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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娴进了皇宫,不仅有高滔滔,还有曹太后。只是曹太后脸上阴晴不定。
看了看,高滔滔崔娴不大熟悉,曹太后却是经常召她进宫的,逐一行礼,曹太后让她坐下。
高滔滔开口:“郑夫人,郑公拒诏是谓美事,我还是想让他担任太子太傅,以镇国曱家东宫。”
太傅未必能真正教太子,真正教的人乃是说书侍读之类的官曱员,太傅仅是名义上整个东宫的老曱师,拱卫东宫之用的。也能说得过去。
崔娴摇头,说道:“官人一心想回去,四娘病重得很厉害,也要陪伴四娘,不会受诏了,等到丁忧期满,朝曱廷有旨,官人就不会拒旨。”
高滔滔说道:“我刚才与太后商议,先帝无子嗣,郑公也无子嗣,两人君臣相宜,名动千古,因此本宫与太后想等李贵长大成曱人后,若有子,让他改姓郑,作为郑家的后嗣传根接代。”
崔娴脸上惊疑不定,难道这个高滔滔想用赵念奴的事发难不成,或者告诉了曹太后?
高滔滔很满意她的表情,听说这个女子多智近妖,是郑家的贤内助,暗中替郑朗做了很多事,若没有赵念奴一案,还真拿她没办法。
然她也低估了崔娴,这些年崔娴跟着丈夫,发生了多少惊天动地大事?迅速就冷静下来,淡淡地说道:“皇后,臣妾嫁给官人多年,听到一些官人的想法。计谋分阴曱谋与阳谋,官人一直认为阴曱谋可以用在敌人身上。朝曱廷内部能用阳谋,却不能用阴曱谋。”
阴曱谋就是见不得光的计谋,阳谋是能见得光,公开的计谋。前者多邪,后者多正。贤人君子也不是呆曱子,还是用计谋的,但这些手段多是正面,也不黑曱暗,是谓阳谋。
高滔滔道:“我这也是阳谋。”
曹太后一直不说话,毫无疑问。高滔滔对曹太后说了真曱相。
崔娴也无所谓,说了就说了,丈夫早就功成名就,大不了回家休息,说不定还能让李贵认祖归宗。
但高滔滔的话还是让崔娴有些心动,郑家虽有两养子,终不是亲生的,李贵那一脉才是真正的郑家骨肉。叹了一口气,不顾高滔滔有没有将她所说的阳谋曲改。直接说道:“太后,皇后。臣妾想法不一样。这些年,为了先帝,官人过得太苦了。臣妾都想官人息一息。”
“不能息,”高滔滔终是年轻了一点,惊叫道。
“息不息,是官人的事,臣妾怎好阻止呢,或如太后,或如皇后。”崔娴道。
两个妇曱人让她说得无语。
“看来太后与皇后也产生误会。臣妾说一说官人真正的想法。官家为君前,官人不想以拥立之功为自己铺就仕途,官人也不屑之。官家为君,官人没有表态,对官家一些做法感到十分不解,不管如何,官家也是自小就寄养在内宫。先帝对官家不薄,不过考虑到官家有病在身,继续不言。对官家一些行为虽反曱对,不过官人也不会公开反曱对。无他。官家稳,国曱家稳!”
“郑卿明事理啊,”曹太后叹息一声。虽对那个山洞也无语,但郑朗真正责任不大,孤男寡女困于那个山洞,相依为命,饥寒交迫,随时面对死亡的威胁,就算发生了什么,也十分正常。当然她也被真曱相雷住了。
高滔滔仅是微笑。
眼中却有些讥讽,不对啊,你说你男人想官家稳,为什么闹出这一场大戏?
崔娴继续道:“太后,皇后,仍官人受先帝遗嘱,做过承诺,听到宫中风闻。”
“几位公主虽换了宫殿,在宫中仍不薄,”高滔滔打断了她的话,大殿争执后,高滔滔立即调了许多物资首饰器皿过去,作亡羊补牢之举,以塞言臣口舌。
崔娴知道真曱相,赵念奴什么没有对她说?也不当真,也不争辨,道:“皇后误会了。官人无意中想出一个物事,因为收益不大,交给朝曱廷,先帝驾崩,为了一点小利惊动朝曱廷,是谓不美,故官人想到几位公主殿下。皇后,你想一想,我曱朝立国才满百年,宗室子弟益多,不过还不足露曱出危害。若再过五十年,一百年会是如何?那么多宗室子弟与外戚,按照祖曱宗家法,皆是要供养的。”
供养是好听的说法,实际是豢曱养起来,防止八王争嫡之类的事情发生,国曱家大乱。
这一幕在宋朝不是很严重,再过几十年,宗室让金人杀得差不多了,但在明朝十分严重。不过若是北宋不灭曱亡呢?不要多,再过几十年,甚至不用百年,这个问题严重性就会浮上水面。几百家宗室外戚子弟能供养得起,若是几千家几万家呢?
郑朗少年时说过,现在却未说了。
有一个解决办法,那是随着银曱行契股结束,人口膨曱胀,资金积压,无处可去后一道解决的。现在提都不能提,没有面曱临这个难题,提出来空惹争议。
不过仅有几个人知道,高滔滔肯定不知道的,不提想不起来,一提脸色变得严竣。
不会太长的,说不定儿子孙曱子就要面曱临这个难题。
崔娴不顾她脸色如何,继续说道:“官人深受先帝之恩,无以回报,想出这个物事后,就想到了先帝几位公主殿下。让贵人出家祈福,是权宜之举。在济宁宫里呆一段时间,作坊成曱立运行,契股分配完毕。若是陛下龙体康复,随时可以将两位贵人与三位公主殿下召回去。若没有这个履历,财帛动人心,说不定以后为财帛传出争执,三位公主事关着皇家尊严,反为不美。至于朝中一些争执,若太后皇后觉得为难,官人愿意替朝曱廷化解。”
只要同意了郑朗意见。什么事儿也就没有了。不要想那么多,只是为四位公主将来谋一份正当收入的。
还能说什么?
高滔滔道:“郑公为何不写奏折,而去了待漏院?”
“皇后,就是写了奏折,士大夫们那一边不说服,能通曱过吗?此乃以进为退之举也。”
高滔滔哑口无言。
崔娴又说道:“不过诏书下达前,官人倒是想到一件事,还有三四天官人就要离开京曱城,有几句话想要托臣妾转达大殿下,不知太后与皇后准许乎?”
“准!”高滔滔想都没有想就同意了。
丈夫所做所为。郑朗肯定不满意的,想他不反曱对,自己这个长子会起到关健作用。一字说出,高滔滔在心中暗自赞扬自己,自己很英明哪,若不是当初灵机一动产生那个想法,郑朗会不会带头站出来反曱抗丈夫?
赵顼一会带进来。
看着这三个妇曱人莫明其妙,十分古怪,但还是行了礼。
崔娴还礼。拿出一封信,对赵顼说道:“官人看到大殿下这封信。十分担心。”
赵曙做了皇帝,东宫教育也要抓起来,先让李受为皇子说书,王猎为侍读。又让王陶为伴读,周孟阳、孙思恭为王宫教授。有的人有学问,有的人仅是因为与赵曙亲近,才得到这份职差,例如周孟阳。
这个教不是教赵顼一个人,其他几位皇子一起教曱导。
几人当中有的人学问不足。有的人教得很是古板,与郑朗那种启发式的教育整成了天壤之别。事实这几人在史上也没有教好赵顼。不要与郑朗相比,比当初教赵祯的孙奭与冯元等人,也差了不知十万八千里。
赵曙名份定下来,东宫就是东宫,一切得按规矩来,赵顼没有开府。不得私自出宫,就关在东宫里。心中不满,于是写了一封信托太监带给郑朗。
高滔滔不明所以,将信接过来。打开一看,怒色满面地看着赵顼。
崔娴心中感慨,果如丈夫所说,还真强曱势啊。
赵顼就象一只小猫一样不敢言,崔娴却开口道:“殿下,官人看到你这封信,感慨良多,正好太后与皇后召臣妾进宫,托臣妾带几句话给殿下。第一个关于学习。官人说每一个人成长经历不同,心路不同,性格不同,别人适合的,自己未必能适合。那怕对方几乎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大贤。李曱斯说过一句话,臣闻地广者粟多,国大者人众,兵强则士勇。是以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四时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却宾客以业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问,裹足不入秦,此所谓借寇兵而齎盗粮者也。不但能用于治曱国,还能用在学术,思想,做人与学习上。官人懵懂初开,学问差,字写得也差。开始知耻而发愤,也苦练书法。”
赵顼嘻嘻一笑。崔有节昔年带着郑朗写的自白书给晏殊看,晏殊看后没有当成一回事,崔有节又将它带回家中,后来郑朗名声越来越大,赵祯好奇,让崔有节将这封信上交。
看了郑朗处曱女毛笔字,赵祯大笑,当然这件事没有宣曱传的。赵祯死后,这封自白书让赵顼得到。看着上面的蝌蚪字,赵顼同样捧腹大笑。
崔娴不知道他笑的什么,继续道:“先是官人摸似百家,仍还不够,继续寻访当曱世名家字迹,最后才悟出自己的书法。若不是因为政务牵连,官人在书道上早就自成为一家。学字如此,学习也是如此。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的长处短处,不但学习他的长处,还要学会采纳其人适合自己的长处。比如大殿下随官人交流一段时间,还有东宫诸多侍读说书,皆有其长,皆有其短,就是长也有许多是不适殿下所学的长。泰山聚结的适合是自己的土,河海之深聚曱集的是适合自己的水。李曱斯仅说对了一半,因聚曱集人才,秦统曱一天下,因聚曱集天下的民曱脂曱民曱膏,秦遂亡曱国。”
“好。”高滔滔道。
在这时,高滔滔再也没有对付郑朗的任何企图。
“受教。”因为郑家在东边,赵顼恭敬地冲东方一拱手。
“学习亦是如此,不但要听,还要想要思,吸纳适合自己的知识。因此殿下于信中抱怨,让官人感到担忧。”
“我会谨记,”赵顼又恭敬地说。
说到这里,崔娴又看着高滔滔道:“官人又让臣妾转述一件事,宫中虽多人说书侍读,不过还是缺少精历大臣。若是皇后有曱意,最好召贾黯、吕公著、范纯仁等人,这些人有过很长的仕途经历,学问渊博,又是谦谦君子,职位乃是中层官曱员,没有多少利益瓜葛,让他们进入宫中,补充东宫师资力量为佳。”
算是进谏。高滔滔会同意的,不过那一边赵曙会怎么想。郑朗对这个时不时来一个羊角疯的家伙,也猜透不了。
“这是第一,关于学习的,第二关于孝道的,唐朝时李贤有才有学,名闻天下,为何下场如此凄惨?”
“乃武则天也。”
“殿下,官人早知道殿下会这么回答的。此言错矣,非是武则天。虎毒不食子,武则天当真想杀自己的儿子?李贤对其母不满,多次于各种场合也表露曱出这种不满。武则天本有野心,又担心儿子以后对自己不利,这才有了李贤最终的下场。还有一例,曹植与魏文帝相比,那一个才华更好?”
“曹植。”
“为何最终魏文帝得承正统?无他。魏武帝每次出行,魏文帝不会作诗吟赋,只会哭泣,这乃孝道也。魏武帝是选一个才华好生性张扬的继承人。还是选一个脚踏实地生性孝顺的继承人?”
要赵顼孝顺赵曙的。但用意没有这么简单,因此有了第三曱条,崔娴又道:“官人又说陛下春秋正盛,韩公名垂中外,乃顾命大臣,一君一臣安,则天下安。不过东宫乃是天下未来,一举一动,天下瞩目。此一时彼一时,殿下与东宫、韩公走得近,则天下安。然官人乃丁忧在身,游于朝堂之外,守孝于陇亩之中,殿下不顾天下轻重,不顾陛下与韩公感受,与官人走得近,陛下怎么想,韩公怎么想?”
难道还不明白嘛!
赵顼色变,高滔滔色变,曹太后色变!
高滔滔嚅嚅道:“郑夫人,郑公说得过重了。”
“非是,官人受先帝遗嘱,照料好几位公主,但更要守好赵氏江山。怎敢为了一己之私,让东宫与天下产生不安的征兆?”
高滔滔无言。
她非是郑庄公的母亲,喜欢小的,不喜欢大的。并且丈夫身曱体不好,长子越大,继位的安全性越大。不过郑朗担心也不是不可能,丈夫在钻牛角尖,一个凡是,凡是姑父喜欢的,一律排斥。姑父最喜欢的大臣是谁?无疑是郑朗。
不过面对郑朗那头白发,丈夫隐隐的有些畏惧,才没有做出更过份的事。
但长子不同,还好几个儿子呢,若是丈夫犯邪,会怎么办?
果然是名臣,自己以前就没有想到这一点,想到这里,微微叹息一声。
这不是教儿子学习,而是临行前通曱过妻子,转教儿子如何做人做儿子做一个太子!道:“郑公有心了。”
褒奖的话。
“不敢,这是臣子的本职。”崔娴说完,欠身施行出宫。转授赵顼,也是向这个精明的女人表明曱心迹,做为丈夫本心,也不大喜欢朝堂发生严重分曱裂。
达到目标了。
也起到效果,事情很快水落石出,韩琦没有出面,而是逼着曾公亮出面。
富弼不是韩琦对手,曾公亮更不用说了。被曱逼无奈,来到郑府。两人语良久,曾公亮才说道:“行知,你不当在这时候,这么淡泊的。”
“也不能算是淡泊,”郑朗叹了一口气。若是真正淡泊,自己也不用隐瞒李贵真正来历,不管什么大局,也是违曱心之举:“国曱家一大堆问题,史上最多的军费,军事却是正统王朝中最羸弱的。国曱家最富,可财政一直忽上忽下。国曱家立国很久,看似重内治,却一直在积弱积贫。如何让这些陋习改变,很不容易啊。这些年我一直忙于公曱务,只有困在那个山洞里反思,可反思的结果就是我那个中庸之道同样不切实际,因为没有几人能掌握好它。同时陛下驾崩,我也累了。正好丁忧,将这些问题细细理一遍。不要说一年两年,三四年也未必全部理得通。不理通即便我再度为首相,进行调节。可人终是老的,眨眼之间我四十六岁了,奔波了二十九年。同样眨眼之间,我就会老,就会死。之后怎么办?”
曾公亮叹气。
郑朗说得虽傲,可论经营之道,确实无几人能及郑朗。郑朗一死,若是再出现烂摊子,又有谁来拯救?
一般大臣不会想得那么远的,但郑朗这样想,却是很好理解。人家那是奔着千古名臣而去的。
“明仲兄,不用担心,等我想通了,就是陛下对我反感,我要一个官曱职,陛下能不给?”
曾公亮苦笑。
随后在第三天,郑朗再度来到待漏院,看着大家说道:“诏书已下达了,允两位贵人出家祈福,各位勿要争执。毕竟陛下才初执帝柄,身曱体不大好,时常犯病。病好了,陛下就不会这样。这时候国曱家需要安宁。明天我也要回郑州,昔日范希文离京曱城时,无数士大夫来相送,说公此行荣光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得到这一荣耀?”
大家一起被他说得乐起来。
不过这一打趣,也就默许了这道诏书,否则还要争执。
第二天郑朗起身离开京曱城,几乎所有官曱员,以及在京的士子,还有无数百曱姓相送。
韩琦也来了,至少得做一做表面工作,心中也高兴,这个瘟神终于回家啦!
但在大多数人眼里,看到那团白发上了马车,就象带走了一片高洁,心中充满了失落。
东宫里,一人默默站在殿外,看着南方,赵顼的弟曱弟赵仲糺、赵仲格走出来问:“大哥,你在看什么呢?”
“你们看天空。”
仲糺与仲格抬头看着天空,天气很好,瓦蓝瓦蓝的,就象大海一般蔚蓝,但在正中却浮荡着一条白色的剑云,腊月下旬了,居然吹起一团东风,迅速将那条洁白无瑕的剑云吹上西方的天际,慢慢地不见。
赵顼这才失落地说:“二弟,三弟,回去读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