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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上的月色比园中更觉明朗,满目黑压压的树影婆娑轻摇,甚是寂静凄清。
夏侯寅抽回挑车帘的扇子,面带沉思的看向坐对面的玉翘,兴许是累了,头枕着软垫昏沉睡着,夜风轻掀帘缝儿,溶溶月光落在略苍白的双颊上,看她忽然红唇紧抿,眼睫沾湿着泪,莫名的心里就软。
一个颠簸,玉翘身上裹的藕合色洒花锦毯悄然滑落,伸手向前欲替她盖紧,却见她突得睁开眸子,抓紧毯挺直起身子:“你要作甚?”
声音弓绷绷地,小脸儿皆是提防之色。
夏侯寅也有些尴尬,“啪”扇子一阖,话里皆是嘲讽意味:“肚这么大,丑死个人,我还能对你作甚么。”
两人皆沉默,半晌玉翘问他:“你实话告诉我,可有什么我不知的事?否则碧秀春紫怎都不允跟随?”
那周振威倒底是有多疼她,什么都瞒着。
他很乐意告诉她:“晏京某个权倾朝野的官儿想置周兄死地,连带也不愿将你放过。派出一群顶尖刺客,可能再前面等,亦或在后追赶,此次回京一路势必凶多吉少,照顾你一个娘们都累,再多一个,大家都得死。”
尾音一顿,只等她唬得花失色,泪满眶,嘤嘤哭的梨花一枝带雨。
娇滴滴的女人就是麻烦。
静等了会,却见玉翘只淡淡“嗯”一声低应,阖上眸子,慵懒懒的似乎又想睡了。
扇她一扇子风:“可没吓唬你,是真的要死人。”
“我不怕,你会保护我的不是么?你答应周郎的,就要做到!”
夏侯寅被噎得无言,看她眼儿半露清亮的算计。再用纤白指尖将绕上腮的碎发捋至耳后,择个舒服的姿势,细细打着呵欠,这回是真的不再理他了。
后来夏侯寅做了个梦,光阴喇啦啦回转至某个秋日清晨,空气中全是桂花的甜香味儿,他在府门前勤奋地滚铁环,才刚学着玩,那铁环像成精了般,径自朝对门楚府方向飞般滚去。他急得跟后面追,直到铁环滴溜溜的停在个小丫头脚前。
“哥哥,你的铁环!”声音水嫩嫩的好听。
小丫头穿一身素白孝服,长得也好看,可才哭过,眼眶红红的,嘴唇噘着,也殷殷红。
小手却白白的,握着脏乎乎的铁环一圈,使力提起递给他。
“你家里谁故去了?”接过铁环,那声哥哥叫得他走不动路。
“是我娘亲。”小丫头撇撇嘴,眼里又水汪汪的:“没人保护我了!”
“翘姐儿!”门里急急奔来个嬷嬷,嘴里嚷着:“你怎在这里?都在四处寻你哩!”
忍不住去摸摸她头上盘起的俏丽小髻,那话就脱口而出:“哥哥保护你。”
.......
猛一睁眼,窗帘被晨风吹的呼呼作响,身上盖着藕合色洒花锦毯,还带着一股子幽幽花香味儿。
那大肚的女人似乎早醒了,一手撑在小几上,托着腮安静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
马车没有晃荡,不知何时已停下。他坐正身子,一手掀掉锦毯,探头朝舆窗外望去。
车马井然有序的次溜排着,周围皆是赶进城做买卖的农户或商贾,都在等城门开。
“包子馒头香喷喷的蕃薯粥哩.....”
“馄饨面豆腐脑甜滋滋芝麻馅汤圆哩......”
城门两侧摆了不少早饭小摊子,大锅开着盖,那水气热腾腾冒着白烟,半旧不新的桌凳横七竖八摆着,坐着稀里呼噜正在饱肚的食客。
“你饿不饿,是现在凑和吃点,还是进城里再说?”夏侯寅扫扫她的挺肚。
“这是哪里?怎不从德城、沧州那条道走?”玉翘收回视线,挺疑惑地看向他。
“那条道崎岖颠簸,荒凉的很,且匪盗频繁出没,你们原先是由广盛镖局护着才得顺途,我们几个可没那大能耐。”夏侯寅语气凉凉。
恰此时舆门被拉开,是赵广辉,他晨露沾肩,发额湿透,低道:“我查看四周无甚可疑之人,小嫂子下来吃些东西,进城就不停留直接西行。”
玉翘其实很想寻个宿店歇息的,用热水把身子好生浸泡擦洗一番。
从泉城一路奔波劳顿已然过去十日,她吃住皆在这车舆里,早晚铁柱会打些凉水来,供她囫囵洗漱。
经久坐着只觉肚子沉甸甸往下坠,两腿一阵阵酸麻,如百蚁噬咬般难忍。
可看看他们艰辛的模样,终抿紧了唇点头,从边拿出一条棉巾,递过去让他擦擦。
自个慢慢挪至舆门边,踩着斜梯下。
脚步有些发飘打颤,腿筋蓦得麻痛,身子一软,就朝前栽去。
暗暗叫糟,不期然却扑进一具温暖的胸膛里,两只胳臂被男人手掌抓握的生疼,抬眼,竟是夏侯寅,脸色些微发白,眸光沉肃。
“你抓痛我了!”玉翘漾起抹淡笑,不落痕迹的抽回胳臂。
赵广辉几个自然也吓得不轻,索性前后左右各站个人,把玉翘挡在中间,忒怕她再来个闪失,心脏委实受不住。
玉翘坐椅上,拿调羹划粥打散着热气,蕃薯熬得浓稠莹黄,吃一口唇舌尽是甜香。
转眸却见坐旁侧的夏侯寅,正麻利的再剥一颗煮鸡蛋。
也想吃!
“自个剥去!你是肚子大,手可好好的。”这人贼精,面不改色却似眼观八方,把她的心思瞧得透透的。
赵广辉看不过去,端碗起身,去热锅里拿几颗鸡蛋来,嘴里道:“小嫂子不着急,我来剥给你。”
玉翘正待谢绝呢,却听一桌子吃早饭的三两商贾在窃窃私语。
其中一人愁眉苦脸道:“你们可听说蛮夷狗把清州屠城了?一城百姓血流成河,简直惨绝人寰。”
另一人嗓音颇紧张:“清州离此地也就再过两座城池,不晓得可会杀将过来。看来得回去收拾包袱朝北逃。”
“做何朝北逃?”有人疑惑问:“如今蛮夷狗到处都有,只怕北边也不太平。”
那人便道:“你们可晓得蛮夷狗最怕谁,怕周将军。当年莫贺俟达就是被他一刀斩了头。如今他受皇命已至碎花城,集结百万大军,要把蛮夷狗给杀个片甲不留。如此看来,自然要往北边走,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