不住暗骂:“商人就是商人,眼里只有利,哪里晓得大义所在?我真是糊涂,费精神与他讲大道理做什么?”越想越恨,呼哧呼哧地喘起了粗气来。
叶之皓才召开了军政会议,商讨应对之策。见江断流狼狈地回来了,不用问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眼神一凛,一方诸候的威严不由自主地摆了出来:“怎么,他不愿意?”
江断流吁了口气,这才苦笑了起来:“回东翁,也不是不愿意,只是条件有些苛刻。”
“哦?”
“他说要咱们把此前五十四丸上清化毒丹按市价支付给了他,他也不再追究药去了哪里,以后咱们要药,只管拿钱去买就是,要多少都行!”
“大胆……”叶之皓拍案而起,脸色铁青,凛凛逼视着江断流:“他真是这么说的?”
江断流道:“我又岂敢捏造?”
叶之皓背负双手,掂着肚子,快速地厅中踱起了步来,面色越发的潮红:“这人委实太可恶了。本官,本官定要治他个屯积居奇之罪!来人……”门外立即有人应道:“是,大人有什么吩咐!”叶之皓还没来得及下令,江断流就一蹦而起,连连摆手道:“万万不可,大人,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叶之皓心下已有了决断,暗说:“本官就不信了,以朝廷之威,还治不住一个自命不凡的奸商?”又似自言自语地说道:“齐世武拿你当个人物看待,那是他无知,本官却要你知道,凭你是谁,也断不能欺罔了朝廷!”袍袖一拂,森然道:“不必多说了,本官自有决断。马上颁下告谕,说九夏城正面临着尸毒之威胁,不论官民人等,但凡有防控良方良药的,尽速献来。本官自当禀奏朝廷为之请功旌表。若有敢屯积居奇者,一律从重治罪。去吧!”命令下达完了,这才转向懊恼的江断流,和颜悦色地问道:“你以为我会和那浑小子正面较量么?嘿嘿,他呀,还不配。告示拟成之后,由你亲送一份给幽灵宫的沈执事,请他务必协助。皮之不存,毛将附焉的道理他岂会不懂?好好跟他谈谈!”就拂袖去了。
江断流这时候连跳江的心情都有了。
入幕之时,叶之皓不过是鄢州府从五品通判,就因为走对了太子的门路,不过六年时间,就升了整整十级(大玄朝官制每品分为上下阶,如正一品上、正一品下,从一品上、从一品下等),成为守牧一方的三品大员。他有才,叶之皓有胸怀,遇有大事,总能虚心纳谏,宾主这才相处极洽。时至今日,他才算看透叶之皓并不像表面那样随和温顺,骨子也是极刚愎的,只不过之前还没有事情能将他真正激怒罢了。在叶之皓看来,皇权之威才是至高无上的,便是神仙也得屈服,更别说鬼市商家了——从刚才的那番发作里,他已经清晰地感觉到了——说什么与沈天照好好谈,事实上根本就没法谈。乾坤庭的独立是拿了无数人的命与朝廷拼来的,几千年来了,双方都默契得很,互不干涉。叶之皓摆出督政使的谱妄图凌驾于乾坤庭之上,已然触及到乾坤庭最核心的利益,势必遭到最严厉的打击,哪里还能够谈呢?在普通百姓面前怎么摆谱都不为过,但乾坤庭是绝对不能得罪的……可这些话又该怎么跟叶之皓说呢?明说,当他怕事了,不敢去办;不说,第一个倒霉的是自己。这可该如何是好呢?
若是就此拂袖而去,未免太对不起叶之皓的恩遇了。
且不说江断流的犯难。关天养到了走马街沈府,正遇上沈天照领着家儿老小要出门散运——九夏当地的风俗,年初一这天定要出门,不拘去哪里走走都行,叫散霉运——见关天养突然到访,很是诧异,便嘱咐家人先走,说他随后就来。将关天养让进堂上,就问是不是为昨夜的事而来。
关天养了也不奇怪沈天照的消息灵通如此,就点头道:“不错。北门附近朱家那一桩是我亲自撞见的,而据官府的调查,这段时间来,朱家人都忙着过年,好久没有人出城过了。里里外外我查看了不下三遍,实在想不明白尸毒是通过什么途径传播的!”
沈天照嗯了一声,并不像关天养那么的犯难:“一夜间三处发作,且都没有必要的联系,是很蹊跷。你是怎么看的?”
关天养本想说自己怀疑是有人暗中将尸毒传播进城了,可话到了嘴边,想到自己不过是猜测,毫无凭据,再者沈天照似乎并不太在意,也就将话咽了回去,说道:“我是有些担心,万一大规模的暴发,那可就麻烦了……”
沈天照笑道:“你还怕什么?上清化毒丹专克尸毒,且只有你店里才有得卖呢。谁都可以担心,你担心就没道理了!”
“可是尸毒一旦大规模地扩散开来,再多的上清化毒丹都不够用的。”
“怎么,今儿你来就是跟我叫苦么?”沈天照吃吃地笑道:“原本我还想着过几天再找你商议一下对策的。毕竟九夏城若是沦为死域,对咱们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关天养听出了沈天照的弦外之音,不外乎也是要他拿出上清化毒丹来协助九夏城渡过这场危机。现在他也想清楚了,免费捐赠是再无可能的,哪怕是被骂成奸商,也不会再重蹈覆辙。药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却是人命。“我也正是为着这个才来的。回头烦请沈执事将鬼市上的商家都召集起来,大家合计合计。”他也听出沈天照今儿没有谈话的兴致,言下无不暗藏推搪之意,便站起身来:“定好了日期告诉我一声便是。告辞了!”沈天照送到门外,拱手作别。
上了马车后,关天养就暗暗感慨:沈天照毕竟还是没有意识到这场危机有多可怕呀。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后,他就笑了,暗说:“我又不是属狗的,成天管这些闲事做什么?我是九夏人,难道他们就不是了?我理所当然地把这场危机当成自己的责任,他们却在一旁偷偷的算计我……”心下倒也不气了,只是哈哈地直笑。车夫小王好奇地问道:“小关少爷,什么事这么好笑呢?”
关天养道:“没什么。不去史大掌柜家了,回吧!”
“回?”小王奇道:“为什么不去大掌柜家了?”
“怕是都出去散运了,去了也找不着人。你也回去陪家里人过节吧,我有事要外出一趟,得四五天才能回来!”
小王没问去哪,老老实实地赶他的车。
原本打算明儿再去江东行省的,可今儿年初一,人都出门了,该见的也都见不着,还是等回来再说了。
回到关帝庙后,里里外外都寻不着黄儿——他之所以回来这一趟,就是要带黄儿一道走的——便问苏冠海有没有见着。苏冠海说早上还见着了,不知这会子跑哪去了。关天养也就没有再多寻,一个人出城去了。
上了飞舟,就命傀儡人儿加足了动力,明天下午务必要赶到江东行省源州府。
源州位于江东行省最西,毗邻大江,紧靠着三楚行省,也是一处水陆要紧。若是乘坐客船,从九夏港到源州港最少也得要十二三天,官舰刻制着增加动力的法阵,七八天的功夫就可以到。而乘坐凌动飞舟,最多也就是一天一夜的功夫。
年初二下午,顺利抵抗源州。关天养早先只是听说齐世武的老家在源州,具体位于源州何处,他就不清楚了。进入源州城后一打听,都说老齐家嘛,出了东门走十里,齐家镇上便是。
关天养想着此番虽是来兴师问罪的,但毕竟是年节下,不能太不讲礼数了。且今日天色已晚,也不适合拜客,还是等明天一早再说。就在城里逛了一圈,寻了家客栈落脚,胡乱吃了些东西就回房睡下了。第二天睡到巳时过了才起床,随便置购了些礼品,一手拎着,晃晃悠悠地出了东门,望着齐家镇而去。
还没进齐家镇,就见一长溜的轿子排到了镇外,从轿夫的打扮和随侍的差人来看,显然都是官府中人了。关天养觉得纳闷,就叫住名轿夫问:“老兄,这是怎么回事呢?”轿夫斜瞅了他一眼,不无揶揄地笑问道:“看你这架式,莫不成也是来给齐大人拜年的?”
关天养笑道:“怎么,我就不能来么?”
轿夫啧啧地惊叹了两声,再不言语了。
到了镇上,见各家的酒楼、茶楼都满客的,坐的也都是翎顶煌煌,穿绿着绯的官员。听着一个个左右说的都是齐世武主政三楚这几年的功绩,便知道是来拍马屁的。撇开拥护的人群,到了庄严富丽的齐府正门之前,见着一干家丁正在维持秩序,登记着来访客人的姓名,所送礼物一应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