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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秉臣抬起头盔,眺望着头顶上的那一线天。
他现在位于岩层缝隙底部的沟谷中,说是沟谷但却毫无狭窄之感,仅身边那条水流湍急的大河就有两三百米宽,远非当初在岩壁崖顶上看到的一条丝线那般纤细。
这里距离地表的岩层缝隙裂口至少有上万米,当在洞口栈道探头俯瞰时,他看到下面这条河不过是一条蜿蜒曲折的灰白色带子,现在身处谷底再抬头张望,头顶上的谷口居然也成了一条刺眼的光之长蛇。
谷底世界是一个与地表截然不同的生态圈,这里与外部世界最本质的区别是光线。如果没有头盔防护屏上的微光视效强化模块,他可能甚至看不清两米开外的场景。
这是由简马星大统领佩松组织的一次狩猎活动。
杜亚昂人是天赋异禀的采矿行家,但他们同样是地下世界中的狩猎高手。邀请贵宾们分享捕猎的乐趣,同样也是杜亚昂人的招待客人的重要礼仪之一。
谷底的大河中据说有二十多种两栖动物,河道两侧的茂密植被为这些生物提供了足够食物和隐匿之地。这种地下世界的生态循环圈形成于大约五万年前,那正好是杜亚昂人疯狂采掘这颗行星上所有矿脉资源的末期。那时候的杜亚昂人才刚刚迈入太空,整个民族已经初步解决了生存的基础需求,地底世界的狩猎逐渐演化为一种有格调的娱乐活动,而不是养家糊口的主要手段。
安秉臣走得很慢,他一直在观察河道两侧的植被群。这些茂密而巨大的怪异植物看起来颇似地球上的苔藓,不过尺寸却放大了数百倍,让人看起来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河道两侧的地面也不都是坚硬的岩石或土层,不少地方因为水流的浸润变成了类似沼泽的湿地,脚踩上去会发出叽咕一声怪响,然后柔软的淤泥迅速将整个脚背淹没。
这种危险让安秉臣不得不尽可能降低行进速度,跟在他身边的何昌发与菲碧同样走得气喘吁吁,后面的白毛小强和断牙也不轻松。唯一的例外是四只同行的卡鲁,它们的四条行走肢末端变出了扁平的脚蹼,因此不受到淤泥的困扰,依然是一副轻巧优雅的漫步姿态。
杜亚昂人也有类似的优势。他们粗大而强壮的下肢可以轻松蹬开成片烂泥,臃肿得像个气球的肥硕身躯也更不容易陷入泥中。安秉臣甚至怀疑,即便把这些家伙捆好手脚丢到河中,他们也会一直浮在水面上。
负责陪伴安秉臣这组客人的是佩松的儿子威努,那位充满好奇心的年轻人。
威努穿着一套做工精致的无袖金属铠甲,手上拿的是那种长身管的动能武器,这东西似乎是用电力驱动的,但却不是电磁弹射原理。安秉臣亲自看到威努扣动那武器末端的激发装置,呼啸而出的动能弹丸立刻将河边一只无尾河狸模样的猎物击倒。
威努对狩猎活动显然是驾轻就熟,看得出他不仅对周围地形了如指掌,甚至对每种猎物的习性也如数家珍。每当他们停下来休息时,这位杜亚昂人就会滔滔不绝地向安秉臣介绍周围的动植物。
安秉臣心不在焉听着,大部分注意力都用来观察威努身上的铠甲,以及他手中的武器。
这些金属制品的工艺看起来近乎完美无瑕。当然,因为种族文化不同导致的审美观差异,安秉臣未必能接受杜亚昂人的铠甲和武器造型,但仅从纯技术角度来看,那些金属物品的精致细节显然超过了他所见过的所有其他种族。
擅长矿脉采掘的杜亚昂人,看来在金属的加工处理方面也有独到之处。
“这是电力驱动的吗?”安秉臣打断了威努对猎物不厌其烦的介绍,伸手指着他手中的长管武器。
威努点点头,把那件武器递了过来。
这东西入手的第一感觉是轻,根本没有电磁步枪那样沉重,尽管后者的长度要短得多。
“柯罗。”威努指着这件武器,用杜亚昂语说出了它的称呼。
安秉臣学着他的样子,先转动了一下这武器后侧的一个长柄机钮,然后朝着河面上随意开了一枪。
沉闷的爆鸣声过后,黑暗的河面上绽开一朵水花。这件单发武器的后座力不大,不过射程倒是让安秉臣吃了一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随意一枪的影响,河面上靠近这一侧的水边突然浪花翻涌,一团黑色的东西从水下跳了出来,纵身一跃蹿到岸上之后居然冲进苔藓丛林中消失不见。
安秉臣赶紧搬动机钮,再次击发射击,可惜这武器根本不是为人类设计的,他连瞄具都不会用,仓促之下开火,自然连那怪物的毛都没蹭到一根。
威努兴致勃勃地嚷了一声,他身边的杜亚昂随从们立刻发出一片激动呼喊,向着那怪物逃跑的方向追赶过去。看起来,那只逃跑的两栖生物可能是某种很有价值的猎物。
“水麟,好大一只!”威努用千进语凑出的组合词,解释了那猎物的身份。
安秉臣笑了笑,把手中名为柯罗的单发身管武器插到了泥泞中。这武器的尾部是类似长矛的尖锐利器,或许可以用来刺杀敌人。就安秉臣刚才所见,威努在泥泞中行走时偶尔也用它当作拐杖支撑自己的身体,所以现在把它插到泥中,应该不算一桩失礼的举动。
“告诉我,威努。”安秉臣回头望了一眼队伍后面,辛克人和佩松的队伍距离他们至少还有四百米,那些人走得更慢,完全一幅悠然自得的猎手气派。“你为什么要把苏荷舰队的行踪告诉车兀尔?”
这句话像一道可怕的咒语,瞬间把威努的身体变成了僵硬的树干。
年轻的杜亚昂人伸手去抓那支插在泥泞中的柯罗步枪,这个欲盖弥彰的动作让安秉臣微笑起来,但他并没有打算去阻拦这孩子。
威努的上肢尚未够到那件武器,从边上蹿过来的一只卡鲁挥动前足肢,立刻将这武器斜劈成两截。做工精致,带有无数凹凸花纹的柯罗步枪上半截掉入污泥中,很快被混杂着苔藓黏液的黑色液体淹没。
何昌发伸出右手,一把就掐住了威努颈部,这里是杜亚昂人全身脂肪最少的要害部位,也是他们在穿戴铠甲的情况下唯一的弱点。
何昌发准确地制住威努,同时把这位年轻的杜亚昂人往后推了三步,几株高大繁茂的苔藓植株正好挡住了他们的身影。无论是前面去追赶猎物的随从,还是后面行进缓慢的狩猎队,如果不走到近前的话,都绝不会发现这毫无预兆的突变。
“作为简马大统领唯一的儿子和法定继承人,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将来的某一天,这个世界应该是属于你的,对吧?”安秉臣盯着那张六角螺帽形状的硬骨脸庞,他能从对方呆滞的眼球中看到恐惧:“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威努头部两侧的外置眼球转动了一下,咬紧的牙床表明他已经从惊恐中恢复过来。
“你怎么知道的?”
安秉臣淡然地注视着对方嘴中金光闪闪的牙齿,那都是货真价实的黄金,据说这是杜亚昂人社会中高贵身份的象征。可是,如果没有这种独有的尊贵标志,即使是智库也无法判断那位将面容隐藏在阴影中与车兀尔通话的杜亚昂泄密者就是这位大统领之子。
当然,他不会说出这个真相。
“因为我是星台操作者,我什么都知道。”安秉臣淡然回答道。
前面的苔藓丛林中发出此起彼伏的枪声,威努的杜亚昂随从们正在围剿那只大型猎物。白毛小强和断牙赶了上去,做出一副要赶上去帮忙围猎的姿态。当走过掐住威努脖颈的何昌发身边时,他们连头都没有转一下,仿佛根本没有看到这件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事情。
四只卡鲁围绕在安秉臣身边,这里不需要更多人手帮忙。而菲碧站在河边的干地上,手里拿着刚从背后摘下的长弓,警惕地望着河面。在黑暗的地下世界中,兹克猿人同样也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劣势,但武装者军团防护服头盔提供的夜视辅助,足以让她看到五百米之外的风吹草动。
“因为你的缘故,我的舰队损失惨重,死了不少手下。你必须给我一个交待。”
威努的黄金牙齿发出咯咯的声音,这不是恐惧,而是愤怒。
杜亚昂人的语调发生了明显的变化,那个充满好奇心的,貌似天真无邪的年轻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填塞着幽怨和愤懑的灵魂:“我的父亲,还有苏荷那帮人,都是杜亚昂民族的叛徒!”
“哦?”安秉臣哼了一声。
“我的族人现在是辛克人的走狗和爪牙,在辛克人和弗莱冈人争夺遮莫星系的混战中充当毫无意义的炮灰。无论是辛克人获得最终胜利,还是弗莱冈人赢得整个星系,杜亚昂人都改变不了附庸的命运。辛克人提供的技术援助让我的父亲鬼迷心窍,他自以为能将杜亚昂文明带入一个新时代,但却忘记了这个民族灵魂的核心!”
“但你应该清楚,弗莱冈人只会比辛克人更糟糕。”
“我的同胞们不能成为辛克人的仆从,也不会屈从于弗莱冈人的淫威!只有独立和自由,才能让杜亚昂人成为真正强大的宇宙种族!”
头盔里的安秉臣无声地笑了起来:“所以,你从贸易公会那边找到了珍贵的友谊?”
车兀尔的背后是贸易公会,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作为杜亚昂大统领的儿子和法定继承人,威努不是一位随时可以浪迹天涯的星之旅者。那么,能将这位土著王子和星际海盗连接到一起的,只能是贸易公会。
“你……你都知道了?”威努的惊愕情绪比上一次更强烈。
“我告诉过你,我是星台操作者。”安秉臣叹了一口气:“现在,我还要告诉你,贸易公会同样是在利用你,就像辛克人利用你的父亲一样。”
“这我知道,我又不是孩子。”威努争辩道:“他们想要利用我,我也必须利用他们帮助我登上大统领之位。等到那时候,我会带领我的族人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独立自由之路。”
“强大如弗莱冈人都被贸易公会轻松玩弄于股掌之间,杜亚昂人更无法与他们对抗。当丧失了利用价值之后,你只会被彻底吞噬,连渣都不剩。”安秉臣冷脸说出了真相。
贸易公会想要吞并整个陶图格联盟早已不是他个人的猜测,种种蛛丝马迹表明,那个版图囊括了十三个星群世界的贸易者联合政权早已在着手行动了。
“那么,你愿意帮助我吗?尊敬的夏尔库大人,我将永远铭记您的友谊。”威努的话锋突然一转,让掐住他颈部的何昌发,以及站在旁边的安秉臣都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位大统领之子,果然有政客的天赋。他的阴险和市侩,并不能让安秉臣感到惊讶,但能将这份阴险和市侩深深隐藏在年轻人的幼稚面具之下,这才是让两人有些不寒而栗的东西。
“你这是在侮辱我的智商吗,威努?”安秉臣的声音顿时变得冰冷。“你口口声声说要带领杜亚昂人走上独立自由的道路,转过头却把运送本族先祖圣柜的舰队出卖给星际海盗。你干的这件事,丝毫无益于杜亚昂人的未来,也不能帮助他们摆脱辛克人和弗莱冈人的控制。除了能让苏荷这位具体负责人丢脸,让他彻底丧失可以威胁到你的继承人资格之外,我看不出还有别的什么意义。”
昨晚的宴席上,佩松身边也坐了十多位杜亚昂人的高层人士,这十多名头面人物中有接近一半的人主动向安秉臣打听苏荷的下落,他们对苏荷安全的忧虑,完全是发自内心。由此可见,那位敢于带着舰队冒死突围的苏荷大人在杜亚昂人中的威望并不小。
以安秉臣的初步了解,杜亚昂人的政治权力传接模式,似乎也并非仅有世袭制一种。大统领与各洞府首领之间的实力均衡,以及各种意外突发事件,都可能影响到下一任大统领的人选。也就是说,威努这小子虽然是佩松的法定继承人,但却并非板上钉钉的安排。
威努张开嘴,露出了满口金牙:“那又怎样?对我来说,只要能成为杜亚昂大统领,其他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如果我无法成为大统领,那我就不能带给合作者任何利益,这样的合作没有价值,它甚至连出现的机会不可能有。尊敬的夏尔库大人,我知道,您不喜欢辛克人,我还知道,那些辛克人同样也不喜欢你们。这种情况下,对我的帮助,就等于您对未来的一笔小投资,我保证不会让您失望。”
安秉臣开始感觉到,这位大统领之子居然像脚下的那些淤泥一样,一旦缠住就不会轻易松开。
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鄙夷的轻哼:“拥有先祖圣柜,还需要向星台操作者求助吗?”
“先祖圣柜曾经给杜亚昂人带来了辉煌,但正确的祭典仪式早已遗失于时间的长河中。继远古时代唯一成功的那次启蒙之召过后,我的先辈们又曾两次唤醒过沉眠于圣柜中的神族,但这两次祭典召唤给杜亚昂人带来的只有恐怖的大屠杀,无数人死去,无数洞府遭到破坏,直到丧失活力的神族重新回到圣柜中……”威努极为罕见地叹了口气,恨恨地道:“如果先祖圣柜真像圣典中传说的那样有用,我们当初也不会投靠辛克人了。”
安秉臣闻言心中黯然,他在彗星号上竭尽全力,也都没能压制住那些凶残嗜杀的怪物。行动笨拙,军事技术落后的杜亚昂人面对这样的对手肯定只会更惨。
一直缅怀远古时代辉煌的后人遭到休眠舱中钻出来的环族生物一番大屠杀,传说与现实的巨大反差对杜亚昂人来说无异于当头一记闷棍,难怪杜亚昂人的圣典上对祭典召唤的细节总是语焉不详,这大概是在为本族掩耻遮羞吧。如果不是确信远古时代蛰居于休眠舱中的神族确实帮助过先辈,后世的杜亚昂人大概早就把那十二具所谓的圣柜扔到地底岩浆中去了。
丘普等环族生物的休眠舱就像一个个充满致命毒素的潘多拉魔盒,杜亚昂人的先祖曾经打开过它们,并由此获得了无以伦比的发展助力。而后世的杜亚昂人两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正如安秉臣在彗星号上所见的惨烈情景。
这个关键细节,急于与同族相聚的丘普压根没有说过。在此之前,安秉臣等人只推测出,太空中的无重力环境,是唤醒休眠中的环族人的激活条件。现在看来,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样简单。
安秉臣问:“杜亚昂人的圣典,难道竟没有记载祭典仪式的详细环节吗?”他做了个手势,何昌发立刻松开了那位快要窒息的大统领之子。
威努揉着自己柔软的脖颈,喘着粗气道:“因为内部的战乱动荡,以及地下洞府的多次地震灾难,远古先祖的最初圣典早已三度失传……现有版本是根据学者们的口述三度复写记录而成。”
智慧生物文明的发展过程中,信息的遗失是造成衰落的重要原因。基因遗传信息的遗失,会导致生物出现畸变甚至死亡,而种族文化信息的遗失,则会让整个族群在混沌化发展中逐步走向衰亡。
**的消亡,并不是真正的死亡。族群信息的遗失,才是彻底的灭绝。用地球人习惯的表述方式来说,那就是精神传承的湮灭比**的枯萎腐坏更加糟糕。
宗教信仰的吹鼓手们努力将这一现象渲染为夸张玄妙的纯唯心观念。但实际上,客观的真相永远是唯物的。能够前后传承和相互交换的信息,始终携带着文明和生物的烙印。
在时间的刻度线上,所有的真相都是唯一的,没有可能,没有大概,更没有也许。仅有的,只有一个单维的真相。而如何去解读和诠释那个真相,倒是有无数维的发散方向。
研究思想,不是安秉臣的爱好。他所看重的,唯有行动。
“威努,我会帮助你。”
这话说出来后,一直在揉脖颈的威努顿时愣住。他本来已经绝望了,出卖苏荷的真相一旦披露,自己的身份只会成为加重惩处的砝码,按照杜亚昂人的一贯传统,死刑恐怕都是最轻的处置。
而这位刁钻古怪的星台操作者,怎么看都不像要和他建立合作关系的样子。
“我会先将那六具先祖圣柜送回简马,并指定由你将它们护送回博物馆。”
“可是,那些怪物怎么办?它们现在已经不在圣柜里了。”
昨天的宴席上,安秉臣只提到神族生物在星舰上大开杀戒后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并未透露自己与丘普建立临时合作关系的真相。但是,威努知道召唤祭典的玄奥,也知道那些休眠舱中的异族生物才是真正的核心关键。
“休眠舱,不,圣柜是它们的最终归宿。我相信,它们不管闹成什么样,最终都会重新回到圣柜中,这应该才是杜亚昂圣典上记载的‘离去’一词的真正含义。也许我们可以合作研究一下如何再次唤醒这些神族生物,如果成功的话,你也许就不用再担心杜亚昂人的未来。”
安秉臣说的这番话真假掺半,他想借助威努让丘普等环族生物与同类重聚,从而完成自己的承诺。但从丘普这帮异形在杜亚昂人历史上反复苏醒又反复沉睡的事实来看,它们似乎在等待着某种机会或是条件,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在这未知的机会或条件达成之前,环族人只能在苏醒与休眠之间往返循环,沉睡于时间的长河中,静静等待着。
这样的核心秘密,直接询问丘普,那家伙肯定不会以实相告。
那么,就让事实来说话吧。
渴望与同类重聚的丘普,肯定会同意与五名族人回到休眠舱中重返简马星。彗星号上潜藏的安全隐患,也能因此根除。至于重聚之后会发生什么,他一点都不害怕,甚至还有些期待。
唯一的麻烦,是碍手碍脚的辛克人。那位阿伽尼总督,可不是一位省油的灯。
“你会成为一位伟大的杜亚昂人。”安秉臣伸出手,把威努从苔藓植株上拉起来。然后,他转过头,看了一眼泥水中断为两截的柯罗步枪:“我会用智库合金复制一柄完全相同的柯罗步枪赔给你。”
“那太好了。”威努走出苔藓丛林,看了一眼身后走近的狩猎队,用力把那两截步枪踩进了污泥中,随后高声叫嚷道:“大家加把劲,堵住那头水麟!第一个击中它的勇士,我会给予重赏!”典召唤的细节总是语焉不详,这大概是在为本族掩耻遮羞吧。如果不是确信远古时代蛰居于休眠舱中的神族确实帮助过先辈,后世的杜亚昂人大概早就把那十二具所谓的圣柜扔到地底岩浆中去了。
丘普等环族生物的休眠舱就像一个个充满致命毒素的潘多拉魔盒,杜亚昂人的先祖曾经打开过它们,并由此获得了无以伦比的发展助力。而后世的杜亚昂人两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正如安秉臣在彗星号上所见的惨烈情景。
这个关键细节,急于与同族相聚的丘普压根没有说过。在此之前,安秉臣等人只推测出,太空中的无重力环境,是唤醒休眠中的环族人的激活条件。现在看来,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样简单。
安秉臣问:“杜亚昂人的圣典,难道竟没有记载祭典仪式的详细环节吗?”他做了个手势,何昌发立刻松开了那位快要窒息的大统领之子。
威努揉着自己柔软的脖颈,喘着粗气道:“因为内部的战乱动荡,以及地下洞府的多次地震灾难,远古先祖的最初圣典早已三度失传……现有版本是根据学者们的口述三度复写记录而成。”
智慧生物文明的发展过程中,信息的遗失是造成衰落的重要原因。基因遗传信息的遗失,会导致生物出现畸变甚至死亡,而种族文化信息的遗失,则会让整个族群在混沌化发展中逐步走向衰亡。
**的消亡,并不是真正的死亡。族群信息的遗失,才是彻底的灭绝。用地球人习惯的表述方式来说,那就是精神传承的湮灭比**的枯萎腐坏更加糟糕。
宗教信仰的吹鼓手们努力将这一现象渲染为夸张玄妙的纯唯心观念。但实际上,客观的真相永远是唯物的。能够前后传承和相互交换的信息,始终携带着文明和生物的烙印。
在时间的刻度线上,所有的真相都是唯一的,没有可能,没有大概,更没有也许。仅有的,只有一个单维的真相。而如何去解读和诠释那个真相,倒是有无数维的发散方向。
研究思想,不是安秉臣的爱好。他所看重的,唯有行动。
“威努,我会帮助你。”
这话说出来后,一直在揉脖颈的威努顿时愣住。他本来已经绝望了,出卖苏荷的真相一旦披露,自己的身份只会成为加重惩处的砝码,按照杜亚昂人的一贯传统,死刑恐怕都是最轻的处置。
而这位刁钻古怪的星台操作者,怎么看都不像要和他建立合作关系的样子。
“我会先将那六具先祖圣柜送回简马,并指定由你将它们护送回博物馆。”
“可是,那些怪物怎么办?它们现在已经不在圣柜里了。”
昨天的宴席上,安秉臣只提到神族生物在星舰上大开杀戒后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并未透露自己与丘普建立临时合作关系的真相。但是,威努知道召唤祭典的玄奥,也知道那些休眠舱中的异族生物才是真正的核心关键。
“休眠舱,不,圣柜是它们的最终归宿。我相信,它们不管闹成什么样,最终都会重新回到圣柜中,这应该才是杜亚昂圣典上记载的‘离去’一词的真正含义。也许我们可以合作研究一下如何再次唤醒这些神族生物,如果成功的话,你也许就不用再担心杜亚昂人的未来。”
安秉臣说的这番话真假掺半,他想借助威努让丘普等环族生物与同类重聚,从而完成自己的承诺。但从丘普这帮异形在杜亚昂人历史上反复苏醒又反复沉睡的事实来看,它们似乎在等待着某种机会或是条件,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在这未知的机会或条件达成之前,环族人只能在苏醒与休眠之间往返循环,沉睡于时间的长河中,静静等待着。
这样的核心秘密,直接询问丘普,那家伙肯定不会以实相告。
那么,就让事实来说话吧。
渴望与同类重聚的丘普,肯定会同意与五名族人回到休眠舱中重返简马星。彗星号上潜藏的安全隐患,也能因此根除。至于重聚之后会发生什么,他一点都不害怕,甚至还有些期待。
唯一的麻烦,是碍手碍脚的辛克人。那位阿伽尼总督,可不是一位省油的灯。
“你会成为一位伟大的杜亚昂人。”安秉臣伸出手,把威努从苔藓植株上拉起来。然后,他转过头,看了一眼泥水中断为两截的柯罗步枪:“我会用智库合金复制一柄完全相同的柯罗步枪赔给你。”
“那太好了。”威努走出苔藓丛林,看了一眼身后走近的狩猎队,用力把那两截步枪踩进了污泥中,随后高声叫嚷道:“大家加把劲,堵住那头水麟!第一个击中它的勇士,我会给予重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