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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克青,你认为西夏军队强不强大?”郑朗问道。
别人不知道,但郑朗知道这两人的武艺,当年赵允迪派来的五个大汉让他们打得玩一样,打跑了。若不是顾忌,他们能分分钟让五名大汉全部趴下来。又与党项人交过手,有一个直观的印象。所以郑朗问了一问。
苏克青摇头。
“为什么?”
“党项人最强大的时候是在赵继迁(李继迁)时代,上下齐心,所以我朝多次不能力克。如今赵元昊军队多,但诸族混乱,又有一些部族不服,军纪不严,虽多,反而不及赵继迁时强大,若论强大,此时最强大的党项军队乃是府州折家军队。”
“咦,”郑朗惊讶地看着苏克青。
不能说单靠历史找能人,有的人因为机遇扬名,有的人有才华,但没有机遇,于是埋没。如战争成就了狄青,但没有战争,让杨文广晚年才成就一些小名气,埋没了他的才华。杨文广还算幸运的,至少杨家此时算得上一个中等家族,在朝堂没有发言权,但有许多人担任着一些小官。还有更多的人,彻底的埋没了才华。
没有后来的战争,仅凭分析,说出这番话不易了。
郑朗想到这里,对“大伯”说道:“结账。”
伙计连忙跑过来,说道:“我家小娘子吩咐过,闻听郑状元前来饮食,免去郑状元的费用。”
“你家小娘子?”
“是啊,我家小娘子对状元十分仰慕。”
江杏儿抿起小嘴乐。
郑朗白了她一眼,说道:“谢过你家小娘子,不过我没有这个习惯。”
樊楼原来叫矾楼,但主人确实姓樊,祖上只是一个小脚店主人,因为经营得当,历代小心翼翼,才积累了今天的名气。不过好象野史上说因为规模大,创造的财富惊人,樊家无法守住,被迫在后来换了主人。
那是野史,正史没有记载,不能全部相信。不过想要保住这份产业,虽与权贵多有往来,以樊家的力量恐怕不容易。
可一个樊家的小姐出面,也是古怪来哉。
对樊家的背景郑朗不感兴趣,也不想交际,坚决地看着伙计,说道:“多少钱?”
伙计迟疑一会说:“六百三十二缗钱。”
江杏儿吐了吐舌头,也是至今郑朗花费最大的一笔吃饭费用。
郑朗也咋舌,不是他一人吃饭,每天来樊楼吃饭的不知凡几,一年能赚多少钱?虽然成本也高,为了奢侈,几乎所有器皿都是银子、金子与象牙制做,但收益同样惊人。况且两百万斤酒又能得多少钱?
出了樊楼,郑朗说道:“去杨家。”
到天波杨府,也不当真,杨家在宋朝地位远没有演义中的高,宋朝四大家将当中刘家将是充数的,杨家将同样就那么回事,倒是种家与折家才是真正的家将世家。
……“小娘子,太子宾客硬要付账。”伙计小心翼翼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我早知道他会这样做。”
小姑娘美丽的脸蛋上浮现出微笑,眼睛里闪着无数个小星星。
伙计看她陶醉的模样,无可奈何,心中更有几份怨言,你早知道了,何必来此着?
“王二。”
“小娘子,在。”
“你说我跟他后面学习计账之法如何?”
郑朗十二岁查账,也当作奇闻在民间流传。十二岁便将账面查得一清二楚,况且此时的郑朗。
不过伙计支吾着不敢答应。
“难道不行吗?”小姑娘坐在四楼的栏杆上翘着小腿,不服气地问:“难道我不如那个粉妓?”
伙计更不敢说话,心里说,人家是修了几百年积的德福,整个宋朝也不过就一个江杏儿,你虽然是良家子,地位也高,能跟那个妓子相比么?况且自家主人也不会让你拜入郑家做一名小妾。
“你看,他出来了。”少女兴奋地看着郑朗。
如今郑朗已经娶妻生子,但岁数不大,才华风流,对一些少女依然有着致命的诱惑力。不仅是樊家这个小姑娘,有许多小姑娘对郑朗仍然犯着花痴。
伙计无奈,喊道:“小娘子,当心啊。”
樊楼第四层离地面已经有四十多米高,一不小心跌下去,小命非得呜呼哀哉。
小姑娘缩回身体,趴在栏杆上用手托着香腮,看着郑朗远行。
得,你慢慢看吧,我还要忙呢,伙计退了出去。
这一幕郑朗不知道,到了杨府,门前一个小湖,也就是后来的杨家湖,在开封的西北位置。
杨府面积也不大,更不会文官下轿,武官下马。
佘太君的原型折家的折氏死了近三十年,如今主持家务的是杨继业大儿子杨六郎的妻子。
这也出忽郑朗意外,之所以杨延昭称为杨六郎是因为契丹人让他杀怕了,根据契丹人对天上的星宿传说,说北斗七星中第六星专克契丹人,所以称呼他为六郎。
他妻子更不是柴郡主,否则立下那么大功劳,只是地方的长官,没有调回京城,或者担任一路的防御使。
一个普通的党项人,不但杨六朗的妻子是党项人,他的儿子与侄子也多娶党项人为妻,包括杨文广的夫人慕容氏。杨宗保也有,但不是少年英雄,而是杨业的一个孙女,这时候早就嫁人了,成了一个母亲。
血统杨家上下多是纯净的党项血统,久在京师,生活习惯已经完全汉化,没有人将他们当成党项人。
杨夫人客气的让郑朗坐下。
面对这个前途无量的青年人,纵然是杨六郎在世,也不敢托大。
吩咐下人呈上最好的茶叶,沏茶。
“杨夫人,我来想见一下令郎。”
“是大郎,还是二郎,三郎?”白发苍苍的杨夫人问道。
看着眼前的杨夫人,郑朗对比了一下心中的杨家将,未免有些失望。不过杨夫人年近八十,也算是高寿,郑朗还是很客气地说:“是三郎。”杨延昭三个儿子,长子叫杨传永,次子叫杨德征,第三个儿子正是杨文广,是杨延昭的老来子,全部因父亲之功荫补为低层官员。就是杨文广此时也有二十八岁了,长子杨传永都年近花甲。
“他在当值。”
“杨夫人能否在他下值之后,让他来严记客栈见我?”
“郑知府所托,妾身那敢回绝呢?”郑朗此次前来,不停的用着敬语,让杨夫人受宠若惊,客气地回答道。
郑朗这才告辞。
走出来,郑朗摇了摇头。
知道杨家将的故事除了杨业与杨六郎外,其余的不能当真,但今天一行,心情多少有些影响的。
“官人,你为什么找这个杨文广?”江杏儿不解地问。
杨业有功,可对宋朝有功的人不要太多。但郑朗今天表情有些不对劲,江杏儿能察觉出来。
“你不懂。”郑朗说道。
他找杨文广,不是挽救杨家将,是有其他的原因,杨文广有军事才华,虽战例不多,但那数战全部大获全胜,晚年筚篥城一战更是一个小小的奇迹。杨家是党项人,在鄜州多有杨家的族人,与折家以及其他党项部族多有联亲,如果利用好,也是一个天然的优势。
具体怎么用,郑朗不知道,但隐隐觉得用了杨文广,会在西北产生一些有利的影响。
往回走。
半路上让两个小黄门拦住了,满头大汗地说:“郑知府,快进宫吧,皇上与满朝文武在等着你呢。”
跑得苦啊,先是到严家客栈,说郑朗到樊楼去了,找到樊楼,说郑朗离开。以为他回家严记客栈,回去又没有找到。好在京城认识郑朗的人很多,问了人才知道郑朗到了杨家。
小黄门自然不会将杨家放在心中,但从城南跑到城北,来回跑了四十多里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让小黄门带进宫,此次商讨军务不是在御书房,而是在视朝的正殿垂拱殿举行。
几乎京城所有的重臣全部到来。
郑朗施施然的走进大殿,冲赵祯施了君臣礼,看了看,挤在富弼身边坐下。
富弼推了推郑朗,低声说道:“你不能坐在这里。”
俺只是一个知谏院的言官,你是太子宾客,坐在下首成何体统。
“与你熟,坐着舒服。”郑朗也低声说道。
富弼无辄,你爱怎么坐就怎么坐吧,反正也不是上早朝,要严格站队。
赵祯咳嗽一声,说道:“郑卿,给你两份奏折看一看。”
太监将两份奏折拿过来,郑朗打开一看,第一份奏折是范雍的奏折,元昊大约已经退兵,但范雍躲在延州城中,不敢出来,对外界的消息不清楚,奏折里除了写金明寨破,刘平军覆灭外,在奏折里再三请求朝廷立即增兵。
第二份奏折便是太监黄德和写来的,诬陷刘平在三川口投降元昊,他仓仲之下率领部分军队撤向甘泉,见事情紧急,又将这支军队带到鄜州拱卫鄜州安全。
范雍的奏折写得不清不楚,黄德和的奏折是在血口喷人。
看到郑朗看完奏折,赵祯问道:“郑朗,你有何言?”
赵祯的声音不大,但满朝群臣一起盯着郑朗。
事情发展到今天,一一如郑朗所料,甚至有的事早在他少年时就看到了,这份“远见”让赵祯对郑朗充满了期待,更让一些正直的大臣敬佩万分。
郑朗先施一个推手,说道:“诸位相公有何想法?”
章得象心里想到,来了。
郑朗在这里,并不是顶级官职,但是今天,他会有最强的声音。
甚至只要抓住失职二字,今天东西两府许多高级官员,会立即倒下去。
章得象想得有些过了,郑朗怕麻烦,也不是那样的人,太平州做了一些事,杭州做了一些事,有的事做得很过激,但是为了做实事,实际时常想起时,郑朗也暗暗后悔。
包括弹劾郭劝与杨偕,是为了国家,否则他也不会发这个金口。那样的话,他也是一个充满戾气的大臣。
他不进谏,马上东西两府同样会倒下一大批大佬,何苦得罪这么多人。
赵祯冷哼一声。
这件事东西两府做得很丑。
西北奏折到来,无疑打了许多大佬的脸。两府大臣齐聚商议。但赵祯也得到了消息,他在皇宫里散步,听到一个扫地的老兵说道:“可惜了刘太尉。”
赵祯立即警觉的问道:“你在说什么?!”
“官家,你不知道吗?刘平太尉与五六员大将与无数将士在西北已经牺牲了。”老兵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封家书,悲伤地说:“臣得信说延州西虎翼营士兵全部覆没,臣的女婿也阵亡了。”
赵祯脸色惨白。
老兵不由劝了一句:“望官家宽虑。”
赵祯悲愤地说了一句:“事至如此,犹言宽虑,你还是一个人吗?”
不是张士逊的责任,事发突然,东西两府也要商议后,才能做决定,再禀报赵祯。赵祯恨的是范雍,家书都到了京城,然而全京城的人却继续蒙在鼓里。
范雍想做什么!
立即召集群臣商议,此时黄德和的诬奏几乎同时送到中书。
赵祯大怒,连家书都到了京城,范雍居然说是急报,何急之有。范雍在延州做了许多丑陋的事,但这件事并没有做错,元昊退兵,驿道重新畅通,但范雍不能做出判断,心中又害怕朝廷责罚,所以迟了两三天才禀报朝廷的。虽迟,确实用的快报。
赵祯不会想到这个过节,一怒之下诏杀刘平一家。
知枢密院事夏守赟辨其冤枉,又用血溅瀛州的康保裔做例,当时康保裔一万军队被无数契丹人重重围困,血战两日,全军壮烈牺牲。但朝廷不知道音讯,也产生过种种误会。
赵祯这才改诏,下令围困刘家,但没有杀刘平的家人。
不过郑朗盯着黄德和的奏折,心中产生了狐疑,按理说黄德和的这封诬奏要过几天才能到京城,为什么与范雍一道到了京城?
不懂,有可能是自己的出现,改变了部分历史。
但杀不杀刘平一家人,与大局无关,再问,群臣一起哑口无言。最后还是富弼说的:“问郑朗吧。”
与郑朗共事了一年有余,听过郑朗说了一些关于西北的军务,如今一一灵验,富弼对郑朗更信服。况且朝廷此次将郑朗召到京城叙职,耽搁了这么久,岂不正是为了西北军务?
赵祯让小黄门诏郑朗进宫,然后一个个坐在这里,鸦雀无声。
这反而让赵祯心中更窝火。
一等,等了很长时间,郑朗才进宫。
但郑朗说了,诸位宰相也不能不作声,宋庠硬着头皮子说:“陛下,请立即派兵严守潼关。”
“准。”
现在不知道西北什么状况,一旦西北有失,元昊大军很快就能攻到京兆,再夺下潼关这一重要屏障,京城就危险了。
富弼气愤地站起来说:“天子守在四夷,今城潼关,难道陛下想将关西全部丢弃吗?”
可惜他一个人说话并不响亮,于是拽了拽郑朗的胳膊肘儿,意思你懂,说说公道话。
“明天在樊楼请我赴宴。”郑朗低声道。
“行。”
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但郑朗此时心情也不大好,跟着站起来说道:“陛下,此举不妥。”
“说。”赵祯充满怒火的眼睛稍稍柔和下来。
“潼关虽是天险,但是以我朝一些官员的能力,也未必能守得住。最好的办法,将皇都迁移到杭州,这才是最佳之策。虽一让,李元昊会借机一统中原,成为中原正朔王朝,我朝偏居一隅,但说不定也能苟且偷安一个一两百年。迁都吧,杭州此时也很繁华。”
满朝文武一脸的古怪。
宋庠羞愧以差点钻地洞。
这是一个老好人,可能力差了。西北有失,宋庠作为副相,也有责任。
郑朗终于从座位中走出,来到赵祯面前,说道:“当年先帝敢亲临澶州,如今西夏兵威远远不及当年契丹,又远在延州,陛下就害怕了吗?”
赵祯哑然。
他与郑朗交谈的次数,没有多少大臣及之,也知道郑朗对他的期望。说期望越大,失望越大过了,但似乎宋庠进奏,自己准奏,隐隐做错了。
郑朗继续说道:“陛下,一旦严守潼关,关中百姓怎么想,失去了这份民心与士气,会产生什么后果?”
“那西北……”
“十天前臣说过,我说会因为一些庸臣的指挥出现败,但败而荣之,元昊会胜,但是惨胜……”郑朗本想说一句,如没有猜错,此时元昊已经撤兵回去,但黄德和的奏折提前到来,他也不敢根据历史乱说,顿了顿说道:“不用守潼关,西北将士不会让陛下失望。陛下,先做第一件事。”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纸条,递到赵祯手中。
群臣脸上再次出现古怪,有什么不能说,要递小纸条的?
赵祯看了看,说道:“朕准之,郑卿,你替朕写罪己诏。”
大殿哗然。
郑朗回过头来扫视,看到郑朗的眼神,大殿里诸臣又安静下来。郑朗这才说道:“不可,这份罪己诏需陛下亲自书写。”
赵祯想了想,默然道:“准。”
张士逊心中纳闷,郑朗在纸条上写了什么,居然让皇上下罪己诏,可此时他也有失职之过,不敢问。
郑朗又回过头,在几个宰相身上扫视。
有些人心虚,不由低下头。
如果郑朗今天借机,很有可能会倒下一大片臣子。
这是郑朗扬名立腕的最好时机。
然而郑朗不是韩琦,他也知道这是一份时机,可换了这批大臣,又有谁能称职?韩琦,范仲淹,吕夷简……或者是其他人。前三人勉强之而己,其他人无疑是换汤不换药。
眼光收回来,问道:“陛下,黄德和的奏折是打算如何处理?”
赵祯将刚才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说道:“朕刚刚下旨,让文彦博前去西北查看究竟。”
“陛下,让臣随文御史一道前往吧。”
“不妥,西北形式不明……”赵祯没有说完,文彦博一张脸变得很难看。西北形式不明,你让我去,干嘛不能让郑朗去?敢情我没有郑朗重要是不是?
郑朗说道:“陛下,保家卫国,人人有责,关系到国家,何谈生死?请陛下准旨。”
语气很轻,然而殿中所有人全部耸立,郑朗终于发出最强的声音,不是踩诸位大佬扬名立腕,而是保家卫国,人人有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