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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火凑到范进耳边,指了指狗皮上那堆快速缩的钱堆,又指指踊跃控诉熊本罪状的众村民,苦哈哈道:“三哥,你可悠着啊,别害弟把衣服都当了。”
仇九笑道:“呵呵,七弟,你的担心多余了,因为我们等的人已经来了。”
“来了么?”王火知道大哥的本事,丝毫也不怀疑,与众人向村径尽头望去。
几十息的工夫后,已能隐隐约约听到隆隆的马队疾驰声。渐渐的,村道尽头尘土飞扬,马蹄声疾如奔雷,连在场围观的村民也意识到了问题,人群中有人高喊一声:“官兵来了!”
这一声呼喊一出,众村民顿时像炸了窝一样,四散而逃。本是奄奄待死的熊本,身体一颤,猛的睁开眼睛,旋即又缓缓闭上,血迹斑驳的脸上扭曲出一股狠戾的神情,喃喃道:“熊儿啊,为父可把你盼来了!”
很快,官兵就到了近前,嘶鸣声中,齐齐勒马站定。来的这伙官兵,约百人,人人着盔带甲,全副武装,全是骑兵。其中一曲长打扮的人翻身下马,抢步来到熊本面前,半跪下来,问道:“爹,你老人家这是怎么了?”
“霸儿,快快,把这伙强盗都抓起来,通通天灯!”熊本面色狰狞,戟指仇九等人。
熊霸起身,冷冽的眼神扫过前村广场。死伤的打手、被制的家奴、满地的狗皮狼籍、浑身浴血的老爹,还有仇九等好整以暇的八个人,事实摆在这里,已无需多问。熊霸指着仇九等人,向手下喝到:“你们还等什么?全都给爷拿下!”
士兵得令,一半骑兵翻身下马,手提长枪逼上前来,另一半士兵骑在马上,张弓搭箭,瞄定仇九八人,还有晋豆。
“我看谁敢!”五兄弟向前一步,横剑当胸。
五十名士兵尽管感觉到对面几个人并不好惹,可军令如山倒,谁也背负不起抗令不遵的罪名,脚下只是稍稍一顿,随即便又挺枪缓缓向前推进。
眼看双方即将短兵相接,村前广场上忽的响起“咻……”的锐器破空声,随即又是“当”的一声巨响,熊霸的头盔被潜鲛箭射飞出一丈多远。熊霸绑发髻的发带也被扯断,头发四散披在脸上。
仇九重新引箭上弦,箭指熊霸,森然道:“这一箭,只是警告。再敢轻举妄动,下一箭,要你的命!”
仇九露的这手,彻底镇住了这一队官兵。汉军骑兵,箭术是每日必练科目,人人都是内行,但他们何曾见过仇九这样的身手,这样的臂力,这样的准头。那支潜鲛箭又疾又准又狠,人人都明白,若不是仇九手下留情,只需手一低,熊霸此时已魂赴黄泉。这队冲锋的士兵,震惊之余,停止了前进,怔愣当场。
熊霸倒也反应机敏,身子一矮,在地上一滚,躲到了其父熊本的躺椅后。几乎在熊霸动作的同时,第二支潜鲛箭疾射而至,从熊本额头贯入,脑后而出,直至没羽。熊本连惨呼都没来得及发出,被潜鲛箭一股大力带得从躺椅上向后跌出,显见已不得活。
仇九跌足骂道:“哎呀,叫你不要乱动,你偏动,动就动吧,竟然还拿自己的爹爹做挡箭牌,天底下真有这种忤逆不孝的畜牲么!简直猪狗不如!”
这个结果,其实是范军师为熊霸设的一个局,为的就是陷他一个忤逆罪名,在士兵中激起众怒,众兄弟好乘机行事。
仇九所为,皆出于范进授意,是范进为熊霸设的一个局。
按范进的意思,仇九是面过圣的人,家仇虽伸冤在望,但毕竟尚在审理当中,仇人还未伏诛,在这种时候,还是谨言慎行的好。当然所谓的谨言慎行,就是以不公然杀死官兵为限。按照这层考虑,范进才会鼓励村民控诉,事先坐实熊本的罪行。而要不杀死官兵,光坐实熊本的罪行还不够,还得把他的儿子也捎带上,打击他在士兵中的威信,借机挑动军心。
以仇九的身手来,熊霸被潜鲛箭锁定,已是案上之肉,无论他怎么躲,仇九叫他三更死,绝不可能到五更。但熊霸哪知道仇九的恐怖,还是试图摆脱潜鲛箭,仇九顺势而为,“失手”射死了熊本。熊本无论在当地如何霸道,但毕竟是一介布衣,且恶行昭彰,铁证如山,仇九即使杀了他,也不至于惹出多大麻烦。
但这诡异的一幕,瞧在众人眼里,倒像是熊本让亲爹替自己挡了一箭似的。那时的朝庭,尊儒术,重孝道,官家取仕,首要的一条标准就是孝。熊霸行此大逆不道之举,震惊了士兵,现场一片哗然,随即在士兵群中就响起此起彼伏的冷哼声。那队冲锋到半途的士兵,大概是羞于为这样的长官卖命,虽未收到命令,却自动退回到了队伍中。
熊霸扑在父亲的尸身上失声痛苦,士兵中有人冷冷道:“畜牲!猫哭耗子!”
这句讥讽,熊霸显然是听到了,但却不能冲部下发火,因为自己已经触犯了道德底线,哪怕是误会!这个火只能撒在仇九身上,熊霸跳起来,恨声道:“是他,是他杀了我爹!”
仇九面如冰霜,冷冷道:“虽然你爹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但我又怎么知道你竟会躲到你爹身后,拿你爹的命来做挡箭牌?没错,箭是我射的,但杀了你爹的,其实是你这个逆子!”
仇九的一番话,几乎把熊霸气得当场吐血,从马上摘下弓弩,恨声道:“兄弟们,先把这几个反贼给老子射成剌猬,我再到父亲坟头自刎谢罪!”
熊霸“自刎谢罪”承诺,已足以唤起士兵对这位长官起码的尊重与服从。一时间箭来如蝗,向仇九等人呼啸而至。
仇九将晋豆掩在身后,护在苒果侧翼,与众人一齐拨打羽箭。八个人运剑如风,羽箭纷纷落地,不一会就在身前堆起有半尺高的箭垛。但好汉难敌众手,恶虎还怕群狼。这些士兵,训练有素,尤其箭术精良,一百名士兵一齐射箭,还是让八个人左支右绌,叫苦不迭。
由于不愿杀伤人命,八人只能选择远防,不能近攻,但这样只守不攻,如何是个了局?而且在熊霸的指挥下,一部分士兵正在迂回,企图来个前后夹击,情势已是岌岌可危。
“大哥,怎么办?”王水嘴上问话,手上可不敢有丝毫停歇。
范进抢先答道:“无妨,他们迂回过来,咱们就互为犄角,等箭垛再垒高,或者等他们的箭射完了,咱们也就没事了。”
“这是神鬼莫测的范军师出的子么?”王水难以理解,仇九却知道范进在等什么。
马蹄急骤声中,范进等的人终于来了。还离着有几十丈,远远地就是一声断喝:“住手!”
来的是窦成,随同窦成而来的,还有五个皂衣劲装的人。仇九不认识这几个人,但见他们龙行虎步,太阳穴微隆,知道都是好手。这些官兵并不认识窦成,按不可能听他的指挥,但他们仍然停止了射箭,因为窦成在“住手”两个字里加了内力,声音几乎要穿透人的耳膜,让闻者极度震憾,只能下意识地服从。
“你是谁?”熊霸也不认识窦成。
“你不认识我,但你该认识它吧?”窦成手上举着一块黄灿灿的方形金牌。
“末将见过司马大人!”熊霸叉手施了个军礼。
窦成手上,是当朝大司马的令牌,见牌如见大司马本人。熊霸身为曲长,受大司马节制,见到令牌当然不敢怠慢。
“认识就好,带着你的人速速离开。”
“这个……”军令如山,但熊霸还在犹豫。
窦成冷声道:“怎么?一个的曲长,竟也敢违抗军令么?”
“司马大人明鉴,末将的父亲大人刚刚被这帮人杀了,此仇不报,枉为人子!”
范进喊道:“窦先生,不要听他狡辩。这位曲长的父亲作恶多端,死不足惜,况且其父横死,其实是被这位曲长的李代桃僵之计害的。”
窦成虽拿着大司马的令牌,但子报父仇,天经地义,他也不好强加干涉。范进担心窦成为难,来了个恶人先告状。
“熊曲长,是这样么?”大概是跟着王莽太久,耳濡目染之下,窦成的语气官味十足。
“这帮人作奸使诈,末将本来……但是……”
那时人口密度低,到处是鸟兽。受到地上死尸气味的吸引,这时天上飞来几只秃鹫,“呱呱”叫着盘桓不去,最后干脆栖身在大树上。
“呱嘈!”窦成俯身拣起几颗石子,看也不看,随手向天上掷去,正中那几只秃鹫。秃鹫吃痛,唳叫着“扑簌簌”冲高飞远,树上悠悠荡荡飘落下十几根羽毛来。
熊霸其实已暗暗下了决心,今天哪怕违抗军令,也要将仇九八人立毙当场。替父报仇,其情可宥,大不了事先多加打,难道还能因此送了性命?但窦成露的这手功夫,却让熊霸犹豫不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