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章

耳元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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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逸秋知道宁董这几天晚上不喜欢加班,更不希望安排应酬,可今晚这个饭局实在推不掉,谁替他去都显得不合适……纠结了会儿,徐逸秋小心翼翼提了一句,又踌躇着问:“老板,这?”

    他本以为会看到一张臭脸,可出乎意料的,眼前的人眉目格外沉静。

    淡淡“嗯”了一声,宁则远说:“知道了。”

    徐逸秋默然,退出办公室之前,将一份文件放到他的桌边。

    埋头工作一会儿,宁则远探手将文件拿过来。纸张摩挲在手里,带一点偏硬的质感。他没有直接看,而是将最底下抽屉里的那个文件夹拿出来。文件夹中,最上面照旧是他和林烟的离婚协议书,然后是林烟出国前的行踪调查报告,视线拂过那一行字,宁则远将先前的文件摆在最底下。

    这是一份林烟目前状况的调查报告。宁则远知道自己挺龌龊的,可周一看到林烟在派出所满面愁容的那个样子,他心里忍不住存疑。有什么值得她愁苦的呢?他很好奇。

    目光淡淡地掠过一行又一行,突然,狭长的眸子滞愣住,挺秀的长眉旋即微微蹙起,然后,越蹙越紧。

    未婚?!

    看到这两个字,宁则远头脑里有片刻的空白,下一刻他的太阳穴便突突直跳,修长的手指使劲压了压,却依旧克制不住心底那团火胡乱攒着,眼底明明灭灭全是愠怒!

    林烟居然骗他?

    这个女人,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骗他?

    这些天来,宁则远总是梦到北郊公墓重逢的情景。他梦到自己下车拔腿追过去,可林烟却转过来笑语晏晏地说:“宁先生,这是我先生佟旭东……”

    她的笑意,她的话,通通化作尖刀,狠狠扎过来,让他避无可避,将他惊醒。

    可原来,林烟一直在骗他……一直在骗他!只要一想到被骗的那么苦,宁则远便坐不住,他恨不得立刻去林烟面前愤愤控诉,控诉这个女人有多狠心,骗的他好苦!

    还有,珍珠……

    宁则远眯了眯眼,凌厉的视线在两张薄薄的纸上来回切换,所以,珍珠真的是他女儿!

    dna报告要明天才能出来,宁则远原本只敢偷偷的猜测,偷偷的欣喜,可现在,这一条又一条的证据摆在面前,他内心不可遏制地涌起一阵强烈的悸动。那种悸动将他彻底的淹没,让他窒息,让他狂喜,让他突然觉得上天待他不薄!

    珍珠真的是他和林烟的女儿!

    肯定是的!

    薄薄的唇抿起来,是个最好看的笑意,用尽了他所有的温柔。

    ——

    今天是林烟最后一晚去诊所输水。佟旭东本来又要送她的,偏偏珍珠还没有睡,林烟便一个人去了。

    楼道老旧,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声一盏一盏亮起来,快要走出楼道的时候,她步子忽的一顿,心口没来由地跳了跳。

    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很不好,林烟颦眉,定了定神,满脸漠然地走出晕暗的楼道。

    初夏的树影层层叠叠,风过之处,摇曳生姿,窸窸窣窣,唯独没有那个人,也不见他车的踪影。

    对着那团阴影,林烟默了默,独自往诊所去。

    今晚又是第一天值班的那个护士,她扎针的时候还开玩笑地问了一句,你朋友怎么没来。林烟微微一笑,安静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听流液滴滴答答的声音发呆。

    其实这四年除了照顾珍珠,她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大概就是发呆。她总是会想,如果时间能够倒流,该有多好?那么,她定不会让父亲那夜出门,也会尽心陪着母亲,还会避开那段荒诞又可笑的婚姻,更会劝……可从来没有如果,所以她还是失去了所有的人!

    想到那些陈年旧事,林烟心口依旧撕扯的疼,她深深吸了口气,正好佟旭东打电话过来,大概又是怕她无聊。

    看着屏幕上闪烁的那个名字,林烟迟疑了一会儿,这才慢吞吞接起来。

    他们两个相处,林烟永远是那个倾听者,听佟旭东说刚才珍珠好笑的画面,说今天拍片时遇到的趣事……每段话结束,佟旭东总会疑惑地问:“阿烟,你在听吗?”电话这头太过安静,以至于他有种自言自语的错觉。

    “嗯,我在听。”林烟轻轻回应一句,偏头往外面看去。

    玻璃窗外是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落在暗沉的夜幕下,构成一种别样的温暖,谓之为家——那是她一直期盼的东西,是她渴望又不可及的地方。

    不过好了,她也有家了……

    林烟怔怔看着,忽然,一辆车停在斜对面的路边,一个挺拔身影从后座下来,车又开走了。那人没有动,只是双手插在裤兜里,一个人静静站在遥远的路灯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隔着这么久的岁月,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林烟依旧一眼能认出来他是谁,这让她很不自在。

    对于宁则远,她起初是恨的,恨的咬牙切齿,可后来又懒得再恨了,人生在世短短数载,全部拿来恨一个人,值得么?这次回来,林烟没有打算再和宁则远有任何交集,她以为宁则远也是这么想的,可似乎事与愿违……如今,林烟只希望安安静静的生活,她不希望再见到这个人,不希望现在的平静被他打扰。诚如林烟自己所言,她现在过得很好。

    耳畔佟旭东还在说着好笑的事情,林烟回过神,干巴巴地笑了笑。就听外面的医生打招呼说,又来了啊,然后,男人的声音一点点传过来,他应该轻轻笑了,唇角往上扬,淡淡地说:“嗯,今天晚了。”

    宁则远的声音比之前几日,似乎多了份从容与淡定,又回到他原来的模样……

    林烟心头有些莫名慌乱,她抬眼望过去,只见宁则远已经走到门口。他应该是刚应酬完,脸色显得过分苍白,没什么血色。见林烟照例在打电话,他脚步顿了顿,薄唇微抿,又转身离开。外面的医生好奇,怎么又走了?他淡淡地说:“身上带了酒味,出去走走。”

    视线缓缓滑到玻璃窗外,他的背影笔直料峭,看上去孤孤单单,最是落寞……

    某些不愿意回忆的往事突如其来,让她的心尖很痛,林烟慌忙垂眸。

    再抬眼时,宁则远却又转身阔步走进来,身影沉沉的,像一只蛰伏的兽。

    林烟心头一跳,再晃过神,那人已经坐在自己旁边,阴恻恻的……让她害怕。可她依旧镇定地望了他一眼,面带不善。宁则远只是淡淡回望过来,眉目英俊,眸色平静,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那种讨厌的特质又来了!

    林烟蹙眉。佟旭东的声音还在两个人之间萦绕,她努力打起精神听着,努力无视旁边那人。宁则远也不做什么,他喝过酒,这会儿只是略微惫懒地倚着椅背,静静看着电视。可他高大的身影落下来,正好笼罩着她……实在让人无法忽视,林烟格外不自在,如坐针毡。

    幸好吊瓶里的盐水没多少了,快要结束的时候,宁则远终于起身离开。

    林烟默默松了一口气,挂掉电话,正要喊护士进来拔针,值班护士恰好进来……

    这一晚珍珠吵的厉害,佟旭东没法来,林烟只能独自一人回家。宁则远在门外等她。路灯下,他的身影挺拔又清隽,林烟看在眼里,忽然又想到那个阴影中的他……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得并不近,更是没有任何交谈,最后宁则远才喊住她。

    他说:“林烟,我想跟你谈一谈。”

    林烟不悦:“宁先生,该说的我已经说过了。”话里拒绝的口吻很清楚。

    “林烟!”宁则远静静注视着她,眼底一点点泛起看不见的暗涌。他一步步上前,直到靠得很近。

    男人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是醇醇的酒意,是闷热的潮气,还有那股让她特别害怕的冷冽与凶悍,很多不好的回忆袭来,林烟不自在地抱着胳膊,往后退了一步。

    她低着头看着脚尖,只听宁则远忿然控诉:“林烟,你为什么要骗我?”他声音喑哑又低沉,蓄着让人害怕的心惊。

    林烟缓缓抬起头,盯着他,一脸警惕。

    “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宁则远怒不可遏,“我已经查过了,你根本就是未婚!”

    林烟微微一怔又极快平静下来,她说:“宁先生,我和旭东正准备结婚。”

    “旭东,旭东……”宁则远咬牙切齿,暴躁又抓狂,却又无可奈何。他痛苦扶额,低低哀求:“林烟,你为什么要这么骗我?还让珍珠叫别人爸爸?她明明是我的女儿,你知道的……”

    “珍珠不是你的!”林烟脸色一白,急忙打断他的话,“你醉了!”

    这种辩解在宁则远看来,更是一种变相的承认,电视里不都这么演的么?何况,珍珠是他走进林烟世界的唯一纽带,他割舍不下的。

    “林烟,我没醉,我很清醒!我很清醒……珍珠就是你跟我的孩子,你为什么不承认?”宁则远说着抚上林烟的肩膀。

    林烟脸色越发惨白,傻傻站在那儿,忽的眼底泛起一丝红。她定定看了宁则远一眼,终恶狠狠甩开他的手,决绝离开。

    宁则远没有追过去,他只是站在地下,仰头看着,看着漆黑的楼道一层又一层亮起来,最后,那道光影停滞在另外一个男人的家门口!

    心里疼得难受……

    ——

    宁则远回到家,翁涵之已经从瑞士回来。因为长途飞行的缘故,她脸色不太好。宁则远头也有些疼,他捻了捻眉心说:“妈,早点休息。”说着就要上楼。

    “阿则,你是不是又去……”翁涵之唤住他,有些恨其不争的意思。

    宁则远背对着她,挺拔的身子一绷,沉默无言。

    翁涵之她重重叹气,苦口婆心劝道:“阿则,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妈,我一直很清醒。”宁则远淡淡回了一句,继续上楼。

    “很清醒?”翁涵之反问。

    脚步滞住,宁则远顿了顿,说:“妈,珍珠是我女儿,我不会让他们母女俩在外面吃苦。”

    “阿则,珍珠不可能是你们的女儿!”

    望着前面的虚空,深邃的眼眸黯然无波,“她是。”宁则远笃定地说。

    夜晚天气很热,他躺在阳台的摇椅里吹风,有些闷,有些热,像是炼狱。缓缓闭上眼,无边无际的黑暗袭来,他的心一颤,像是这几年夜夜折磨他的痛苦,下一刻,有人伸手拥住他,耳畔还有咯咯笑声,叮叮当当的,悠远又动听。

    他低低问:“阿烟,是你吗?”

    ……则远,是我。

    那是他的妻子、他的女儿啊,为什么没人相信?珍珠真的是他女儿啊……

    ——

    第二天是周五,宁则远依旧很忙,正在听下半年产品方案时,私人电话突然响了。是管家的电话——今天是报告出来的时间——宁则远愣了愣,接起来。

    他极少在开会时接电话,这次显然事情很重要,众人安静下来,静静看着正中间那人。

    只听他问:“怎么样?”

    电话那头的人说什么,他们无从而知。

    宁则远平静地放下电话,双手交握望着前面,薄唇紧抿,深邃的眸子里层层叠叠的暗涌,那是旁人看不懂的哀伤。

    他的梦不过刚开始,又破了,而且,碎得很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