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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条道路成克赏十分熟悉,春天时他们正是从天都山出发,经三川寨越过古长城,到达怀远寨,除了没有绕道刘璠堡之外,与自己现在所走的道路几乎并无二样。那时候,那个韩琦就在镇戎军,离自己大军仅只有三十几里地,居然一点不知。
然后越过张家堡,几乎与任福是沿着平行线南下,最近的时候只隔了十几座山峰,然后提前越过陇山设伏。鸽子放飞之时,利用骑兵速度,迅速杀出,将这支宋军主力堵在好水川上。
选择好水川是地形平整开阔,比三川口更平坦,利于骑兵冲击。不但使敌人成为瞎子,连决战的地点也随自己选择。
但现在好象一切颠倒过来。
心里更悲观,带着试一试的心情,又来到怀远寨。
发起一次试探性的进攻,结果又丢了几十人于城脚下。
这一回成克赏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命手下建了一个高台,然后登上去居高临下向城内观看。
怀远寨也曾被西夏人催毁。
这个寨子是修建的,比原来大。
里面涌入两千多百姓,外加许多牲畜,依然挤得满满的。还有许多大仓库,这是他所看到的,因为收留两千余百姓,怀远寨几乎乱了套,不过郑朗早就有了计划。于是将衣服行李做了记号,统一入仓,不能一家一户,城中也没有那么大地方。粮食等过秤登记后也统一入库。不需要的牲畜换成布帛等百姓急需的物资,于寨中宰杀,浇水结冰,先入库再运向关中出售,压缩空间。
半真半假,权当一次实战性的演习。
对这些边民说什么国家,恐怕效果等于零,他们眼中宋人与西夏人其实没有多大区别。想他们忠心,必须首先给他们安全感。可惜西夏人的刺探控制起来,成克赏不知道。继续在看,还有大量战马,接近两千匹,也看错了,真正战马只有一千余匹,其他的皆是百姓饲养的马匹。城头上站着许多士兵,又看错了,一部分是来自百姓的弓箭手,还有一部分是百姓自发的组织。
猎户击杀西夏斥候会有一些风险,奖励是价值五十缗钱的物资,城中的士兵与百姓若杀死一名西夏人也有奖励,不管是谁,只要准确杀死一名西夏人,奖励二十缗钱物资,来自内陆的士兵可以直接奖励铜钱,提高作战积极性。若战死或者重残者,抚恤更是惊人,多达两百多缗钱,家中负担沉重者,还会更多。
用钱更多,但作战时效果就能显示出来,有重赏,家中没有后顾之忧,将士也就敢杀敢拼。所以几个月下来,泾原路宋军面貌番然一新。
内幕成克赏不知道,继续看去,能看到一些妇女也要提弓上城头作战,但被里面的宋将阻拦。然后是城墙角落……忽然汗就流下来。城墙角落还有大量抛石机,未用。石头,用了。还有一个个檑木,不过这次檑木不同,上面镶满了长长的铁钉子,象一个浑身长满棘刺的刺猬。想一想,这长达好几丈的大檑木从城头上抛下来,一压会扎死多少人?
幸好幸好,没有发动总攻,否则这上千根大檑木,就会让自己近万士兵死于非命。还有杀着呢,城里面有大量的火药包,每一个寨子都有,防止敌人神经病发作,对某寨发起强攻,因此准备一些抛石机与火药包,增加防御能力。但郑朗同时下令,不到紧急的时候,这个火药包不得使用,以免惊动敌人。
已经让成克赏看得直哆嗦。
怎么办?
他从高台上下来,不敢再南下,前面便是陇山,地形复杂,失去眼睛与耳朵,一旦中伏,野利遇乞几万人被人包了饺子,自己几万人同样也休想有好下场。
在城外扎下一座大营,准备通知野利遇乞。
忽然外面侍卫进来禀报,说是怀远寨北边汪克族少族长求见。
汪克族成克赏知道,一个小部族,大约有一百来帐,因为部族小,受人欺负,被西夏刺探收买过去,正愁没有消息,高兴地说道:“让他进来。”
进来三个猎户打扮的人,一个青年伏下,说道:“见过成克将军。”
他认识成克赏,成克赏不认识他,但很客气的将这个少族长扶起。
开始通报,自从石门川一战后,宋朝动援百姓入寨,斥候巡逻得急,汪克族长想将消息送到天都山,但出不去。正好宋朝有令,鼓励猎户出城利用熟悉地形对西夏斥候进行猎杀,汪克族长让他儿子报名参加。
但刻意与守城的宋兵做过一些交谈,宋朝兵力一共是七万人,还有一万名番兵,一万多名弓箭手,真到作战时,可以用重金动援百姓参加。可能会动援起十万多军队,与西夏决战。
也料到西夏人会兵分两路,一路南攻,一路在石门川,所以石门川宋朝小宰相与太子呆在哪里,吸引西夏主力部队,南边坚壁清野,诱惑西夏部队一步步南下,设伏围杀。后方各寨砦皆屯有重兵,西夏人败退时,各寨砦宋军蜂拥而出,虽多是步兵,但于后面设伏,进行层层围剿。不能全歼,却能让成克赏这一部会遭到重创。然后从容对付石门川的敌兵。
说完,这个青年急切地说道:“大将军,不能再往南去,陇山有险哪。”
成克赏正担心呢,身上直冒冷汗,说道:“谢过汪克少族长。”
说着拿着一些银锭子,递到他手中,让他离去。
然后撤兵,不但撤,一下撤到古长城的北边,这才扎下营地,派人通知野利遇乞。
他在转移大军,汪克少族长三人也进了城。
直接来到中军,参见赵珣,少族长将成克赏将事情禀报,又将银子拿出来。
赵珣说道:“他赏给你的,你就收下来。”
“小的,小的……”
“这次你做得很好。”
“那……”
“过去就算了,不但是你们汪克族,我们还要对灭藏等族进行安抚,有过改之,不改只能等于覆灭的下场。只要改,你们还是我们大宋的好子民。明年我们郑相公还会有一系列举措,让你们生活更美好。”
“谢过赵将军。”
“不急走,西夏人有赏,我也有赏”,朝边上侍卫说道:“去搬两匹绢给他。”
“小的不敢受。”
“让你收下你就收下。”
禀程郑朗的民族政策,以安抚为主,赵珣虽用此人,开始也不放心,为什么去三人,其中两人正是他的部下。去监督的。
不一定是汪克族,其他族也可以,只要是与西夏走得近的部族,胁迫他们选一人将这个消息送出,目标达到。
这个变化岂是成克赏所能料到的?泾原路早不是他春天所看到的泾原路。除非这一战他们能大胜之,这些羌人彻底对宋朝失去信心,才能重新为他们所用。
……
“稚圭兄,此次成克赏南下路线正是春天时元昊大军南下的路线。”郑朗说道。
韩琦好看的秀脸上一红,咬牙切齿地说:“行知,此次一定要放鸽子。”
受伤了。
郑朗大乐,安慰道:“我一定放,我一定放,替你报了这个仇。”
“是我失误,不重视情报。”韩琦叹息道。
郑朗心里却在说,你失误的地方不要太多,岂止不重视情报,轻视武将,盲目自大,专横……随便挑一挑,能挑出十几条出来。
韩琦又说道:“为什么东南方向不埋?”
“稚圭兄,不用担心。敌军在元昊带领下,缺少血性,只能以狡猾取胜,以多取胜。上一战他们输得有些惨,更不敢小视我军。既然我军主力在后方,他想不想歼灭我军主力?”
“想。”
“想歼灭动用的军队少能不能歼灭?”
“不能。”
“正面进攻,能不能歼灭?”
“难。”
“他还是想以前的战术,围点打援,将主力调回,使我寨出现紧张局面,迫使我后方主力军队前来援助,半路伏击。若是两面夹攻,半路伏击的兵力不足。或者留得少,我有寨墙做阻挡,尽管他们在石门河上修了两桥,也有一个缓冲的速度,东南方向驻军有可能被我军冲溃。留得多,伏击的兵力不够。至于我军呢,只有几百匹马,全是步兵,怕不怕我们逃跑?并且到了北面,我军无法得到弓箭手与百姓支持,还要派一支军队留守,又能调动多少人过来援助?”
“我明白了,他会抽调一部分军队回来,增强攻势,但另一部军队主力会继续伏于半路上,伺机打我们的援军。抽调回来的军队仍然会在对面,不但安全,又有充足粮草供应。”
“正是。慢慢耗吧,此战我们坚壁清野,仅是一个供给,就会加重西夏人的灾难。”
“上城头看一看。”
“好”,郑朗与韩琦一道上了城头,朝对方看去。
休息了三四天,无所事事,有的西夏人盘坐于地,正在喝酒吃肉唱歌,不亦乐乎。
但是郑朗想到他们屁股下面地底下那些东西,额头上冒冷汗。
……
第二天一部分西夏人率军返回。三万军队增加两三千人不容易看出来,但增加一万人,无论怎么隐饰,也能看出。除非主帅是范雍或者葛怀敏。
野利遇乞也没有隐饰,一万军队从南方赶回,直接从木桥上回归本营,野利遇乞大大方方的来到寨前喊话:“请你家相公与我家太子出来说话。”
郑朗提着李令明来到城头,野利遇乞先看着李令明,问他过得好不好。
李令明惭愧地说:“舅父,你不用管我。”
他反对他父亲的政策,但不想看到西夏被他拖下水去。
个人的思想与国家相比,最终选择了国家。
郑朗撇了撇嘴,心里想到,倒底是狼,养不饱的。但没有看重这个软弱的太子,看重的是此战中他起的诱饵作用。
李令明越是这样说,野利遇乞会被他拖得越深。
野利遇乞嚎哭几声,最后一抹眼泪说道:“郑相公,开始打吧,是出来迎战,还是我来攻城?”
“我有城寨之利,为什么要出来迎战?”
“那我就开始攻城了。”
“你攻,我来防。”
韩琦站在边上啼笑皆非。但始终韩琦没有说出自己身份,一说出,野利遇乞会算到秦凤路宋军也参战了,甚至会算出环庆路的宋军。
但是一点也不好笑。
惨烈的攻防战开始。没有云梯,还是成克赏所用的小梯子,一支支西夏军队抬着梯子来到城墙上。
石门寨没有藏拙,成克赏所看到的那种檑木率先使出来,从屋子里将这种檑木抬到城头。城墙不高也有好处,物资能很快运到城头。
十几个宋军合力,看到西夏人来到城墙下,抬起这个檑木砸了下去。
这玩意儿厉害,一个檑木砸下去,能让好几个人中招,若是拥挤,能让十几个人中招。成克赏离得远,没有看清楚,不但上面长满了刺,刺上还有回须。
城墙不高,冲力不足,即便砸中,大多数西夏战士还能活着。
然后场面十分搞怪。
这一砸,人连在檑木上,有的梯子也连在檑木上,然后站起来,檑木带着动弹,梯子带着动弹。这两样东西有多重哪?用力拨,这个回须陷得深,稍动一动,便惨叫起来。
城头上宋军又在放箭,于是大喊:“大家齐力往回跑。”
拽着长刺,想拖着战友的死尸与檑木加上梯子逃回去。这能拖动么?真有一部分准备齐心拖,可仅走一步,几个人痛得弯腰蹲下来。
然后一支支箭射来。
看到不妙,野利遇乞下令撤退。
这个方法不管用,重新改一个方法,郑朗破天都行宫给他的灵感,也打造一批挠钩。反正石门寨也不高,挠钩能扔上去,攀爬比较容易。
前面的士兵手提着挠钩与盾牌,系紧腰带,后面一排排军队一边用盾牌掩护,一边张弓搭箭。
渐渐逼近。
马上就看到两军的素质,宋军没得到郑朗命令,动都没有动,相反西夏人根本没有到射程之内,就有人开始胡乱放箭。
有侍卫劝道:“郑相公,你下去吧。”
马上就进入射程,刀无眼,箭无情,呆在城头会有危险。
郑朗穿着厚厚的步人甲,近三十公斤重的步人甲几乎压得他气都喘不过来,艰难地说:“我是三军指挥,怎能临阵离开?”
实际也不用他放一箭,动一刀,但仅站在这里,就无限的鼓舞了士气。
城头上诸将将郑朗这句话传达下去,三军振奋,几乎同时举起手中兵器,大喝一声。
郑朗用手扶着墙垛,不然站不稳了,心中很感欣慰,这样下去,这支宋军未必能达到折家军的高度,但未来必成一支精锐军旅。
五十步到了,已经有稀疏的西夏箭羽落在城头上。
郑朗喝道:“放!”
千万支箭雨洒了出去。
双方开始惨烈的对射。西夏人有盾牌掩护,宋军也有盾牌掩护,还有墙垛,还有步人甲,又居高临下。
对射很划算的。
不过西夏人付出牺牲是为了夺寨,陆续有许多西夏战士倒下,但准备攀爬的士兵已经来到城墙下面,甩开挠钩,人抓住挠钩往上登。一吃力挠钩推都推不动。
也没有推,有的宋军伸手拿出一个勺子,将下面烧滚的油往攀爬的西夏人脸上浇去。
油的种类很复杂,有菜油,有豆油,还有动物脂肪油,但也要节省,于是一小勺一小勺的浇。这东西浇在身上好受么,有的人脸上中招,捂着脸滚落下去在嚎叫,有的人眼睛中了招,捂着眼睛在乱跑,有人身上中了招,想解开盔甲。
城头上宋军很是轻松,继续对射,借势将挠钩没收。
其实这也暴露西夏人一个要命的弱点,虽攻下丰州城,依然没有攻城的经验。
野利遇乞一看这招不管用,又下令撤军。然后派人喊话,收敛尸体,郑朗准了。
日惭暮。
吃过晚饭,韩琦将郑朗喊出来:“敌寇在挖地道。”
郑朗与老种、韩琦一起登上城头。
许多西夏人提着铁锹在艰难的挖着泥巴。
今天到了冬月十二,天气很冷,换作去年,寒冷的西北早就滴水成冰。今年气温稍稍偏高,但泥土也有些酥冻,一锹下去就象一个铁疙瘩一样。
韩琦担心地问:“他们会不会在营中挖?”
“不会。”老种说。
“为何?”
“天冷,从营中挖隧道更长,更吃力。我们坚壁清野,不能从我境得到供给,他们不敢打持久战。上次石门川一战,他们不想在我们面前玩小聪明,以免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们人多,在野外挖地道,我们无可奈何。他们用兵虽诡诈,但对攻城不善长,其实不拘泥古板,西夏人不难对付。不然延州与渭州早就出现危险。”
下面话不敢说出来,如果真正用兵高超,再善于攻城,三川口与好水川打得不那么辛苦,甚至延州早就丢失,渭州同样也丢失,连你韩琦在镇戎寨都有可能做了俘虏。
郑朗眼中露出一丝欣赏。
老种的确是一句智将,事实在定川砦大战后,元昊因为胜得不吃力,开始长驱直入,兵临长安城下。若不是范仲淹引兵来援助,再加上景泰表现出色,至少泾原路会整个糜烂。
但还是证明元昊不善于攻城,否则当时渭州城至少能让他拿下去。
韩琦皱了皱眉头。
郑朗说道:“你不用担心,随我来。”
将韩琦引到城墙下,将地面的泥巴铲去,下面是木板,再将木板揭开,里面是一条很深的壕沟,壕沟里全是满满的清水。上面结了厚冰,下面还是水,但是死水,没有流动。
韩琦无语地看着郑朗与种师衡,羞愧的扭头就走。
地拨鼠们在继续努力工作,轮换着,黎明时换了第三批人进去。
野利遇乞与张元从营中走出来,看了看刻线。不能乱挖的,也带着原始的标尺,使地道成直线,又用绳子做刻线,标出地道的长度。一共挖了六条地道,准备地道打通时,地下地上一起发起进攻。
通过刻线能看到快要接近城墙了,野利遇乞下令三军起床,准备做早饭再次攻城。
太阳慢慢出来,西夏士兵吃完早餐,拿起武器,盯着地面,就等地道的消息,然后再进攻。
忽然一条地道里跑出两个运泥的士兵,身上全部潮湿。早晨依然很冷的,迅速结了冰冻,哆嗦着,用微弱的声音喊:“救命,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