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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磕山二十里地有座小镇,名小和镇,往日里并不热闹,除了镇子里的百姓,也就附近的樵夫渔民进来做点小买卖。若碰上了黄道吉日十月十,这便要热闹许多,因为赶考青丘门的各方根骨奇佳的年轻之辈就齐聚于此了,衣食住行,镇上做小营生的老板们总归要大赚一笔。近日有些古怪,并非到那十月十,但小和镇里一派热闹气象,竟然摆起了小庙会。
俯瞰小和镇,主干大街上彩旗飘飘人声鼎沸,在过河的小石桥上,有个老道士披着八卦黑氅,老神在在的端坐在铺地的黄卦布上,身前摆着一只老龟壳,前面还有放整齐的三枚古铜钱。老道士身后有面白布旗倚在石桥栏杆上,上书“佛本是道”。
“老道士,报个道号!”有个抱刀的坦胸莽汉叼着根竹枝问道。
老道士斜眼瞥了瞥莽汉,五大三粗,络腮胡真他娘的邋遢,但腰上鼓着一坨,难说是个送财的,清了清嗓子报出了名号:“本道号老狗。”
一听老狗两字,莽汉忍俊不禁笑起来,拉过边上的小木凳子坐下,笑道:“有你这么跑江湖的?要不老子给你取个能唬人的道号?”
号老狗的老道士抚白须耻笑,朝莽汉点指说道:“本道不笑你无知便是,老狗这名号虽不雅,但你不知道天底下属老狗命贱但活得最久么?”
“那不如喊王八好了。”莽汉脑子灵光的很。
“去去去。”老狗道人懒得扯这狗屁倒灶的,费唾沫又没好处,岔开话题问道:“阁下这是要算命不?”
“嘿嘿。”莽汉摇摇头,翘起二郎腿,脱掉脏兮兮的黑靴,露出脚丫子来,手指使劲往大脚趾缝里搓,满脸陶醉,半晌后才回道:“走江湖的不惜命但信命,你倒是给老子算算,要是老子今儿去打擂,能赢不?”
老狗道人憋气忍着扑面而来的酸臭味,耐心听完后正在琢磨,不料莽汉又俯下身子凶着眼直勾勾盯着他补了句:“容我问一句,算错了是不是该断两条腿?”
老狗道人跑了大半辈子的江湖,虽说当年在魔教是否叱咤风云还需考证,但对付江湖草莽三教九流自然是得心应手,面对莽汉的威胁,他干笑了声,不避开莽汉的目光,振振有词道:“放心,本道算命童叟无欺,若不灵反赔你银两。”
“嗯!”莽汉满意点头,狞笑道:“但腿也得断。”
莽汉说着把刀抛在了老狗道人面前。
老狗道人垂着目光看了看刀,继而抬起头打量起莽汉的脸,片刻后说了句:“本道看你印堂带黑,眼皮发肿,上擂台不死即残呐。”
“什么?!”莽汉作势摸刀,听到这晦气话,先砸了你这老道的摊子。
老狗道人眼疾手快,一手按刀一手托住莽汉的手臂,急道:“这位爷你且听我把话说完!”
“说!”莽汉耐着性子。
老狗道人利索的摘掉假发,脱去八卦黑氅,里面竟然是件僧衣,莽汉觉着奇了,定睛一看,发现老狗道人的头顶还真有六个戒疤。傻眼纳闷之际,只听老狗道人双手合十,故作玄虚道:“阿弥陀佛,佛本是道,贫僧法号慧言。”
“老东西你脑子是有泡还是有病?玩老子么?!”莽汉又作势拿刀。
老狗道人哪还有余地装,用力托住莽汉手臂之余,赶忙从怀里翻来翻去摸出一个红塞小瓷瓶,“这位爷,少林寺十八铜人听说过吧?铜人之所以为铜人,正是每日每夜服这大罗金丹!”
莽汉一愣,却又去摸刀。
“这位爷这位爷,你要是不信,我验证给你看!”现在是慧言和尚的老狗道人竭力劝说。
莽汉终于坐回小木凳,抱胸打量着老狗道人,冷笑道:“老子看你两腿能不能保住。”
老狗道人好歹是通灵境,但方才与莽汉角力,不得不说落了下风,是个狠茬啊。他从小瓷瓶中抖出一粒其貌不扬的丹药,摊在手心给莽汉看清后直接按进嘴里。毋需等候,老狗道人双手合十发力,本就瘦的只剩皮的双臂上血脉鼓胀,酝酿一番后伸出右手食指,朝莽汉说道:“贫僧只需一指点在施主你的脑门,施主便站不起身。”
“笑话,来!”莽汉拍了拍长满浓毛的胸口,双腿放好位置方便发力,挺直了身板。
老狗道人起身一指点在莽汉脑门正中央,道了声:“起吧你。”
莽汉立即发力,嘴刚得意的咧开就嘎然僵住,身子还真他娘的起不来!他再卯足全力,还是不得动弹,大觉奇了怪了,吸纳灵气爆发全身力量,脸渐渐涨红,屁股瓣子翘得老高,双腿都因用力过度颤抖起来了,可依然不行。老狗道人悠然自得的站着,左手挠了挠右手食指,过桥的路人都好奇了起来,驻足看好戏的越来越多,两人就这么耗了大半盏茶的时光,直来直往的莽汉终于因乏力瘫软在小木凳上,后背湿了大片,被日头照着顿感眩晕。
“高人,高人!”莽汉看老狗道人的眼神已经满是折服了。
老狗道人重新戴好假发,穿好八卦黑氅,席地打坐后将小瓷瓶扔到莽汉怀里,又是一副仙风道骨作态,慢悠悠道:“本道算准你一会打擂能赢。”
莽汉慌乱的将小瓷瓶塞进裤腰带,生怕被太多人看到,连连应是。
“卦金十两,但一会赢擂后奖金对半。”老狗道人闭着眼说道。
莽汉欣喜的如获至宝,边挖银子边应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见莽汉抱刀离去,老狗道人用牙咬了咬十两银锭子,塞进了袖口。老狗道人朝桥头蹲着的小乞丐招招手,小乞丐指了指自个鼻子后不明所以的弯着身子凑过来,老狗道人甩出几个铜板在黄卦布上,吩咐道:“刚才那牛胚会去打擂,你帮我盯着,要是输了,你赶紧来报信。”
“好嘞!”小乞丐当然懂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路数,捡了钱就跟向远处大街上的莽汉。
“道士,算一卦。”
没想到今日生意这么兴隆,转眼又有人来了。
老狗道人还在看小乞丐那边,随口问了句:“算命还是算事?”
“问事。”
“问事?”老狗道人诧异的回过脸,看到的是一袭黑衫,定睛望去,却是张熟悉的面孔。
“宗阳!”老狗道人喜道。两人从正魔不两立的身份相识,再到阴土鬼墟共患难,也算是结下了些许香火情。
宗阳坐在小木凳上,微微一笑道:“容我一个个问。”
“老狗,你改邪归正了?”
老狗道人笑笑,双手合十报出了如今是大佛寺和尚的身份。
“这地方怎么如此热闹?”宗阳与乌鸦元贲虫虫骑马进镇后,就觉得奇怪了。
老狗道人忽然唉声叹气起来,道出了实情:“宗阳你是不知啊,打你离开青丘后,正道继续剿灭魔教余孽,居功至伟,但近来你们青丘门的岳小凤因为追剿一支叫血宗的魔教势力,却踩到了一个大门派的地盘,叫铁剑山庄,本来合力剿灭甚好,可谁都想独吞这份功劳,岳小凤把人家的少公子打成了重伤,这不与人家结了怨,人家纠集人马上磕山来了,明面上是讨公道,其实不就是来打脸耍威风嘛。事情一出,好管闲事凑热闹的江湖人士不就都来了,因为崇吾在闭关,铁剑山庄的人就候在磕山上,铁剑山庄的庄主发话了,只要崇吾出关,他便亲自上山。小和镇离磕山最近,所以这帮江湖人士就留宿在此,有好些时日了,有人就有生意,这不就弄起了庙会。”
边上乌鸦正忙着栓三匹马,元贲与虫虫早就不见影了,他环顾桥头这片空地,卖鱼的卖菜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有个落魄的剑士正坐在河边老柳下,满脸温情的注视着某个正在嬉闹的小孩。
一堆小孩开始玩捉迷藏,猜拳许久后,正是那个被剑士注视着的小孩输了,这小孩头顶竖个辫子虎头虎脑,捂住眼睛站在空地中央开始倒数数,其他小孩则作鸟兽散四处躲藏。本是很祥和的一幕,却被远处的叫嚣声打破了。
一行人纵马疾驰而来,挡道的人无不避让,虎头小孩还认真的倒数着数,全然不知。
马儿打着响鼻,乌鸦全身肌肉绷起,随时搭救这虎头小孩。
其实与老狗道人闲聊的宗阳也准备随时出手。
忽然间,有个貌美妇人惊叫起来,该是在急唤虎头小孩的名字,小孩听娘亲的叫唤睁开眼,但被突如其来的高头大马和马上人的喝骂声吓懵了。最后关头,是那落魄剑士抢先一步,身形掠至虎头小孩身前,大小补丁十余处的衣衫此刻显得格外有侠气。
与此同时,马上的人也发现了前方的情形,急拉缰绳,落魄剑士抱着虎头小孩顺势滚地,一场祸事算是化解了。
马上的人因为马身抬得太高,摔了下来,骂骂咧咧的站起来揉揉肩膀,另外几匹马上的人脸色森然,每人手里都提着一柄通体乌黑的霸剑。
“东东,吓着你没?”落魄剑士温情的用拇指抚着虎头小孩的脸颊。
“赵叔,我没事。”虎头小孩朝落魄剑士笑笑。这些年来,都是娘亲辛辛苦苦撑着这个家,所以他比镇子里其他小孩要懂事乖巧。对于这落魄剑士,他虽然十分熟悉却并不知打哪来,只知道如今这赵叔为镇里的商铺东家们走货,平日里还常来家里帮忙接济,只是娘亲老不领情。
“东东!”先前尖叫的貌美妇人冲过来抱住孩子,责骂几句后,朝落魄剑士道了声谢就领着孩子走了。
落魄剑士还来不及说一个字又只好默默咽下,目送这对母子离开,眼神里透着丝丝情意。
“慢着。”有柄乌黑剑挡住了貌美妇人的去路。
是刚才落马之人,见他慵懒的扭着脖子,随后深深闻了一口貌美妇人的体香,眼神色色的说道:“初来乍到小和镇,在下无故受了伤,难道连个说法都不给么?”
“谁教你在街上纵马疾奔的。”貌美妇人本就有怨气,这会正好说了出来。
“喲!”落马之人将剑负在背后,有点欺横霸市的凑近貌美妇人,逼得后者护着孩子后退,落马之人见状坏笑,接着环视周围的人,调侃道:“真是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啊,难怪青丘门敢目中无人了,就连一个妇人也如此!”
混杂人群中的本地江湖人士听完此言都有火气了,外地的江湖人士倒叫嚣着附和,但有个消息在人群中瞬间传播开,原来这行人的来头甚大,是与铁剑山庄齐名的梅花帮,难怪这些人衣服上都绣着梅花。好汉不吃眼前亏,有火气的本地江湖人士一下子哑火了。
“放了她!”落魄剑士酝酿了许久,这会才鼓足勇气爆发,但从没在如此场面抛头露脸的他两腿直抖,心砰砰跳。
梅花帮其余弟子纷纷跳下马,有人敢强出头,正好给梅花帮扬名。
落马之人迎向落魄剑士,见这破衣破鞋破剑,知道是个没分量的小虾,纳闷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肆意纵马又欺负良家妇女,算什么男人!”落魄剑士话有颤音,但已经热血上头硬着头皮与对方叫板了。
“你这么要强出头,跟她有一腿啊?”落马之人继续调侃。
问者无心听者有意,落魄剑士深情的望向貌美妇人,后者刚与他对上视线又羞涩的埋下头,只有虎头小孩眼神敬佩的望着他。
被虎头小孩这般望着,落魄剑士豪气顿生,就算是赴死也不带皱眉了。
发现了端倪的落马之人哈哈大笑起来,骂了句:“他娘的还真有一腿。”
“有事冲我来!”落魄剑士挺起胸膛,自从初见她便暗生喜欢了,但又不敢当面说,脸皮薄又怕失望,但他今日下定决心要男人一回。
“好!”落马之人冷下脸,爽气道:“别说梅花帮仗势欺人,容你在我们这些人里挑一个,生死不计,可好?”
生死不计,落马之人只想吓唬吓唬,岂料落魄剑士还真被吓住了,方才的决然心意瞬间瓦解,额头冒汗,抿着嘴唇愣是不知所措了,这时候要是有人推他一把,准软倒在地。
宗阳看不下去了,望着落魄剑士,神识已出,一旁的老狗道人虽然修为低,但还是感知到了宗阳神识的一鳞半爪。
落魄剑士打了个冷颤,瞬间气质大变,微微一笑后,动了动手脚,用剑鞘指向梅花帮中一人。
“他。”“落魄剑士”吐了个字。
被选中的那人正要上前,却听到“落魄剑士”淡淡说道:“他太弱,除了他,你们其他人一起上。”
“落魄剑士”的大言不惭让在场所有人骇然,更令梅花帮的人惊奇的是,“被落魄剑士”指出的,的确是最弱的师弟。
貌美妇人终于震惊的望向“落魄剑士”,眼里还有一丝担忧,但“落魄剑士”却伸出手指,朝梅花帮的人勾了勾手指。
“笑话!”
被“落魄剑士”低看的那位梅花帮弟子大步奔出,剑也一并出鞘,剑尖直逼向落魄剑士的吼间。
只是呼吸间的一个刹那,“落魄剑士”用剑鞘点在来剑的剑身上,直接令其脱手。
是不是高手,出手便知,既然没了以多欺少的话柄,梅花帮诸人对眼后一并拔剑而上。
“落魄剑士”将剑鞘甩至前空,很久没有单纯以入剑招式应敌的他在挥剑中思绪飘远,身在磕山下念起了在磕山上的往昔,剑击声清脆,“落魄剑士”只身穿过这十几人,负剑站定后,下落的剑鞘正好收进剑身。
梅花帮的弟子没有受伤,但每人动弹不得了,因为裤腰带都断了。
“给你们一息的时间滚。”
在“落魄剑士”放话后,梅花帮弟子提着裤子骑马过桥悻悻然离开了。
宗阳收回了神识,留那落魄剑士站在原地茫然,虎头小孩笑着挣脱开貌美妇人的手跑向落魄剑士。
“刚才你有没有感受到一股神识?”老狗道人神色紧张的问道。
“没有。”宗阳摇头,“你何时上磕山?”
“等剑意门乙真门宁娥门一起吧。”老狗道人还沉浸在方才的古怪中。
“好。”宗阳起身,过桥。
乌鸦牵马跟上。
在人流散去的空地那,落魄剑士和那对母子都不见了,不知何时有几个宁娥门的女弟子站着,大眼睛的李天真就在其中,她还在回味方才落魄剑士的剑招,似曾相识,但又觉得是巧合,这时,眼角恰巧被桥上的那袭黑衫吸引。
“是他?”李天真移步追上,自万鬼窟莫名被救后,她一直坚信是宗阳救了她,但师姐们没一个相信,之后她还经常疑神疑鬼的出现幻觉,都被师父妙青姑关了数日禁闭。
桥头的老狗道人见了李天真赶忙把头埋下,生怕被认出。
“谁?!”急追的李天真忽然被蛇咬般猛回头,却见一个贼笑的少年站着。
“死孩子,干嘛摸我屁股!”李天真怒道。
元贲就那么傻笑,前方的宗阳趁机隐匿身影。
这时,去打擂的莽汉回来了,提了一大包银子,是找老狗道人来分银子了。
“真人!你的大罗金丹真是神了!”莽汉乐呵呵的奔到老狗道人面前。
“老狗!你又在坑蒙拐骗!”李天真认出了老狗道人,立即大义凌然的当众戳穿,全然望了那袭黑衫和被摸屁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