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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祯与群臣等到傍晚,正准备散朝,郑朗急奏送到京城。
大捷啊,群臣欢喜似狂,这一战打得有多辛苦,不仅在前线,实际牺牲的将士并不多,刘平不到一万人,任福一万几千人,其他的零碎有一万几千人牺牲。
对于一个人口近亿,一百多万军队的国度来说,这点牺牲是在可以忍受范围之内。
苦是的后方,郑朗说萧何之功,那是让功,夸大,但为了筹备西北物资粮饷,几乎所有大臣绞尽脑汁。
然而没有一点儿亮色,让人如何不灰心丧气?
奏折里还说了山遇的事,但字里行间也看出郑朗用意,前事已往,当为后鉴。郑朗奏折里的八个字。前事过去就算啦,但后面要引以为警戒。商榷是利器,也不能再一昧苟且偷安求和。若不是上下都抱着这种心态,郭劝又怎么做下这种呆得不再呆的操蛋事?
郑朗还是感到很可惜的,说山遇的冤枉,对我朝赤胆忠心,韩周枷押千里,一路呼号,愁云惨结,其冤令天地阴晦。
赵祯读到此,不能言。
郑朗说得很公平,郭劝李渭是罪盔祸首,自己与诸相心态也不好,否则不会发生这种事。于是下诏追封山遇惟亮为褒国公,宋朝制度封死不封活。死人可以封王,但活人想封却是很难。
一家都死了,封什么国公也没有作用。
不过郑朗提及此事,使赵祯又想到一个人,韩周。怎么两次事件中,皆有这个人物出现?什么来历,这小子。不管了,下诏将韩周贬放到琼州,不但下了岭南,还下了海南。
郑朗主要说的是商榷与苟和,这可以慢慢来,打到现在,花了那么大人力物力,却被一个小小的西夏玩得滴溜溜的转,终于听到大捷的消息,赵祯又下诏:“传诏天下。”
让老百姓也听听,咱们宋朝打了胜仗。最后问:“诸卿,西夏太子如何安排?”
还是没有人答话。
赵祯无奈,看着晏殊。你是西府的大佬,西府主管军务,你得发一下话。
晏殊很苦逼,让他对着月亮,坐在水榭凉台上,看着小花,喝着小酒,吟几首悠雅散淡隽永的小令,天下无几人能及。但军事方面,晏殊懂什么?问他,还不如问葛怀敏。正因为不懂,所以一个个以为葛怀敏是宋朝的战神,第二个曹玮。
扫了一下诸人,迟疑地说:“要么等郑朗这一战结束,看战果如何再议?”
赵祯也没有什么好主意,于是准议。
只过了两天,郑朗第一封奏折终于慢悠悠地来到京城。
这份奏折说了军事安排,来龙去脉。
原来自从听到斥候禀报说有可能元昊会侵犯府麟路,泾原路诸臣就开始在商议此战。
几位宰相看了奏折的日期很无语,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用慢奏入京?难道是故意的?但郑朗能用急奏么,一是会影响府麟路战役,二让这些宰相商议,还不知道等到那一天自己才能得到回话,说不定吵吵闹闹,自己未等到结果,情报却送到元昊的案头。
再说,不是有一个内侍李征元在自己身侧。
这是郑朗主动给自己找挡箭牌。至于太监,现在四路的几个大佬,无论庞籍,或者是范仲淹、韩琦与郑朗,谁个将太监放在眼中。就是有王侁那样的人物来到缘边四路,也会活活让这四个人虐死。
但也知道前面奏折上为什么郑朗说捉住太子是意外,计划做了更动由来。
看到这里,几位大佬皆是啼笑皆非。
往下看去,脸色都变了。
说了市易的事,不但说市易的种种弊益,还说了桑弘羊的均输法,不要将它当成老虎,那是汉武帝见到国家财政困乏,暂时使用的救急敛财之法。是救急之策,实际这次改革为什么史上不说它是变法与革新,正是因为性质是救急之故。与现在宋朝为了支持财政,加重商税,强征大户性质一样,救急的。一旦危机渡过,这些法令将会全部罢废。何来猛如虎之言?
缘边的市易一样,一旦和平,商路重新通达,市易必须废除。
屯田也是一理,屯田不能抱着敛财思想,它的宗旨应当是为陕西出产粮食,陕西有了足够的粮食,比敛一些地租还值得。所以屯上几年,当地蕃户熟悉耕种后,全部交给蕃户,再教他们读汉家的书,写汉家的字,十几年下来,会全部同化,成为宋朝的真正子民。此乃一箭双雕之策。
写得很详细,几个大佬看后皆无话可说。
这是要辨的,不然在杨偕蛊惑下,朝堂里一直有人对市易与经费的去向有异议,直到大捷传来,所有声音才压了下去。但不能保证以后不会有人不翻出来秋后算账。
又是契股与三白渠,契股有人也在动心思,可不知道卖了值不值得。郑朗在这里再次清楚写了必须要卖,对国营的郑朗很怀疑,也不相信。必须让私人保持一半契股,平安监才能有活力。要卖,但要卖一个好价钱,不能黄金当作大白菜卖掉。三白渠也必须上,这一战会持续很长时间,便是和,以后陕西也要留下大量军队,粮食问题必须要解决,否则国家财政吃不消。
到这里很正常,谈的是国事,郑朗也有资格谈论这些国家大事。
下面便不对了,对杨偕发起猛烈的进攻。
没有郑朗提议,朝堂上也开始有人对杨偕产生怀疑,府麟路打到这份上,为什么太原一直不发兵。高继宣回到太原后,朝廷立即用高继宣替换了杨偕。
第二年高继宣病死,朝廷无人可用,再次让杨偕为河东路经略安抚招讨使,依然无人识破。杨偕又提出六件事,一、不准中人干预军事;二、迁麟州;三、以便宜从事;四、精减多余的军兵;五、招募武士;六、专捕援。并且说能用臣言则受命,否则就不领命。还要放弃府麟路,朝廷不同意,杨偕不停上书,于是罢知邢州。但他又说当面禀报军事,用这个借口留在京城。元昊看到西夏国力吃不消,乞和但不愿称臣,杨偕又说朝廷连年征战,国力日衰,应暂时答应元昊的请求。
西夏可以独立,元昊可以背叛宋朝自称陛下。
这次使君子党们也识破他的真面目,包括王素、欧阳修、蔡襄等人纷纷上书弹劾,杨偕职为从官,不思为国讨贼,而助元昊不臣之请,罪当诛,陛下不忍加戳,请将他调出,不宜留在京城。赵祯将他调出,杨偕继续哼哼唧唧,不愿意离开。赵祯无奈,只好将欧阳修等人的奏折拿出来给他看,你自己解释。
然而赵祯有一种严重的自虐心态,大臣越是胡说八道,他认为这人果敢能言,杨偕也属于这一类型,对杨偕始终不恶。
郑朗对此不是很排斥,上有所爱,下有所投,这也能证明一个君王的贤明,朝堂上喜欢胡说八道的人绝不是杨偕一个。但不能将整个国家玩弄于股掌之中,奏折上不说国家,而是皇帝。于是有了一句,君子,君王乃子也。不是孔夫子所说的那种君子,而是皇帝的老爸!
后面是一叠刘真记录的战况,只到第一次麟州围解之时,但能看府麟路的危机,元昊亲征,十几万大万,能不危险么?
几个大佬不敢怠慢,吕夷简脸上一本正经,实际心中笑开了花。骂得好啊,君子,君王是子也!
将此奏传到宫中。
赵祯看后,脸色很是不悦。
那句君子语,自动略过,富弼石介等人的上奏远比郑朗这一句激烈多了,他也没有动多少怒气,该用的还是在用,不该用的还是不用。
生气的是杨偕欺上瞒下。
郑朗在京城那段时间,赵祯曾问过郑朗,吕夷简如何?
对吕夷简与范仲淹皆不放心,两人结党,那个皇上喜欢,但不得不用之。
范仲淹能力稍小一点,德操却能让人放心,危害性不大。吕夷简能力大,德操不行,贪恋权位,最后一条才让他担心。后来剪胡子是吕夷简奄奄一息,没有危害,赵祯才想起吕夷简的好。因此任用吕夷简,赵祯心头有些阴影。
郑朗说了一句,真小人也。
赵祯又问,何解。
郑朗说,德操上的小人,国家的良臣。
赵祯懂了,没有再谈吕夷简。
不管德操如何,吕夷简是在为国家办事,想着国家,而不是在玩弄国家。
在皇宫内踱了大半天,赵祯下旨,派人仔细察看府麟路的战况,与史上不同,史上几位老大们表现皆不得力,过份渲染府麟路战功,未必有多大好处,毕竟折家也是半游离于朝廷之外的党项人。但是泾原路取得大捷,遮了百丑,府麟路大捷也就除去最重要的障碍,有功的也可以奖赏传扬。这是赵祯式的平衡之术,连郑朗也没有想到。
又派人责问杨偕为什么不出战。
说练兵可以,但府麟路从七月底开战,八月杨偕去太原,如今马上到了冬月中旬,你的援兵在哪里?
……
这是迟来的公道。
府麟路此时另一个将星冉冉升起。
他不但是将星,还是一个帅星,真正的文武全材,罕见的儒将。被某些人抹杀了,否则此人军事天赋可能远在狄青之上。
张亢。
在史上夺琉璃堡之战前,张亢还发动了陆续的战斗,当禁兵士气激起时,张亢看到西夏军队没有准备,在龙门川屯有一批秋粮,于是派出勇敢的张岊,率领九百人又击溃西夏人,使西夏掠夺龙门川秋粮计划失败。然后与张岊诸将协手反攻被占领的丰州,一日数战,西夏军队被斩俘近万人,成功收复丰州。
这个行动有些冒险,可张亢怎么办呢,他几乎是孤军奋战,心中苦闷无人知道,不能说,一说府州三军军心就散了。若没有郑朗,他以后还会更苦闷,他虽有战功,但不是武官,是正牌进士出身,立下如此奇功,反而贬官,后来最高官职仅是一个眉州防御使真定府路副都总管,而另一个人杨偕居然做到翰林学士右谏议大夫,若不是年老,说不定能做一个宰相玩一玩。并且毫不羞耻的以兵家自居,著了多本兵书。
杨氏兵书能看么,会害死人的。
郑朗的出手,张亢没有冒险,选择一种稳妥的打法。自己主要职责是拖,将元昊主力军队拖在这里,给郑朗时间。
并且心中大定,他不相信郑朗不会不给他一个公道。
向琉璃堡出手,是元昊掳来的物资全部在这里,也是振奋士气。
宋军冲进琉璃堡,此时西夏人正睡得香,忽然听到外面的喊杀声,耶布移守贵匆忙地从床上爬起来,披起衣服,出去观看,就看到宋军正在屠杀自己没有准备的属下,离他只有几十步远。不顾手下,立即骑马向外逃跑。
张亢乘势连夺三寨,这一战使西夏击毙三百多个士兵,其余人都逃跑了。但损失的牛马羊驼上万,以及无数物资与粮草。张亢没有办法搬走,将牲畜赶进府州,粮食与琉璃堡一把火全部烧掉。
接下来于步驼沟筑了宣威寨,这就是郑朗所想的平夏城与永乐城的区别。永乐城前扰银州大川,傍倚无定河,敌人攻打的道路有无数条,平夏城只有北葫芦川与没烟峡两条道路供西夏军队选择,而宋朝边上有天圣寨、高平寨等寨砦拱卫,物资运输比西夏更流通,所以地势上平夏城能坚守,永乐城不容易守住。
琉琉堡在府州北方,北方是黄河,是西夏人占领的北河套,所以这一寨不能保留,必须焚毁。宣威寨不同,与府州相连,可以互相策应,又卡住了西夏人行军的一条重要道路。
这种理论,朝中大佬没有几个能懂的。
可是新的危机已经来临。
正在郑朗与野利遇乞对峙时,麟州城情况恶劣到了极点,没有水的城市,没有雨没有雪的奇怪天气,被围了二十多天,城中干渴到了黄金一两只能换水一杯!
苗继宣派了一名斥候,好不容易从后山悬崖上慢慢吊下去,来到府州将情况禀报,你们府州现在有粮有肉有蔬菜有水,俺们怎么办?什么都没有,有的百姓快活活渴死了。
张亢听了后叹气,然后看着南方,心中有些愤懑,郑行知,别人不管哪,俺是相信你的,这都过了几个月,为什么也不动手,难道真想府麟二州将士全部战死,以成就你的伟大?
无奈,只好抽调军队,一共只有三千余人,这也是府州能抽出最大的兵力。
而对方虽让几位杀神弄死许多人,但兵力还接近十万。
就这样,三千余人带着物资上路,不但要将这批物资送到麟州,还要打通一条通道,使府州的物资能顺利送去好几批前去麟州,这才能使麟州再熬一段时间。
敌人便象群狼一样,不停的围过来。
一路厮杀,一路战斗,就象这条道路似乎没有一个穷头。
三千余人满身血腥的来到柏子砦,一路西夏人不能拦住他们,于是聚集数万骑兵于柏子砦,以逸待劳,准备以近十倍的力量伏击。
茫茫无际的西夏骑兵涌上来,张亢在脑海里迅速做了一个判断。不能逃,敌人是骑兵是逸兵,自己是步军是疲军,一逃跑会死得更快。也不能逃,麟州军民正等着这批物资救命。
于是对手下说道:“我等已陷死地,前斗则生,不然,为贼所屠,不会有一人生还。”
突然张亢眼睛眯了起来,此时起一阵北风,他们从府州而来,站在北边,风吹过,刮起一阵尘沙。绝对没有沙漠与戈壁滩那么严重,但会造成一些影响,比如张亢看到一些西夏人在揉眼睛,大约眼睛里进了沙子。
大喝一声:“杀。”
宋军没有想到,反正也是死,不如索性杀上一通,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兔子川奇迹再次上演,一顿砍杀,几万西夏骑军居然被再次杀退,直接让宋军杀死的人不多,但许多人自相蹂躏而死,仅战马就夺下一千多匹。张亢马不停蹄,对西夏的建宁寨发起进攻,西夏军队披靡而走。
但这一战过后,张亢不得不停下脚步,在建宁寨休整。
一路打到现在,几乎没有休息过,若不是夜晚寒冷,连夜里都要鏖战。
几乎所有士兵体力都耗尽了。
元昊却看到一片光明,他也接受野利遇乞的战报,石门川战役还没有打响,野利说了一些情况,包括成克赏在三营山的埋伏。
他不在泾原路指挥,仅从战报里很难看出什么。范仲淹的出兵,更使他迷惑,既然从环州出兵,那么范仲淹也不敢分兵前去泾原路。算算兵力差不多吧,全部是在野外,自己七万骑兵对付不了四万几千宋朝步军?
其实泾原路战争只是一声血仇之战,不关他的大局,夺下府麟路才是他的梦寐以求。
写了一封信,嘱咐野利遇乞小心,又将视线转到眼前战局上。张亢在建宁寨休整,正符合他的心意。麟州城元昊已经当成囊中之物,但是府州还有一些军队,又有许多物资。本身的地势,攻打极其不易。
不如让张亢呆在建宁寨,用少量骑兵不停的骚扰,让建宁砦的宋军感到威胁与危险,又不赶尽杀绝,利用他们来吸引府州大军源源不断的到来援助。
那么府州的主要兵力将会凝聚在这一个点上。
至于建宁寨,那也叫寨么?墙也没有一人高,与野外作战有什么区别?只要在这里将宋军歼灭,府州城兵力空虚,还用什么来守?整个麟府路也就被他囊于掌中。
朝廷派来查问府麟路战况的官吏与太监也在这时赶到府州。
折继闵大约心中有些激愤,内侍询问张亢在哪里,折继闵便说道:“他在建宁寨。”
内侍也不知道建宁寨在何处,以为是宋军掌握之中的一个寨砦,说道:“能不能带某去看一看。”
你自己要去的,不能怪我,折继闵说道:“好。”
派了一队人马将内侍与官吏一起护送到建宁寨。
张亢心中也有怨气,认为是上了郑朗的当,没有多理会他们,看了看大队人马休息几天后,精神气恢复过来,说道:“我们再往麟州城出发。”
内侍吓了一跳,问:“去麟州啊?”
“嗯。”
“贼寇还有多少人?”
“不知道,接近十万人。”
“十万人哪……我要回去!”内侍猛然看了看三千余名宋军,腿一软大声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