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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不光是姬莹,在场所有新入谷的弟子都感到了些许不敢置信。
在她们心目中神祗一般的鬼谷子实在是太年轻,太……俊美了些。虽然齐国盛产美男子,可是过后妫姜也承认,她见过的男子中竟没有一个比得上鬼谷王诩的。
时人尚美,不光是美女被人推崇,男子也是如此,昔日公孙子都的美貌被全郑国的少女推崇,日夜相思不已,而眼前这位隐居云梦山的美男子若是被天下人识得,只怕那谷口也要被思慕的女子踏平了吧?
莘奴跪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自然将自己同窗们的反应看在了眼底。
她识得那人太早,虽然小时第一眼看到他时,也觉得那少年长相英俊,比谷内的任何人都好看,但是时间太久,对他的性情了解至深,虽然现在的鬼谷王诩,俊美如同幽闭深山的香草幽兰,可惜在她眼里,就是跟能要人性命的毒草而已……
然而被美色迷了心窍的众人不知,这恩师俊美皮骨下的毒肠,依然有些发痴而孺慕地望着这位隐士高人。
可惜,鬼谷虽然俊美,却面上不苟言笑,一路微微紧缩眉头,并没有望向两旁跪伏的众人,步履稳健一路步入医馆,听说是要去看望在医馆疗伤的孙仲。
这不禁又让人感慨着师徒情深,骨血相连的恩师之情。
待得王诩进了内院一院子的众人才纷纷起身。姬莹略显兴奋地语道:“看到了吗?那便是我们的恩师,竟是这般俊美,可恨那些个心思邪佞的儒生,竟然绘出那般丑化恩师的画像广为传播……对了,一会恩师一定要饮浆,走!我们去一旁的水间帮忙,也算聊表弟子的至心!”
也许是生怕自己一人显得不够女儿家的矜持,说着,竟然顺手拉起了莘奴便往水间去了。
莘奴一时不好挣脱,只能顺着她一同入了烧水的小间。
当王诩入了医馆的内室时,死里逃生的少年正脸色苍白,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头顶的房梁,有室内幽暗的光影变幻里,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当看见王诩进来时,他先是一惊,连忙挣扎着要起身施礼。王诩从容地脱掉鞋履,撩起衣襟坐在了他的身旁,一手扶着他的肩膀将他按下:“听说你刚固定了腿骨,不必多礼。”
说完,他撩起被子,望了望孙仲那绑缚了绷带,透着血痕的双膝,沉默了一会道:“是我派去的人太晚了……”
孙仲听了,却一脸羞愧道:“不……是徒儿的错,恩师您几次三番地派人提醒我,应当提防庞涓贼子,可是我……却被他蒙蔽,一心认定您是因为……妒意而不能宽容地对待庞涓……是我的错……我的错……”
就如孙仲所言,王诩的确是几次三番地提醒了他,可是庞涓却一早就跟他这个同门师弟大吐苦水,甚至坦言自己是因为恋慕恩师的逃奴莘女,并帮助他藏匿在府里而开罪了恩师。
因为兄长的缘故,孙仲自然是知道王诩与那个私奴的纠葛。小时那美丽灵秀的小姐姐总是时不时入到少年的梦境中来,只是从那变故以后,就算身在鬼谷也难听闻到关于她的消息。
只是在偶尔的佳节宴会中,能远远地窥见恩师身旁相陪的那一抹倩影,可美人眉间舒展不开的愁绪,总是让孙仲有些胡思乱想,隐隐担忧着她的际遇处境。
恩师虽然才学出众,可是孙仲总是认为,他在处置莘家女一事上太过专横霸道,心内难免对她生出几抹同情。
当听闻莘奴再次出逃被抓回去,而庞涓因为帮助莘奴藏匿而被恩师猜忌记恨,甚至在大梁郊外的宴会上,被鬼谷子拒之门外避而不见。一时间,孙仲竟然是生出了几许与庞涓同仇敌忾之心。
虽然庞师兄平日里骄横傲慢些,但是他比自己的兄长孙伯更像个铁骨的男儿,既然心慕佳人,便当一力护之,怎可怯懦得如同缩颈的闷鳖一般?
抱着这样的心思,就算是王诩几次三番的警告,他也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一直在谷中习艺的少年,虽然熟谙排兵布阵,到底还是短了几分识人之能。竟然相信了庞涓会保举自己在魏*中担任要职之言。与那庞涓整日称兄道弟,甚至留宿在他的府内,日日同榻促膝长谈。
可是不知为何,庞涓一直认定自己得了恩师的不传之秘,总是喜欢旁敲侧击。
直到那庞涓几次三番从他的嘴里套问不出什么孙家兵谱后,恼羞成怒,竟然勾结奸人诬陷他通敌出卖魏国,被魏王轻信施以了膑刑。
当膝盖骨被挖掉时,他才恍然,自己竟然一直轻信了奸人,以至于落下了终身的残废。可是这时后悔已经是枉然了,幸而恩师并没有放弃于他,派人暗自给自己送信,示意自己装疯蒙蔽那庞涓贼子,那些时日,他装疯卖傻,日日在猪圈中打滚,满身的污泥却强自忍耐,直到恩师派人设法将自己救出了魏国,返回鬼谷疗伤。
此时恩师却亲自来到自己面前,说是他的错,这叫早就懊悔愧疚的孙仲情何以堪?当下羞愧得恨不得额头摧地向恩师谢罪。
王诩半垂着眼眸,听着年轻的弟子心内的忏悔,面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震颤变化,只是在孙仲羞愤地说完后,才淡淡道:“你彼时年幼,为师倒是不知你对那莘奴存着这样的心思,如今你身负重伤,要不……我将莘奴掉到你身旁服侍可好?”
这样的慷慨,全是不是当年追回私逃的一对小儿女的冷酷残厉,以至于孙仲都有些怀疑,当年自己的记忆是不是有些偏差,以至于误会了恩师什么。
就在这时,王诩身后传来了脚踏地板的咯吱声。王诩并没有回头,无非是医馆的仆役送来热水汤药而已。
可是伴随着脚步声,还有一股熟悉的体香扑鼻而来。只见一个头戴纱帽,身着谷内弟子素麻长衫的女子端着托盘优雅地跪坐在了席下,稳稳地将托盘放好后,她径自除下了纱帽,露出了眉间的红痣如同新点的燕脂一般,眉眼的妩媚尤甚孙仲记忆中的娇艳。
几许不见,伊人更加娇艳脱俗。孙仲压根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一时只觉得双膝难忍的疼痛骤然消逝,只能痴痴地望着那朝着自己微笑的丽颜。
王诩的一双利眼一眯,显然没有料到莘奴竟然会出现在医馆的内室,方才话音方落,她应该是听到了自己与孙仲之言……
莘奴先是微笑地望向孙仲,少年果然如姬莹所讲述的一般,年轻而俊朗。到底是少年,望向自己时,竟然还会脸红,虽然身有残疾,可是服侍起来,应该是比鬼谷王诩顺当许多,还真是不可多得的好主呢!
如此想来,怎么可以辜负家主的心意?莘奴这才掉转目光,半低下头,恭谨语道:“医馆奉茶的侍女不甚烫伤了双手,宛媪嫌弃其他仆役粗鄙,看见莘奴在,便着莘奴端送汤水给家主……家主方才之言,奴婢也听得入耳,愿尽心照料孙家小郎,衣食汤水自当尽力,贴身服侍,日夜不辍,绝不假手于人,辜负了家主重托……”
鬼谷王诩难得的有些措手不及,面色顿时微冷,嘴角紧紧地闭合着,眼神如同浸了冰雪的锋芒……过了好一会,他才调转目光望向孙仲,微微掀起嘴角,只是笑意未及眼底,儒雅地笑道:“仲儿,你看如何?”
在孙仲的眼中,从来没有觉得莘奴身份卑微,莘家之女是如空谷芳草一般的存在,只能远远地欣赏,不敢有丝毫亵玩之心。
此时嗅闻着她身上带着草药的芬芳,看着那清丽温柔的容颜。一向心高的少年心固然如夏树繁花一般在风中震颤,可是更多的是骤然自卑的消沉情绪。
虽然当年立下了定要带她走的豪言,可是如今的自己确实个不良于行的废人,满心的抱负已经烟消云散,如何能配得上美人大好的芳华?
再说看她身上的服饰,他便隐约猜到了什么,没想到恩师竟然破例恩准让莘奴待前院修习学业,这般的体贴,哪里是他臆想中的残酷压榨?
恩师对她的独占,自己如何不知?如今自己已经错待恩师的情谊在前,还怎么好意思强夺恩师的心头之好?而且此番,自己心内担负着血海深仇,前程混沌而不知,怎么可以辜负耽误了莘奴姐姐呢?
当下不待王诩开口,他便抢先婉拒道:“仲,谢过恩师,不过一废人耳,粗茶淡饭即可,哪里需要丽姝劳神!还请恩师不必太过照拂,仲伤好之后,便想出谷。”
王诩的眉间一松,微微瞟了一眼身旁的莘奴,淡淡道:“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了。”
莘奴抿了抿嘴,转身离去,可是出了房门时,才发现自己的紧握着的双手微凉。
早就听过谷内婢女之间的闲谈,只听说男子在温存枕榻间的话语不可尽信,如今看来倒是真的。
自己虽然鄙薄王诩的为人,可是依然觉得他是个言出必行之人,断断不会食言。可是在归途夜半楚歌哀怨时,他承诺不会将自己送出的话语犹在耳旁,这边就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当做疗伤的佳品赏赐给了他的爱徒。
若是这般大方,当年为何不能成全孙家大郎?让她与那大郎双宿双飞,做一对自在快活的鸳鸯?就算是几年后要面对清隽不在,油腻的肥脸,也好过现在时不时要看着那张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的恶心皮相!
待得出了医馆内室,她无心回应张华与姬莹的缠问,只说自己头痛得很,径自回了自己的院落。
此时正是午后,春末之时柳絮纷飞,阳光正好,莘奴却掩了窗遮挡住了窗外的大好春光,脱了外衫,披散着长发,准备辜负大好的读书时光,狠狠地昼寝一番。
这是她多年来的习惯,一旦受到了不能承受的伤害,却无人倾吐,无人可依时,只想一人躲起,用被包裹住自己,狠狠地睡上一大觉。
也唯有这时,她才可以尽情地想象自己还在小时,母亲在厨下亲自烹煮着软糯的甜豆羹汤,父亲在书院里伴着书声琅琅,而她则在铺着软垫的廊下席榻上,做着香甜不识愁的美梦……
可是就连这点小小的奢侈也不能如愿,只用软被将自己包裹住在枕榻上躺了一会,便听到上了油的锁眼转动,有人迈着大步朝着院内走来。
还没等人影笼罩过来,自己的被子就被猛力抽起,紧接着她便被一只铁臂单提了起来。
莘奴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快赶来,一时间脆弱来不及收起,湿润着的大眼便这般毫无遮掩地被他看到。
可是看出男人来时是夹带着难以遏制的怒火的,可是看着她这般无法闪避的可怜模样,却渐渐松开了紧缩的眉头,连带着钳住她的大掌都松懈了些力气。
“疼……”莘奴努力地想要抽回手去,可是自己的下巴却被他的另一只手掌轻轻抬起:“怎么?你还觉得委屈?是被孙仲婉拒,伤了心不成?”
莘奴深吸了口气,轻笑道:“奴婢是有些心伤,毕竟不知下次家主要将奴婢许给何人,有没有孙仲那般年轻俊朗,一时彷徨不不安,便伤心了起来……”
可惜话还没有说完,她的腰已经被他狠狠圈住,往上一提,只听他轻语道:“你当知我已经生气,就不要再做不智之举了。
到底是太过奢侈,竟然白日美梦也不能安然拥有,既然是活在现世,就像王诩所言,自然是要做一个识时务的聪明人。
可是心内的苦意太盛,原本该向家主尽心认错,可涌到了嘴边,却化成了不知所云的无聊之言:“我……想喝甜豆羹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