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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爷丢了这么大一个脸,在场的丫鬟仆妇纷纷屏气凝神,贴边而战,假装不曾目睹之前那一幕,好在她们都是三房的人。
良婷慧上前扶起良驰,掏出帕子为他擦脸,擦袖子上的脚印。
“四哥,你们方才靠那么近骂什么呢,怎么对骂几句又打起来了?”良婷慧一双秀眉都要拧成麻花了,“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何必跟她计较啊,那种人打不得骂不得的,马上又被送去江陵马场,除了回乡祭祖,再不会来这里碍着咱们眼,你也真是的。”
妹妹絮絮叨叨的话也不知入没入良驰的耳,他默然拍拍身上的灰,也不知再想什么。
“我就是看她不顺眼,哪里知道她这么疯啊!”半晌,良驰才愤然道。
庄良珍这是拿他撒气呢!不就是老太君给她男人塞了女人么?
这么有本事怎么不回家揍自己男人啊,打他算什么!
话说打完了良驰,庄良珍憋在心口的那股恶气顺遂了不少,柿子自然要捡软的捏,打人自然也先打娘炮。
作为围观嫂嫂暴打小叔整个过程的通房人选——霏儿,她现在已经无法直视庄良珍。
只觉得头顶仿佛压了座大山,出征前的豪情壮志早已消弭殆尽。这种泼妇,连小叔都敢打,碾死个通房还不是动动手指的事,她怎么这么倒霉,嘤嘤嘤。霏儿如履薄冰的缀在庄良珍身后,这种情况与其想方设法勾搭男主子欢心还不如先跟母夜叉表忠心。
她悄悄收起先前蠢蠢欲动的春/心,从眼皮底下偷瞄了二奶奶一眼,将要张口说两句恭维的话却被二奶奶身边的春露狠狠瞪了回去
霏儿是月华堂的人,月华堂都不是好人,二奶奶好不容易泄了火怎能再被这些阿猫阿狗带出火。春露不遗余力的将霏儿挤的远远儿的。
良骁下衙后,庄良珍估计了一下时间,这才携着丫鬟来到他书房,西宝和北康两个半大小子正趴在外间练字,看见她皆笑的尖牙不见眼,喊二奶奶。
良骁并未看书,一个人立在窗前的大案前,又在摆弄那盆五针松,听闻她的脚步声,转眸看向她,微微颔首。
庄良珍便将来意简单说了下。中秋过后她便要回祖宅,自是懒得操心鲁公府这边的鸡毛蒜皮,碍着孝道,她不可能公然顶撞“有理有据”的老太君,只好把人带回来请良骁过过眼。
良骁怎么可能要来路不明的人,那双眼睛明显冷峻下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明日你大可以与老太君说……我已经有了东珠,不敢再劳烦她老人家操心。”他道。
庄良珍点了点头,果然跟她预想的差不多,又见良骁心无旁骛,慢条斯理的修剪松枝,她立在乌红的高几旁干站着,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莫名的尴尬。
“那……那我先回去了,晚膳你若是有什么想吃的便让西宝知会我一声。”
良骁嗯了一声,盯着苍翠的松针看,又忽然对即将离去的她道:“马管事是我的人,在那边,你可以相信他。”
庄良珍点点头:“谢谢你,我省得。”
他没有回应,立在原地,余光目送她的背影没入珠帘。
外间的大案上还摆着西宝和北康没有练完的字,人却不知跑哪儿去了。东珠端着茶盘款款而入,迎面撞上庄良珍,她垂下脸,欠身淡淡的喊了声二奶奶。
换成平时庄良珍最多颔首答应一声,这回却停了下来。
东珠暗暗诧异,面上不显,依旧垂着脸,只听庄良珍和缓道:“我此去日久,这里便要你多费心了。”
这是承认了她是二爷的通房,有这句话足矣。
“不敢当,这是奴婢应该做的。”东珠手心有点湿。
因为该准备的都准备的差不多,剩下的日子就过的特别快。那位一直被传很厉害的陈氏把追燕治的半死不活,老太爷渐渐失去耐心。这一日,却在马厩遇见庄良珍。
这个小丫头不声不响的再喂已经一连两日都不肯进食的追燕,他的长随大山一面抹汗一面盯紧了庄良珍的一举一动,仿佛生怕她会弄死了孱弱的追燕。
虽然他从未主动求过庄良珍,但下人们都心知肚明,眼下只有这位二奶奶或许能救追燕了,是以,她提着一桶奇怪草药而来,不曾受到任何阻拦。
小丫头的目光一看就是真正的爱马之人,这种神奇的感觉只有同类才能体察,是以鲁国公一望便知,心中不免意外,原以为她会高调的主动请缨,说不定又要借此讲条件。
毕竟她可算如愿以偿的靠近江陵马场,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吗?那里可不单单是马场,更是个聚宝盆。
可这个小丫头偏偏就在最安静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来到马厩,默默医治追燕,第二日也是如此,第三日亦然……直到追燕痊愈。
在痊愈的这段日子里,鲁国公故意不吭声,仿佛不曾听闻这件事,他就是要试一试这个小丫头的耐心。
可是这回又要他大感意外了。
庄良珍治好追燕,便不再踏进月华堂马厩一步。
她想去江陵马场的愿望已经实现,这些都是她应该为追燕做的。也是因为她,追燕才糟了这番罪,是以,庄良珍还真就没有一丝邀功的心。
鲁国公背着手,意外之余,对庄良珍的态度明显改变了一点。
这一点体现在中秋家宴后,一家人围在一起对弈取乐,他主动点了庄良珍。
众人虽然意外,但更好奇。讲真,庄良珍的人品虽不怎样,但棋品那可真是高超。观她下棋,简直要推翻人品如棋品那句话,她的棋品恬默,仁信,方如行义,圆如用智。
良驰从最初的羞恼中冷静下来,拧着眉观察她的路数,与一个臭棋篓子下棋还能下的这般精彩,妈蛋,谁教她的!
很快鲁国公就输了,非但不生气还给小辈们发了红包,不难看出庄良珍那份最大。
小贱货,哦不,母夜叉总算滚了。良驰如愿以偿的与祖父展开对弈,尽管他一点也不喜欢臭棋篓子,但他很享受与最威严的长辈套近乎。
他从浓密的长睫下偷偷瞄到了庄良珍裙摆的一角,真俗,居然用茉莉花的熏香,啊哈哈,茉莉花,他的通房也爱用这个,咦,小两口不是闹掰了吗,良骁怎么跟她走了?
明日这两个人就要天涯相隔,难免会有点儿依依惜别。可惜良骁还看不出这个女人的野心,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庄良珍在走良二夫人的老路。
良驰为自己的发现沾沾自喜,庄良珍在模仿良二夫人,不同之处在于良二夫人拍老太君马屁,而庄良珍拍老太爷的。当年良二夫人就是博取了老太君欢心,想方设法去了江陵马场一段时间,在那里收服了几个管家才有今日的地位。可惜良二夫人的成功源于老太君急需帮手,但模仿她的庄良珍……因为她姓庄,老太君永远不会接纳她。
待她从江陵马场归来,只会赔了夫人又折兵,唯一得到的可能是一窝庶子庶女。
这个良驰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他哪里知道庄良珍压根就没打算回来,哦,也许知道,但是……他没去想。
而且庄良珍也不是他认为的那样落寞,她只是携着两个小丫鬟去鲁公府最大的花园,也就是月华堂的呈月园赏灯。大齐的中秋灯会一般都设在十六晚间,十五则用来全家团聚。
所以最热闹的灯会在明晚,明晚她大概在驿馆,只能今晚先饱饱眼福,毕竟鲁公府的也不差,光是这些形状各异,大小不一近千盏灯笼就准备了数月。
良骁走过来递给她一盏白胖的兔子灯,庄良珍唇角微扬,拎在手中,心底很是喜欢。
“想划船么?”良骁问她。
“想。”庄良珍回。
几个小丫鬟目光不由黯淡,二爷和奶奶在依依惜别。
小夫妻俩越走越远,身边的下人却越走越慢,知情识趣的拉开距离,只有小蝶还闷头往前冲,被春露一把拉住:“傻瓜,快去跟你的廖先生玩吧,说不定他正到处找你呢。”
小蝶一听廖先生眼睛亮了亮。
小夫妻俩来到悠然阁的岸边,这条河从北至南,连通了整个鲁公府,两个人可以慢慢的划,划很久很久。
河面星光璀璨,然而天上没有星子,这盈盈之光皆为两岸迎风轻扬的精致小灯笼,不时还飘过几盏水灯,做成莲花的形状,淡黄色的火光印着浅红的花瓣,忽闪忽闪的,良骁的心也忽闪忽闪的。
登船之时稍许摇晃,良骁不禁伸手扶了她一把,他已经两个月没碰她,此时忽然抓在手里,心头一悸,待她一站稳便缩回了手。
庄良珍脸似火烧,文静的坐在他对面,将兔子灯搁在身畔,顾目打量这一河粼光:“这个兔子灯是你做的吗?”
良骁嗯了声,略有疑惑:“你怎知是我做的?”
她笑了,一刹那这漆黑夜色仿佛也跟着点亮:“你猜。”
这个他略一思忖便猜到了。良骁看着她:“又是那多嘴的西宝。”
“一早他就告诉春露,说你做了兔子灯。”
然后他又把这盏兔子灯送给了她,庄良珍心中莫名的轻松,连呼吸都淡淡的发甜。
小船缓缓离开岸边,她不由看向沿岸,不远处的慕桃朝她挤眉弄眼,尽管看不清,但她知道这个丫头在挤眉弄眼,然而目光一转,神情便凝滞了。
良骁以为她是怕水,一时还未习惯飘摇的小船:“别担心,这个很稳,我也会水,不会让你掉进河里。”
庄良珍急忙收起异样的神色,对他笑了笑,却不如之前那般的明亮,仿佛克制又仿佛归于静谧。
她看见东珠,面有忧伤的望着这面,手里提着一盏一模一样的兔子灯,又匆匆离开,背影孤寂。
同样是女人,在这样的日子大概是想陪在良骁左右,可惜两个主子此刻身边都不需要下人。
庄良珍轻轻的抚着身畔的兔子灯,告诫自己这条路无法回头。
“江陵祖宅那边院子都不大,也没有特别名贵的花,相对这边而言十分简朴,就像我们在上谷那时的条件。”良骁道。
“那也挺好的,在我看来已经很好。”
“你会给我写信吗?”
“当然,我们可是同伙。”
“嗯,是同伙。”良骁陷入沉默,缓缓道,“将来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也不用可以隐瞒我,我不会打扰你。”
她轻轻点了下头,白皙的小脸微垂,可惜灯光终究盖不过这无边夜色,他知道她有多美,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他尽量克制靠近她的念头,也克制着轻轻碰她一下的想法。
庄良珍小声惊呼,指着河面对良骁道:“你看,好多鱼。”
良骁看着她:“大概是被灯光吸引。”
而她喜爱花鸟鱼虫的天性似乎冲淡了离别的忧伤。庄良珍笑着趴在船舷,纤嫩的小手伸入沁凉的水面,逗着那若即若离的鱼群。
良骁怕她翻下去,便不再划桨,转而盘腿坐在她身侧,稍稍拉着她衣袖。
“这样做是不是会翻船?”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
“没事,你玩吧。”
他说没事自然就是真的没事,庄良珍笑着掬起一捧水,沾了水的细嫩手指仿佛上等的暖玉,在他眸中翻飞,撩拨。良骁垂着眼,盯着手心那截沾着她体香的衣袖,只在她动作稍大时牵一牵,免得她翻下去。
庄良珍直起腰转首对他笑道:“这些鱼儿一点也不怕人,一直跟着我,可是我一伸手,只是想要碰碰它们,它们又躲得飞快,真是胆小鬼……”
后面的声音越说越小,因为她没想到只是往后挪了挪转过头竟会与他离得那样近。
近到他温热的呼吸就在鼻梁周围萦绕,近到他微垂的视线深邃而锐利,犹如实质般落在她僵硬的眸中。
她有点儿紧张,目光躲闪,直到他的气息一点一点下移,拂过她唇畔,她才慌乱不已,四肢却更僵硬,她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一颗心也不断的急跳,可是在巨大的慌乱与紧张背后,她竟生出了一丝期盼,无比荒唐。
然而良骁并没有吻她,两道黏住她红唇的目光很快移开,默默的与她拉开距离。
安静了好一会儿,他才沙哑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上路。”
他将她送回房中,陪她说了会儿话,便迫不及待离开,在书房独坐至天明。
翌日,又亲自送她离去。
她并不需要太多的东西,行礼很简单,牵着不甘不愿的玉青,玉青不知被廖先生使了什么手段染成了灰白色,至今鲁公府还无人发现它是青骢马。
直至承载她的车辆消失在晨辉,良骁才从恍然中清醒,调转马头朝着相反的方向绝尘而去。
那之后,他努力将心思放在其他重要的事情上,从不关注江陵马场的消息,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就是她过的很好的意思,只要她过的好就行,他不想听细节。
在那边过了一个月,他才收到她的信,信中寥寥数语,平淡又友好,都是他已经知道的消息。
休沐那日,他并未如之前所说的那般去见她。
只在夜深人静时伫立她的妆台前,沉默无言。
那只大号的紫檀妆奁还放在原位,里面多是他买给她的珠宝,她只带了一部分,将来说不定就托个人还给他了。
他努力的想要把她忘了,保持着从前的生活习惯,但是没用的,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饮一壶酒,似醉未醉那时,心里才是真的畅快,那时他不再想她。
东珠从未见过良骁喝醉,多少有些担心,好在他酒品不错,除了安静的闭上眼并不会说奇怪的话或者做奇怪的事。
她倾身为他盖好薄衾,南贞走了,二奶奶也走了,可是他还是没有看见始终立在他身影中的她。
对他而言,她就像个影子,早已习惯,却走不进心里。
也许是被他与庄良珍亲口承认了通房的身份,这一刻的东珠忽然生出了一丝妄想,就这样默默望着沉睡的他,默默落泪,然后俯身将唇印在他的唇上。
这本是蜻蜓点水的一吻,她刚要离开,却被男子的手猛然扣住,良骁翻身吻住她,东珠的脑子轰然炸开,所有血液全部涌上头部。
良骁闭着眼,滚烫的唇却忽然顿住,抱了她一会儿,然后转过身熟睡,东珠还在晕眩中不能自已,默默的躺在他身畔。
他很想她,但是这个女人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