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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初起,早风和畅。
朝容殿的广院里,银杏树葱茏茂密,落下的银杏扇叶纷纷扬扬散了一地。
师父拿着一根带叶子的萝卜,颇有耐心地喂他面前的白泽神兽。
雪令曾经告诉我,这只白泽陪了师父好几百年,性情温和,品貌端庄,在师父心中的地位应该比我高上许多截。
于是我觉得一定要和它好好相处。
正在吃萝卜的白泽神兽时不时瞥我一眼,但更多的时候,它只紧巴巴地盯着师父。
师父容颜俊朗,面色无异,和平日里比起来几无二致。
我一时高兴,挨他挨的更近了些,问道:“师父,听说你现在是剑道至尊,有没有很开心?”
“嗯,你还记得我是你师父。”他语调淡然无起伏地说道,随后将手中剩下的半根白萝卜横过来,插在了白泽神兽头顶的那根金角上。
白泽神兽惊诧地发觉萝卜不见了,顿时慌了神,惊恐地四处张望,最终将怀疑的目光锁在了我身上。
我摊开双手以示清白,却不料它重重哼了一声,狠狠地别过头,将下巴高高昂了起来,显然是一点也不相信我,认定我丧心病狂抢了它的白萝卜。
我想不通,为什么它有着这样的智力,还会被尊称为神兽。
“听说你当上了月令。”师父落座在一旁的石椅上,两条长腿交叠着搭在石桌的边沿,冷冷淡淡地说:“几个月不见,倒是长本事了。”
我听出师父有些不高兴,但是猜不到让他不高兴的点在哪里。
“前段时间我在凡界,昨天才回冥洲王城。”我从乾坤袋里端出镌刻“康乐永安”四字的套环瓷瓶,献宝般摆在师父面前,“师父,这是我从凡界带回来的……我想把它送给你。”
其实我心里有些紧张,怕师父不喜欢,于是捏紧裙摆,手心出了层薄汗。
然而事实证明,我的紧张是多余的,因为师父根本没管那瓷瓶。
他只是挑眉看我,忽然问道:“昨晚你从地府回来后,去了哪里?”
昨晚——
想到昨晚的冥殿,我不自觉地耳根滚烫,向后退了几步。
“我昨日恰好经过摘月楼,进去逛了逛,整栋楼里没有你半个影子。”师父站了起来,转瞬闪到我身侧,“挽挽不说话,是在想什么?”
白泽神兽踏着四蹄跟过来,可就在它奔向师父的过程中,头顶的金角恰好撞到石桌上的瓷瓶,那瓶子掉地,转瞬摔了个粉碎。
“康乐永安”四个字变成了骨瓷碎片,我一路上害怕碰坏瓶子的谨小慎微也在这一刻摔成了碎片。
师父侧过脸,看了一眼那摊碎片,并没有说一个字。
我默了一会儿,回答师父的问话:“其实也没想什么。”
“哦,是么?”师父语声漠然,复又问道:“你还是不愿说昨晚去了何处?”
我抬眸直视他,慢吞吞地回答:“师父不也有很多事不会告诉我吗……”
他恩了一声,随后走远了些,冷冷甩下一句话:“所以你也故意找了一件事瞒我?”
我眨了眨眼,半晌过后,仍旧不是很能理解师父的道理。
“不说也无妨。”师父忽然变得十分通情达理,很不符合他的性格,
我才这样想着,他便转身看向我,掌中凭空翻转出光芒四溢的长老金令。
他语声凉薄地接着道:“挽挽来冥洲王城四个月,还没去过黑室吧。”
冥洲王城的黑室,是一个专门用来惩戒的地方,据说黑室中的刑罚种类丰富又多样,既能让人痛不欲生,又能让人生不如死。
我心里一惊,但闻师父又对我说道:“要么告诉我你去了哪里,要么去冥洲黑室领教一番。”
“你该知道如何选择。”他淡淡加了一句。
拂晓的日光和煦且轻柔,笼在铺了一地的银杏叶上,更显色泽暖黄。
一旁的白泽神兽低头刨起了前蹄,试图用蹄子踩住随风扬起的银杏叶,师父伸手拍了拍它的脑袋,而后随手将它的耳朵揉弄了两下。
在我还是一只没化形的九尾狐时,师父也喜欢这样对我,但自我化形之后,他反而不再亲近我。
我有些难过地想,也许师父看我,和看那只白泽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低下头,忽然就来了脾气,像那只白泽一样用脚踩住地上的银杏叶,倔强地说道:“我选去黑室。”
“你再说一遍?”
我抬起头将师父望着,有骨气地重复:“我选去黑室。”
他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你以为,我不敢罚你?”
话音落后,师父手中的令牌刹那闪过金光,一只翅羽洁白的信鸟自那令牌中钻出,振翅飞向远方。
晨间凉风起,落地的银杏叶被卷的四处飘扬,入目皆是漫天的金色茫茫。
师父转身背对着我,凉凉道:“既然你这么想去黑室,为师怎好拦着你。”
白泽神兽抬头看了看师父,又看了看我,最后跑到我面前,低下头将头顶的金角对着我,逐客之意不能更明显,甚至一路把我赶到大门边。
这一日中午的摘月楼,我端坐在饭桌前,捧着盛满米饭的瓷碗,用最自然的语调装作不经意地问道:“碧姚,你知不知道……冥洲黑室在哪里?”
侍女碧姚原本正在为我布菜,听了这句问话,她睁大了双眼看着我问:“大人……大人您为何要问奴婢这个问题?”
“难道是奴婢伺候的不好,让大人您失望至极?失望到想把奴婢送去冥洲黑室狠狠调.教?”碧姚手持汤勺向后退了一步,手指和勺子一同抖了起来。
“大人!”她忽然重重唤了我一声,语调哀切,声震肺腑,双眼更是盈满了凄婉的热泪,“奴婢不仅可以洗衣做饭晒被子晾床单带孩子——”
碧姚咬紧下唇,秀丽的脸蛋涨红一片,破罐破摔般决绝道:“奴婢还可以为您暖床!”
我的手一抖,饭碗摔到了地上。
我正准备弯腰去捡,碧姚猛地冲了过来,一把蹲在地上,“大人,这种捡碎片的小事请放心交给奴婢去做!”
“我没打算让你去冥洲黑室。”在碧姚专心致志收拾碎碗的时候,我正色对她说道。
她的动作顿住,抬脸呆望着我。
“是我要去黑室领罚。”我端过汤碗喝了一口,表面风平浪静内心却正在淌血。
碧姚神情严肃地站了起来,紧皱双眉问道:“大人,您犯了什么事?”
我定定看着她,道出可以应对所有问题的三字箴言:“不好说。”
“不管所犯何事——大人您一身的冰肌玉骨,捏一下都会红,怎么能去黑室那种地方!冥洲黑室,最轻的刑罚都是笞刑……断不会因为大人您生得美就下手轻!”碧姚抹了一把脸,像是忽然想到了救命稻草,“君上呢,君上可曾知道此事?”
我闻言一愣,随即盛了一勺饭泡在汤里,用筷子把饭团捣开,捧起汤碗埋头扒饭吃。
“大人!”碧姚恨铁不成钢,眼角垂下两行清泪,“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有心情吃汤泡饭……”
碧姚三缄其口,死活不肯告诉我黑室在哪,我等了几日,也不见冥洲黑室的使者将我拖过去。
我便认定师父那日只是吓唬吓唬我,其实他心里还是疼我的,并不是真的舍得让我去黑室掉一层皮。
这么个想法让我雀跃不已,隔日就颠颠跑去了朝容殿,准备向师父坦白一切,顺便再向他道个歉。
然而朝容殿门口把守的侍卫却是面色凛凛若寒霜,他们直言不讳地告诉我,容瑜长老不想见我。
我起初以为师父是在闹别扭,拉不下来脸和我说话,但只要我坚持每日守在他门口,他迟早会被我感动。
就好比凡界那些花魁姑娘和穷书生的故事。
花魁姑娘总是多才又出众,美貌又高傲的,书生需要在姑娘的楼下整日整日地守着,时不时吟上几首才华横溢的情诗,才能换来她感动之余的青睐。
于是我每天都在黎明破晓之际准时站到朝容殿的正南门外,从清晨站到晌午,回摘月楼吃过午饭以后,再来立定如松地站到傍晚。
然而转眼十几日过去了,朝容殿正南方的鎏金大门,却不曾为我打开过。
每日傍晚,冥司使都会召我去冥殿。
夜空星芒璀璨,月华流泻百转千回。
我站在宽大的紫檀木桌前,一边磨墨,一边发呆。
“在想什么?”夙恒问道。
我的手顿了一下,上好的天云砚台中溢出几滴红墨,溅在素纱袖口上,缓慢晕出霞色。
“君上,”我将研墨用的墨锭搭在砚台,脱口问道:“你是不是缺一个书僮?”
“书僮?”夙恒抬袖握上我的手腕,向他那边拽了一把。
我脚下踉跄一步,跌坐在他腿上。
“不缺书僮。”他一手揽着我的腰,又道:“不过常想见你。见了一次,还想要下一次。”
他将我牢牢圈在怀中,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尖,“你呢?在朝容殿门口站了十几日,可曾有一日想到我?”
我在夙恒怀里使劲蹭了蹭,试图挣脱他的禁锢,发觉这种努力无异于蚍蜉撼树后,我轻声叫道:“君上……”
他低头吻了我的脸颊,嗓音低哑而撩人:“别动。”
“再抱一会就放开你。”他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