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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朴的琴被摆在了院中的石桌上。且遇手指抚琴,拨过琴弦,就有阵阵琴音流淌而出。
红衣女子的身上披着银灰色的狐裘。她的脸和唇都冻得苍白,身子在不停地颤抖,唯有一双眸子晶莹剔透,明亮得如同天际繁星。膝盖已经冻得毫无知觉,双腿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但她依然咬牙坚持着。不远处的男子,纯白美好,俊美无俦,那是她的心上人。他此时抚琴,是为了她。这就足够了。他舍命救过她,又在这冰天雪地弹琴陪着她,就算要为了他在这里跪上一辈子,她也甘愿。
雪越下越大,院中的两个人身上落满了雪花。远远的看去,就好像两座极美的冰雕。雪如是坐在屋里,手里拿着一卷诗词,却久久没有翻页。外面的两个人,也不知道待了多久了,曲子换了一首又一首。雪如是叹了口起,起身轻轻将窗子推开一丝缝隙。果然,那个红衣女子还倔强的跪着。她的毅力当真是惊人,换做是旁人,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大概早就支撑不住了吧。她究竟是怎样地爱着那个男人呢?为了他,可以衣不蔽体地为他取暖降温,可以带着伤不眠不休地照顾他,可以为了实现他的夙愿,不顾自己的身子,跪在雪地里。听他们相互间略显生疏的称呼,好像相识的时间也不算长,如何就能爱得如此炽烈呢?或许,这就是劫数,是命中注定的?
再看那白衣的男子,弹得如此认真投入,好像这天地间除了他的琴,再无其他。看着他,雪如是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对于古琴的执着和热爱,超过了一切。年幼时就遇到师父,是她此生之幸。不然空有一番热情和才华,却无人赏识和教导,也是无用。而这个男子,是否就只差了一个伯乐呢?
师父是个不世出的高人,一生隐居,清高而博学。在她出师的那一天,师父将“无名”教给她,然后摸着胡子语重心长地道:“俗世浮沉,终究是与我这山中不同。你有傲然凌驾于众人之上的一技之长,名利便会盯上你。世人会追你、捧你,敬你如神,但这一切都是虚妄。表象之后,究竟什么更重要,只有你的心知道。世事皆如是,这也是我为你取这个名字的本意。繁华只是过眼云烟,莫要为了外界扭曲了你的琴心,也失了你的本心。”
可她终究还是辜负了师父的期望,被俗世蛊惑,失了本心,与“无名”离心。想到这里,冰雪一般的女子,心软了。罢了,何苦因为自己放不下的过错,就难为这两个年轻人呢?况且,这个容且遇的琴声,当真是少有的干净纯粹。这样一个人,心中没有丝毫杂念,无欲无求。对于那些困扰过她的名利和浮华,应该是不屑一顾。既然这样,何不就成全他呢?毕竟,也许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真正能配得上“无名”的人。她辜负了师父的期望,但这个男子,大概不会。
终于,素手推开了房门。素衣素颜的女子神色淡淡,对着弹琴的男子说道:“你的琴艺,可是你母亲教的?”
且遇和偷香怔怔地看着倚门而立的雪如是。过了好半天,且遇才道:“是、是的前辈。”
“果然,”雪如是颔首,“你娘这一生,大概过得不那么舒心。她的琴声,如泣如诉,颇为哀婉。不过,你是个男子,倒不适合这样的琴声。你一味按照你娘教你的方式抚琴,就是你为何总是无法突破自我的原因。”
“原来如此。”且遇顿悟,“我自幼就听娘亲弹琴,耳濡目染。长大一些后,也是娘手把手教我。渐渐的,我奏出的琴音便和娘亲如出一辙。”
“便是如此了。”雪如是继续说道,“‘无名’的琴心是淡薄、脱俗、孤傲,与哀婉之音自然是不能相容。”
且遇起身朝雪如是站立的方向深深鞠躬:“前辈只听琴音,便能一语道破天机,晚辈今日当真是受教了!”
雪如是轻哂:“什么天机不天机,不过听琴听得多了而已。明日开始我便教你如何真正弹奏‘无名’。不过能否突破,全在你自己。”
“前辈……”且遇愣在原地,颇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雪如是看到那飘逸出尘的白衣男子如此窘迫,心中软软的,嘴上却道:“怎么,你不愿意?”
且遇回过神,连忙摆手:“不是的前辈,只是这一切太过突然,我……”
雪如是突然有些想微笑的冲动,却还是背过身子,冷硬地道:“怎么,还叫我前辈?”
“师、师父。”且遇改口唤道,语气无比的尊敬、诚恳。
雪如是的身子不易察觉地轻轻一颤:“那么从现在开始,你便是我的徒儿。不过我只是点拨你的琴技罢了,封琴的誓言我断不会违背。能达到怎样的境界,全凭你自己。”
且遇恭敬地答道:“是,徒儿记住了。”
雪如是点点头,朝着房内走去。踏进房门,她又开口,这次,却是对雪地里的红衣女子说的:“你还要跪到什么时候?进来吧,我有些话要跟你说。”说罢,她径自走进了屋子。
“是,前辈。”毕竟雪如是终于收了且遇做徒弟,偷香心中也高兴得很。她刚要起身,膝盖却传来阵阵刺痛,双腿因长时间的跪地和冰冻,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偷香身子一歪,就要跌在地上。
且遇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她。看着面色苍白却嘴角含笑的女子,且遇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偷香姑娘,你的腿……”
偷香微笑着摇头:“不碍事的,休息一下就好了。雪师傅终于收公子为徒了,偷香心里也为公子高兴。”
看着面前女子发自内心的笑容,且遇觉得自己心里暖暖的。他扶着偷香慢慢地起身,一步一步踱到雪如是的房前。且遇没有让偷香直接进去,而是望着她,认真地说道:“偷香姑娘,自我们相遇,你一直真心待我,我总觉得亏欠你许多。也许穷尽我这一生,也无以为报。但自今夜起,我容且遇打心眼里视姑娘为知己。日后,无论什么事,我都可以为你去做。偷香姑娘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
“容公子……”听完且遇的一席话,偷香的眼中泛起点点泪光。她嘴唇微张,想说些什么,却因为抑制不住心底的激动而说不出话来,只是使劲点点头。
且遇微笑:“姑娘先进去吧。师父她大概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跟你说。”
偷香告别了且遇,随着雪如是走进屋内。因为长时间跪在雪地里,她的膝盖失去了知觉。猛然间进入炉火旺盛的房内,麻木渐渐退去,强烈的刺痛如潮水般袭来。偷香一时没有忍住,轻呼一声,瘫坐到地上。
雪如是闻声转过身,看见跌坐在地上的女子,眼中掠过一丝怜惜:“你倒也真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之前是带着伤没日没夜的照顾他,如今又跪在雪地里不肯起。你自己的身子都还没从雪崩的伤害中恢复过来,我看,你这膝盖上的伤,怕是要跟你一辈子了。你可真是为了他,牺牲很多。”
偷香的脸微微一红,支吾着:“我……这个……我身子骨不错,应该不成大碍。”
雪如是叹气,摇了摇头:“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怎地执念会如此之深?你这般待他,可知他心里也这般对你吗?”
“我……”偷香想起刚刚且遇在门外的一席话,心中暖暖的,“我想容公子也是一样的。他、他说,我是他十分重要的人……”
看着面前沉浸在自己的情爱中的女子,雪如是不忍再继续点破,只是委婉地提醒她:“总之,人心难测,他与你终究不同。万事皆不可强求,日后无论如何,你都要看开才是。若是一直这般固执下去,对你,对他,怕是都没有好处。”
偷香点点头:“是,前辈,我记下了。”
记下了,只怕做到太难。雪如是突然觉得有些疲惫,便挥挥手,道:“我话已至此,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