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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桶上的小孩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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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承语站在俱泰下手的位置,这一对儿曾经的同年进士、后来的提携关系,如今因为户部的争端而割裂,群臣并不敢插嘴。竹承语面如寒霜的站着,以前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今日就是冰山孤寒,触碰不得;俱泰则似有意一般,大声的和崔式、尤朝在内的各部尚书说笑。

    俱泰跟着圣人跑出去打仗,带走一批户部的官员为各地为大邺创收,在各地协助新政展开。随着他们走过的地方逐渐平定,各地陆陆续续也有商税上缴,这部分商税主要是蜀商与关中商人下江南,以及朝廷收了南方的茶铁盐凉金银等等的贩卖权。

    其他还有江南各大寺庙囤积的大量财产,土地对外分发或拍卖,金银或其他财产上缴朝廷。本来众人都没有把这个钱当作大数目,然而往往越是苦难,佛寺越大行其道,单是江东一带的大型寺庙就有几百所,收缴的财产甚至让殷胥也惊愕不已。在平定南方之后,圣人带回来的高僧在佛教祖庭白马寺宣讲佛法,圣人暗中支持佛教,纵然这流派特殊了些,但好歹也是圣人这些年头一次对佛放宽了态度,各寺就算是与禅宗有理论上的矛盾,为了生路也不得不退让几分。

    再者就是一些征讨世家在各地私兵与屯堡所得到的资产,但是这些钱大部分都留给了当地官府作为初建的朝廷拨款。

    上到洛阳的银子倒是并没有想象的多。

    但是支出则多的惊人,也不是说国库困苦承担不起,而是曾经长江以北的半个大邺,要养自己激增的百姓不说,还要养一个急需修复的半废的长江以南。

    山东河朔占据地方不大,和发达城市距离近也河道纵横发达,朝廷轻轻松松就能养河朔一年,曾经的叛军之地在如今已经能够自立,而且粮产也几乎要超过关中一代。

    但是江南,土地虽然肥沃,但是人口锐减,积贫积弱,面积又极为广阔,光是为了朝廷第一年不收农税的政策,就够掏空户部的底儿了。

    还有疏通曾经因为战争被南周朝廷堵塞的南北运河,重建苏州、建康几座大城,重建因为战乱被毁坏的几十条官道。

    殷胥也大概算过,知道户部肯定是要想些法子,但也不是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大邺这几年积累的财产等的就是这些日子。等到江南很快休整过来,钱自然还能回国库。

    矛盾就发生在这方面,钱从来都是朝廷争执不断的话题。

    圣人今日来的也算早些,朝廷上规矩不重,等到赞者喊起来,群臣这才归队没说话。殷胥依旧穿着常服来的,偶尔来听朝会的太子搬了小凳坐在圣人右手边的位置,今日却多了一个人。安王殿下是从中宫来的,坐轿进殿,圣人赐座,在崔南邦前一个位置,更靠中间,左手边和如今在朝的武将中官位最高的季子介相对。

    崔季明觉得不太好,又往后退了半步,让泽更靠前一些,泽转过头来,虽然这些年没有见过她,然而看见容貌,那些什么季将军出身绿林的留言也不攻而破。他笑着对崔季明点了点头,崔季明也听殷胥说了些他的近况,微笑着躬身回礼。

    然而她在意的是坐在殷胥手边的博。博也好奇的看着被软轿抬进来的泽,一会儿又抬头看看殷胥,似乎在找这两个兄弟之间的相似之处,掰着指头不知道在数什么。

    泽更像是有意避开不去直视博,他一直在注视群臣或者低着头。

    或许博好奇的目光太直接了,或许他也压抑不住自己,抬起头望了博一眼。博一下子跟他对视上,吓了一跳,毕竟群臣偶尔抬头也是跟殷胥对视,很少有人会看他,他还觉得是自己不守规矩被发现了,连忙低下头去,两只手揪着袖边。

    再度偷偷抬头,安王的目光仍然望着他,眼底有些红,那边殷胥已经在说话了,他却仍然弯了眼睛对博轻轻一笑。

    博有点吓到,连忙回以一个笑容。

    这位叔伯倒是看起来跟阿耶很像又很不像啊。等到泽撇开眼神,博一次一次的偷瞄着想到。

    简单的几件事说完之后,最先发难的就是竹承语的事情。

    圣人要的支援建康重建的开支一直没能下来,工部与兵部的帐目也有些对不上,竹承语多次联合门下的官员,向圣人上书改低重建建康的开支,圣人没有理会,门下态度暧昧,她就拖着不做不批,就算是俱泰向下施压,但两位侍郎均反对,加上大半个户部不配合,怎么都下不来。

    太后说过实行她所提出的新交引法令,竹承语多次在公开场合反对,而且俱泰认为她不但不配合,私下还将交引的漏洞透露给蜀商。

    甚至有人认为蜀商在这政令开始实行后不到一个月,就在洛阳办了交引铺市,开始收买交引就是因为竹承语与朝外的联系,将朝廷政策透露给了商贾。

    这些还都是泼脏水,下一招就是捅刀了。

    俱泰甚至还提出了证据,认为前任侍郎的被贬官,来源于竹承语的栽赃嫁祸。而且户部和工部兵部的帐目对不上,很大程度上可能来源于竹做假账或虚报。

    这一招就是要让彻底要击垮竹了。

    宋晏皱眉,就且不论二人私下的关系,竹如今态度温和到甚至也会留他用饭,偶尔下厨,让宋晏又惊又喜却不敢表露,他心里暗暗发了誓绝不放手;单说是官场上的位置,宋晏就不可能放弃竹这颗棋子。

    她本来就经手很多户部的事务,熟悉又老练,自宋晏将户部的一些事务交给她之后,她对外宣称是自己的政见改变,想要充实政府财政,改善户部将要面对的窘境,希望能供利用朝廷权利进行民间的强行收购运销;虽然这些政策跟她之前自由市场的态度相比,简直就是打脸,但由于她本身能力优秀,再加上户部也确实面临窘境,也有一批的官员投入她的阵营里来。

    一时间宋晏在户部曾经遇到的难题都迎刃而解,这半个月内圣人相当多的新政都被停滞和批驳回去,竹承语也一步成为他在户部最主要的势力。

    如果竹一旦被俱泰攻击下场,不但宋晏在户部控制力大为削弱,想要再培植新势力的空隙也一定会被俱泰趁虚而入,就算是真哪里冒出个他没发现的神人有竹的能力,他也不能像控制竹一样控制别的朝臣了。

    竹的命脉握在他手里呢。

    竹承语已经出列,俱泰先向她诘问,而后是圣人的责难。说到前头,竹还能应答有度,甚至游刃有余,然而到了工部和兵部对不上账的事情,就是尚书省大混战了。

    两侧朝臣中间的空地上,一般都会摆有几张长桌,为的是摆放卷宗;因为殷胥不听朝臣报上来的数字,只看一切落在纸面上的白纸黑字,他问的又多,朝臣往往记不住都要现查,才有这两条桌子。

    户部的卷轴堆了满桌子,俱泰也站在竹承语的对立面,加上工部和兵部各一尚书二侍郎,七八个人对她一个。她脑子确实好使,工部提出一个数字,她立刻就能从桌面上茫茫的卷宗和卷轴上找到正确的,迅速对应。

    崔季明听着七嘴八舌的在吵,脑子都要炸了,每个人说话都跟连珠炮似的,她听的头也炸了,竹承语竟然能好脾气一一应对。一些兵部的费用问题还可能牵扯到崔季明,她也不敢不听,只得硬着头皮站在对首特别造作的一会儿装作明白一会儿就皱皱眉头。

    别人不知道,殷胥还能不知道她脑袋里什么构造,看着她一副听明白的样子有些想笑。

    竹承语:”户部也是遵循朝廷法度,年初太后与诸位大臣探讨过这一年支出,太后提出的数额,对于户部已经难以承担,但为了各方也是同意了的。工部与兵部诸位当时在场,虽然您两部艰难,却也都点了头,签了字就是不能动的了。圣人更是核对后从前线发折子回来,确认了这个数额。这是要打仗的一年,诸位都艰难,但不能最后都让户部来承担吧。”

    尤朝怒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圣人也在前线战场上,这些在战场上的支出可也是圣人首肯签字的。弄钱的事情本来就是你们户部的活计。”

    竹承语冷笑:”朝廷的根基就是这些,您说是户部的活?先帝在世时,国库空虚,全怪户部无能了?说好的弓箭是三月检修一轮,然而说是弓兵与骑兵配弓,实际上的配弓率过高,而且甚至有些弓没有被用过又被送到后方维修。此事季将军可曾知道?”

    宋晏微微松了一口气,前几日他便料到圣人会诘问一些问题,于是捡着各部的漏洞,把应该有的说辞和反驳都说给了竹承语。她今日也照着他所教的方法一一做来。

    她确实可信。

    竹承语道:”换弓检修一事,是季将军提出的。那季将军可知道此事?”

    话头转向了崔季明,她猛地回过神来,殷胥倒是怕她说错了话,忍不住紧紧盯着她。崔季明想了想道:”换弓的时间差是与人员编队有关,这次南下战役中,路线多,敌人也分散,不单是各军内部队伍之间混编后分离的次数很多,我们与刘将军混编,与夏将军混编的也很多。换弓则是按队伍来分,比如说这个弓只用了十天的一百五十人和应该维修弓的五百人为一队,那难道是这次错开了之后,再分编多次队伍,按每个人手上的弓错开送修的时间?那样送弓回去的批次不是更多了么?舟车和人力就不是费用了么?”

    她说的很平静,就像是在指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

    殷胥心里有些想笑话自己。是他忘了以前崔季明在长安、在行归于州,她向来就不是个真缺心眼的,在她面前不爱动脑琢磨,装疯卖傻久了,他还当了真。

    崔季明又道:”配弓率高于实际本来就是应该的,战场突发状况很多,如果遭遇连绵大雨,弓箭工艺没挺过去损坏了呢?如果要调整战队,把一部分长|枪兵调整为弓兵呢?而且我想的是,弓箭送到后方了,到底需不需要修,那些制弓的师傅看一眼便知晓,不需要修就简单打磨一下再送回来。难道户部是按每次回去的弓的数量来算成本,而不是根据实际?”

    她倒是把话题拨了回去,竹承语倒也不会真的面露狼狈之色,她知道户部内的守旧派中有些帐目算不明白,具体差额多少,在哪个环节出的问题,她算了大半,心里早有数。那些公文私下递给了圣人,圣人应该心里也有数。

    之后工部又针对几个问题刁难起了竹承语,十有*的都能用宋晏告诉她的一些□□和说辞顶回去,少有解释不了,诸位眼看着要群起而上的,她可真是泰然自若。竹承语只说帐目不可能有问题,她手里的是总账,查不出哪个细节有差错,今明两日回去查了以后给各部交代。

    各部还要再争,俱泰轻飘飘道:”账回头还可以去算,当然也能给竹侍郎时间准备。只是以前的侍郎在的时候,可没出过这样的差错。可怜臣一个尚书,回了户部居然看不到当年的卷宗。幸而户部中有位巡官,为臣搜来了一些文书。”

    他说话倒是声音很轻,旁人却都静了,文书是摆在桌案上没人动的,只要是有桌案在,都会有宫人摆个小凳在桌案下头,专门是备给俱泰的。最早还有人常常笑他,如今大家也已经习惯了。

    俱泰展开了纸:“这每一张的审计页最后,最早署名都是你竹承语的名字。今年求拨款的成本审核递交到朝廷来,你授意将海州半官营船厂的人工与材料的估价改动,在材料成本的估价里,擅自加入了仓储、运输与地方装运的费用;然后又以木材难得为名,转船厂之意向户部提出要求,要求海州以造之船向北运送木材回来以便于修建‘宝船’——”

    竹承语脸色微微变了。

    前头是前任的侍郎被贬的理由,俱泰挂在了她的头上。后者则是守旧派为了扩充势力,拉拢地方的另一手段。

    她恰如其分的微微抬眼,有些恐慌的望向了宋晏。

    俱泰继续道:“这海州船厂修建船只的工期一直不达标,按理说到下个月应该是有十艘大型的三层货船上缴朝廷的,传闻说到如今才只建出六艘。然而海州在去年年末又主动揽了修建高塔宝船的工事,为期半年后交。他们觉得山东一地的木材不够好,转而想去北方深山里运精良木材,本来无事。可这去的五艘刚刚建好的货运大船,没把木材拉回来倒好,这五艘船返航途中居然也遭遇了海难,只有一艘破败不堪返回,其余四艘全部葬于海底。”

    俱泰笑了:“那这海难真是蹊跷,来的刚好,去的时候不出事儿,拉着木材回来的时候出事儿了。剩下的应该交工的大型货船,居然只剩下了五艘完整的和一艘破的,不单如此,因为木材没得到,宝船的修建都要延期!竟还有这等事情!工部怕是还不知道这件事儿呢吧!户部可没跟工部商量。管着度支,是可支配资产,半官营与官营的厂子的财务也有你们管一管,但贸然点这个头,再加上前头为这海州船厂做假账,事情已经很明显了!”

    竹承语头一次感觉到作为俱泰对面的那个人,被他目光所视,被他句句所指的压迫力,只感觉心脏都快跳出了嗓子眼,好像只要一个口风不对,就会被他抓住弱点,打入泥潭里。

    场上一下子静了,竹承语没有敢再看宋晏,她问过了裴六的意见,得了俱泰的保证,甚至连圣人也写了封短笺下来给她。四方保证下,这个危险的境地仍然让她胆寒。若是她被利用了,被放弃了?若是假戏真做,双方的脚踩下来让她担事?

    她一瞬间脑子里划过许多想法,忽然听着身边几个户部的官员出列维护,连带着一些工部的官员也开了口,静一下后朝堂上立刻沸腾起来,有骂声也有讥笑,有辩驳也有力争。

    是宋晏提前安排好了一部分官员来维护此事?他是不肯失去在户部的位置?

    竹承语微微抬头,忽然远远的听见就在崔南邦开口和身边人议论两句之后,宋晏也开了口,声音还算响亮:“臣倒不觉得,这是户部一家能做主的事儿。”

    面朝着她,侧对宋晏的俱泰,微微笑了一下,眼睛亮了。

    她心里还满是不知何处落脚的担忧和惶恐,俱泰却仿佛露出一点几不可见的小得意,而远处宋晏却丝毫不在意,也气度从容的开口出列。

    这会儿,已经不是她能介入的斗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