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三十章 水货

午后方晴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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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桃花开,第一波改革之前,两府出现一次重大人事调动赵概以年老求致仕。朝廷以七十劝退,赵概已七十三岁了,心中不安,第一次辞表时,郑朗苦劝。

    尽管倒欧阳修时,他站在欧阳修这边说了好话,但此人还是一个忠厚的长老。赵概不听,再写辞表,赵顼亦劝,还是不听,写了三表,无奈准辞。赵顼问郑朗何人可补,郑朗摇头,道:“陛下自己决定。”

    这段时间黜了许多官员,那是下级官员,以及地方官员,就是如此,还递交给了赵顼,由两制批阅后,才得通过。黜得说黜的原因,或者年老病残,或者暴法乡里,或者昏味不作为,或者贪污受贿,但象这种重大的人事变更,郑朗绝对不参预的,以免落得别人的口舌。

    其实这个人事背后,就存在着一个重大的弊病与漏洞,如今让郑朗与赵顼合理利用。

    也快到了揭开之时。

    赵顼想了一会,下诏,调唐介赴京担任参知政事。

    “唐介啊,”郑朗呢喃一声,不由地又看着自己学生王安石,心里面想到大约不会吧。这时候就能看到改制的一个变化,若是原先,唐介为参知政事,唐淑问依然还担任着监察里行言臣之职。

    韩琦破坏的制度有很多,有的也不是仅从韩琦开始破坏的,有吕夷简,有丁谓等等,历历数数以来,许多宋太祖太宗时制订的制度被破坏掉了。言臣未必就是好人,宰相未必就是坏人,但父子二人一为宰相,一为言臣,这个言臣还有监督的责任吗?将唐淑问调到秘书监作为少监。

    群臣退下。

    郑朗略有些担心,改革三步走,第一步乃是改制,第二步乃是改军·不仅是裁兵,也对军制进行一次改革。第三步非是什么市易法、青苗法与免行法之类的改革,而是瘦身。

    麻烦小一点的是第二步,但那样都很麻烦。

    唐介以直声名闻天下·若是犯起倔来怎么办?难道坐视王安石来个三气周瑜?

    他心中略有些不安,但另外一个人才叫真正的不安。

    文彦博。

    王安石与司马光仅两笑,就让文彦博息菜,文彦博自此以后,再度回到治平之时,沉默不言。没一个好对付的,韩琦是这样·郑朗似乎也是这样。然而郑朗做事多少留着一些分寸,唐介是什么样人?当初灯笼衫事件当中,唐介乃是最得力的言臣,一度让朝廷下放到岭南的恶地chūn州,后来改为英州,依然是两广最恶的地区之一。两广现在人烟稠密,渐渐不可怕,但那时候是什么所在?

    这个人一旦回到朝堂·自己还能有安生rì子么?主要是他不象当初,渐渐快消失了,赵顼未必会象赵祯那样庇护他。

    回到中书·没有心思办公,找到郑朗,说道:“行知,下值后,你我到樊楼一叙如何?”

    郑朗看了看他忧心仲仲的样子,道:“好。”

    下值后来到樊楼。

    未上四楼,正登向三楼时,让樊家大掌柜,也就是樊月儿的大哥拦住郑朗,恭敬地说:“郑公。”

    “自家人·不用那么客气。”郑朗将他扶起来。

    郑樊两家关系文彦博知道的,自己儿进了雅间,让他们在外面交谈。

    樊月儿的哥哥说了一件事。

    也就是水货。

    新商税虽化繁为简,但不能笼括成一句话,出地征出税,往地征往税。那不是简·是不负责任。

    虽简化了,还有一些条例的,例如起初想用路程计算,但发现根本不可能,这时达不到这个技术,因此换了一种形式。本州府内仅交往税,也就是在本州府交易,无论什么商品只有百分之三的往税,没有出税。当然,店铺的税率与出产地的原税率还是不动的,但这与商品流动时产生的税务没有多大关系。流动的税务仅有一个往税。

    若是跨了州府,在本路交易,一次往税,一次出税。跨两路交两次往税,以此类推,例如建茶运到京城,无论怎么走,皆跨了四路,那么运到京城是百分之十二往税与百分之二的出税,也就是征百分之十三的税率。依然以简单易行为主。但这个税重不重?真的不重,有的中小商人无权无势,若平安地将建茶运到京城,倒了霉,碰上五六个酷吏,可能要交百分之百的税率,甚至还不止。

    但朝廷真要收上来,税率也可观,还有本地计入两税法茶农的税率,店铺销售的税率,若是建茶,运到京城,能征到百分之二十到百分之二十五以上的税务。

    这一变,变得简单多了。

    可有一个关健因素,茶叶本身巨大的差价。

    比如杭州茶,后世很有名气,西湖龙井,那是指绿茶与白茶,宋朝现在吃的乃是茶饼,半发酵,味感似乌龙茶,因此普通的杭州茶低贱到出价一斤仅十几文钱,朝廷榷给商人是三十文,销给百姓不过五十文钱,有时不足四十文钱,大部分地区经韩琦改革通商法后,价格略略下跌,但跌得不厉害。但建茶头rǔ出价一斤近两百文钱,未通商之前,官方榷价乃是五百文,到达市坊往往七百文八百文。

    这还仅是市面上常见的茶叶,不算最贵的,最贵的名种,不仅建州一处,还有其他一些地区,这些茶叶不是论斤卖,而是论两卖,价格不是以文算,而是以金算。一两茶就有好几金。

    赵祯与赵顼这些比较吝的主,身为皇帝,都舍不得吃。得到几饼后,将一些重要大臣喊来,几个大臣共分其张。大臣也未必舍得吃,多拿回去供人赏玩的。郑朗曾经-好几次这种特级茶饼。

    一生只有一个老师,以前给了刘知州,后来给了几个娘娘,或者很努力的手下臣子,或者浴血奋战的将士,自己与妻妾吃了,但吃得不多,贵啊·一杯茶吃下去,几百文钱就吃没有了。

    不仅是茶叶,还有笔墨纸砚,玉石·器玩,等等,都有一些顶尖的奢侈品。

    象这些不能再按照平常方法征税了。

    但有一门好处,产量不是很高,此外能销售的店铺也不会很多。不可能一个小贩子在大街上卖最顶级的建州龙凤饼,会相信是龙凤饼吗?

    郑朗还是以简化为主。

    按照其价格,将一些奢侈品分成三个种类·紫红绿三级,比如最高级的茶饼,以一两一金计算,也就是以一两一金征税,那怕你卖出一两三金也无妨。但有一个前提,在奢侈品名单当中的,出地必须由官府加盖公文,标明数量·到了往地再由官府加盖公文,标明收到数量。进入第一层,销售的店铺·必须向客人出示由两道官府加盖的数量公文才可出售。避免混淆不清,使税务损失。

    若没有这个数量公文销售的,一经举报,就此货物价格罚款一百倍,举报人得其五十倍,不满千缗的,以千缗计算。这个举报人不论是顾客,或者旁观者,或者同行的商人,或者是店中的伙计·只要证明确凿,官府断下来,就能拿走五十倍的罚款走人。

    让大家一起来监督。

    但仅是一种理论,永远不可能实现的。

    象现在的商税,出产户原先的税率,运输过程中商贩所交纳的出税往税·销售户所交的各种税务,平均起来税率会达到百分之十五以上。只有一样,粮税,所有粮税只交百分之三的往税,无论销往任何地方,只有这个税率,吃是百姓最主要的,用来平抑粮价。但粮食在整个商品经济中占的比例并不大,衣食住行,婚姻迎娶,生老病死,岂止是粮食那么简单,就是贫困户一年最少在商品上得用二十缗钱,那些大户就不知用几万缗钱了。平均会接近一户一百缗钱,至少是五十缗钱以上。以宋朝一千多万户,是否能达到一亿缗钱到两亿缗钱商税?

    这是不可能的。

    无论怎么改革,几乎仈jiǔ成商税逃走。特别是奢侈品,最容易偷税漏税。因此市场上依然流通着许多未征过税的奢侈品,按照后世的话来说,也就是水货。

    茶叶只是其中一种,有很多奢侈品,包括樊楼,奢侈品用得更多,餐具,食材,香料等等。

    一个交过税,一个未交过税,水货自然十分便宜。

    现在樊家就面临着一种困境,若全部用行货,成本昂贵。若用水货,自己妹夫乃是郑朗,商税改革的发起人,会不会受影响?

    郑朗听他将经过说了一遍,看着大舅哥不由笑了。

    问了一句:“朝廷有没有规订对买者有什么惩罚?”

    樊月儿的哥哥会意了。

    郑朗又说道:“不会适当注意一下,盯我的人很多,也会盯着你。这个分寸得把握好。”

    “我知道,中。”

    中吧,郑朗不由一笑,走进雅间。实际包括这种百倍惩罚,仅是辅助工具,戒告为主,让大家不要做得太过份。若真较了真,王安石推行市易法有什么下场,自己就会有什么下场。

    知道,但不会点破,更不会进一步的完善。

    能让士大夫人家或者权贵人家略略交出一些商税意思意思,中小商户压力松一松,有一口生机,就达到了目标。其他的,必须要苟和。

    也许后世怦击自己改革得不彻底,彻底了那就意味着彻底失败,不彻底反而能成功。

    推开门,嘴中又喃喃道:“水货,不错。”

    坐了下来。

    先上拼盘,观赏的。

    进了樊楼,一顿饭最少得准备几百两银子,但对于郑家或者文家来说,也无所谓了。

    伙计们上茶。

    文彦博说道:“皇之时,那是你我合作最愉快的时光。一眨眼十几年过去。”

    似乎是感慨,非是,得听出话外之音,郑行知,俺们也算合作过很长时间,关系是不错的。

    “是啊,看到宽夫兄坐在这里,我也想到当初辰光,忽然想到仁宗……每夜梦回……”郑朗喃喃地说了一句。

    文彦博不语了·宋仁宗死了好几年,但没有一个人怀疑郑朗对宋仁宗感情消失了的。

    两人喝着茶,茶水甘醇,顶级的食楼·也是顶尖的茶水。文彦博品尝了一口,又道:“行知,改制快要结束了。”

    一部分官员都往京城召了,到了快结束的时候,再有一两个月,就连两广改制也快要结束。

    郑朗额首。

    “下一步如何做?”

    “军队。”

    “裁兵也是必须,但西北那边……?”

    “西夏那边不用担心·如今朝廷困难,我不yù行事,否则西夏军队远不是我朝军队的敌手。当然,千万莫要让什么也不懂的人担任指挥官,那样,即便我军强大,也会失败。况且还有jīng通军务的韩琦身在西北,怕什么?裁兵是谓必然。”不仅仅是裁兵·但对方是文彦博,话还是说半分,留半分为妙。

    “对军事我不懂·还是行知有说话权利,不过今年还要亏空。”

    一旦大肆裁兵,裁一次就要发放一次退伍费,以前裁兵最多的时候乃是郑朗自西府为相之时,但在他担任参知政事时就陆续进行了裁兵,前后近十年时间才完成裁兵任务。无论是分批裁,或者一次xìng裁,这个安置费数量也十分庞大。

    但这次郑朗打算一次xìng完成,顺手进行一些军队改革改制,就这个势·过了这个势,以后再进行改革,就难上加难了。郑朗却在想着另一件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史上若是宋朝国家年收入达到一亿一千万到一亿两千万,对民不算是苛薄。但现在还有平安监与诸监的收入·银行监不算了,那用来还欠负的,仅是几监收入一年就为国家带来近两千万缗的收入,指良xìng经营,不良xìng经营还是不行。商税的增加,大肆开发,新运河以及河工竣工,比如今年河北许多地区发大水,今年也许还会有,然没有了黄河之害,水患危害变小了,这个前后增源与节约,也能达到近两千万缗。实际若将国家费用节约在一亿两千万以下,再加上银行的收入,未必有一亿八千万,但一亿七千万是有的,一年就能产生五千万节余。

    这是摆在台面上的算法,还有事,以及天灾**,都是无法预料的,想到这里,问道:“宽夫兄,财政之道,一曰开源,一曰节流。宽夫兄可有什么高见?”

    既然仲出橄榄枝,最少拿一个头名状出来,不然让俺怎么相信你啊?

    文彦博想了一下说道:“不如榷铁?”

    “榷铁?”郑朗差一点跳起来。史上王安石曾建议,放弃茶榷,也就是茶专营,朝廷获利不大,又动sāo百姓,赵顼不肯,仍对蜀茶进行专营,又说了榷铁,王安石反对之下,没有通过。到了南宋,居然榷醋。

    这肯定是不好的。郑朗道:“国家一年能产多少铁?价值几何?又有多少用于民生?不会超过一百五六十万缗,又能榷几何?宽夫兄,看看茶叶,国家茶叶一是来自东南,淮南、两浙、福建、两江、两荆、两广,还有一来自蜀茶,蜀茶三司统计是三千万斤,全国茶叶能统计出来的最少有七千万斤,一斤百文计算,市值七百万缗,专榷了几何?”

    这些数据是无法准备确计算的。

    郑朗估计全国产铁包括来自海外的平安监,不会超过八万吨,顶多四万吨用于民生,仅是铁价,也不过一百多万缗,绝不会超过两百万缗。当然,生产出来工具远不是这个价格,是其几十倍,但那又可以通过商税征收了。

    至于茶叶与商税一样,同样是无底洞,比如郑朗这些士大夫喜欢吃茶,一年最少吃掉二三十斤茶,就连其家人每人也吃掉近十斤茶叶。普通人家也吃茶,吃的乃是那种一斤几十文的粗茶。甚至已经出现的不规范的更便宜的炒青。会吃,也会吃掉好几斤,况且还远销外国,西夏吐蕃回鹘契丹高丽倭国,以及大食与远方的欧洲,能统计出来的产茶是七千万斤,但郑朗琢磨着真正的产茶最少是三亿斤四亿斤以上,才能满足市场的需求。为什么三司统计出来的只有几千万斤呢?不用问,与商税一个xìng质。许多是无论专营,走私掉了,或者冠冕堂皇的避税掉了。

    茶榷在赵匡胤才执行时,未统一全国与南方,乃是四百万贯收入,比较平稳,后来统一全国,茶叶产量增加一半有余,为了不敛民,依然是四百万贯。直到西北出战,因为运费高昂,用官吏贪污严重后,宋太宗发明交引法,于是茶政败坏。到祥符时只剩下七十三万贯,林特改良,一度猛增到七百万贯。若是宋朝初年相比,还算是低的。此时茶叶产量最少增涨了四倍以上。但贫富已经分化生成,敛的仅是中小茶商的钱。迫于争议声,各地官吏松懈,萎缩成二几十万贯。

    若加上官员成本,小吏成本,茶榷已经在严重亏空。

    吕夷简与李谘改革,很伤很痛的一次改革,迫得一代名相自此碎步式的治理国家,心机也越来越深沉,几乎使国家在仁宗时差一点就产生分裂。郑朗于杭州推行通商法,仅是局部地区做一个示范。但未动几项专营,其他官员一再改良,到嘉二年恢复到一百九十万贯,内含四十五万贯税钱。这中间还有官吏兵夫与杂钱成本,实际真正收益很可怜的。因此韩琦、陈升之与吕景初发起改革,不彻底的通商法。改革后茶收入是一百一十七万贯,包括八十万贯税钱。对于朝廷来说,很难说是好坏,虽收入减少,因为通商法,朝廷人工杂费成本也在下降,实际收益差不多。对于民间,损害了部分大商人的利益,给中小茶农茶商一份生机。就看站在那一个方场了。

    再到治平年间,因为吏政败坏,茶收入只有四十九万八千贯。

    实际到了这时候,国家在茶叶上,将成本一一去除,已经再度出现很严重的亏空。

    郑朗说完,又看着文彦博,心里想到,难道史上赵顼想到榷铁,是文彦博出的馊主意。

    不过这不要紧,至少在经济上,自己发话,没有任何官员敢对着干。关健是文彦博此次伸出橄榄枝有多大的诚意。实际内心深处,郑朗也渴望文彦博“弃暗投明”。毕竟第三步瘦身改革会更轰动。

    唐介来了,对文彦博是一次危机,但文彦博能做到与自己又重新站在一线吗?想到这里,郑朗索xìng直接问道:“宽夫兄,你我同朝多年,有话请直接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