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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夷人的攻势越发激烈,他们的人数本就是城内守兵的数倍,又挟着前番胜利之势而来,反之襄平城内驻军方先前出征时已经有所折损,实力更减,若不是仗着城池高深,恐怕就要破城了。
邓闯十分地急躁不安,背着人向云娘道:“为什么广宁府的援兵一直没到?难道马家果真反了?而史友是被冤枉的?”
史夫人带着四个儿子果真拼死守城,而且已经有一个儿子死战死了。许多人看在眼里,不免疑心,早有人议论纷纷。又有人要求放史友出来守城,他毕竟有一名极有威望的老将,也许会有好办法打退夷人。
云娘自然也听过,现在她虽然还是坚信自己不会领会错玉瀚的意思,也坚信玉瀚不会传来错误的消息,可是她也知道大家的议论不容易平息,而且直接影响到军心。
思忖一番道:“既然当初是我认定马友反叛朝廷,现在自然也由我来解决。”说着让人将史夫人请了过来。
史夫人近些天一直在城墙上,纵然习过武身子十分康健,可是如今也累得完全变了模样,双眼深陷,两颊也凹了进去,身上的铠甲满是血迹,见了云娘也不行礼,只远远地站住冷冷地道:“副总兵夫人,如今你还以为我们史家会背叛朝廷,投奔夷人吗?”
云娘听了,上前一步向她跪了下,丈夫被关押,儿子战死,就在如此的情况下,史夫人还能带着余下的几个儿子继续在城墙上杀敌,对于这样的女人她满心的景仰,但是她却问道:“史夫人,如果你处于我的身份,你会放了史参将吗?”
“毕竟副总兵如果没有肯定的证据,决不会将消息带给我。我看了副总兵亲手写的字,也可以肯定决不会领会错误他的意思!”
“如今正值守城最关键的时候,如果我将史参将放了出来,而他果真反叛,将襄平城毁之一旦。副总兵舍身挡住夷人,将大军救回城内岂不落空?而你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我为的不是我自己,而是襄平城!”
“而且,如今史参将只是被关在副总兵府上,并没有被打被杀,如果他是被冤枉的,总有重新将事情辩明的时候。眼下我们当务之急就是要守住襄平城!”
“假使我果真错了,待襄平城平安后我一定亲自向他叩首赔罪,任你们夫妻或杀或剐!”
史夫人看着眼前的副总兵夫人,面色青白,嘴唇点血色都没有,身子更是单薄得成了纸片一样,似乎风一吹就能飘走,与刚到襄平城时那个娇艳的贵妇完全是两个人。
现在副总兵夫人虽然是跪在自己面前,可是腰背都是直的,头是昂着的,这些天带着大家守城的气势并没有减一分,而身边的军士们听了她的一番言辞没有一个不动容的,她的坚持并非没有道理。史夫人一向自诩是明理的人,想了想摇了摇头,上前扶起云娘道:“副总兵夫人,你说的也不为错。如此,史参将便先押在副总府上,待日后证实了他的清白,你要当众亲自给参将赔罪。!”
云娘便道:“如此,就请史夫人向城内官兵们说明情况,让大家一心守城!”
史夫人点头,“我自然会说,你放心。”转身走了,却又回过头来道:“如今形势危急,夫人可以重赏犒军,激励士气。”
云娘第一次来到军中,是以先前并未没有想到这一层,得了史夫人的提点,立即便明白过来。虽然总兵府里奢华富贵,但是辽东军户却极贫穷,毕竟这里原是化外之地,收归本朝时日并不久,土地虽广,人口却少,屯田所得也不过勉强够充军粮而已。而朝廷也因为是边塞重地,亦不可能像对江南一般,建造官织厂、盐厂、船厂等,百姓们便越发没有能赚钱的路子。
如果自己能拿出些财帛,总是一分心意,定会使将士们感动,也能更加用心地守城。
因此便向史夫人的背影又福了一福,道一声,“多谢!”却赶紧回了副总兵府。
岚儿和崑儿已经有不少日子没见过母亲了,现在见了她便扑了上来,一人抱住一边,岚儿大了,仰着头含泪道:“母亲,我们想你了!”
崑儿只跳着脚叫,“母亲,抱,抱!”
云娘急忙把每个抱了一下,又在他们的小脸上香了香,嘱咐道:“母亲要守城,等把夷人赶走了每天都回家陪你们,你们要乖啊!”
狠了狠心将他们都放下,也不顾小儿女哭着索抱,命丫头们带走,却将家中所有细软尽数拿了出来,令人跟着送到城墙之上,“斩敌者有赏!”
一时之间,军士们欢声雷动。
有史夫人亲自说明,又有云娘破家犒军,一时城中军心大振,邓指挥史便稳住了形势,与夷人攻守僵持了起来。
可是,另一种议论越发兴盛,不论是邓闯还是云娘根本都压不住。
辽东经略之义,襄平与广宁两府正应相互守望,襄平被围,广宁府正该出兵来援。此番夷人围城,其势颇大,这样的消息不可能瞒得住,早应该传出去了,而广宁府也早应知道了,而且按马如松所言,当时马总兵也曾北上,因此总兵府大军应在附近不远,所以总兵府的大军早应该来援了。
可为什么他们还没有来?
夷人就在眼前,生死难料之间,军士们哪里还有什么顾忌?直接在城墙上大骂总兵马佳。
云娘与邓闯阻拦不住,只是令人传下话去,“援兵到来,必在数日之内,大家切勿松懈军情!”他们现在都想着,哪怕马佳果真不肯管,可算着时间朝廷也应该派人前来了。
这一日,城墙上果真欢声雷动,“总兵府派援兵来了!”
云娘正在北城墙上,听声音自西城墙传来,赶紧过去,果真见从西面来了一队人马,虽然看不大清,但只看服饰便知边军,自然应该是总兵府派来的,心道,马佳再不派人来,也实在说不过了。
只是从城墙上看,却觉得援兵并不多,似乎只有几千人,并不足以解几万夷人之围。这时邓闯过来道:“夫人,仿佛不是总兵府派来的。”
云娘便问:“你怎么看得出?”
邓闯与几个将领都道:“辽东总兵府下二十五卫,我们自然都相识,这些旗帜却都不是。”又问:“可是京中派兵前来?”副总兵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如今刚到辽东便出了这样大的事,京人派兵前来也是寻常,且副总兵夫人一直十分坚持会有援兵。
云娘摇头,“京卫的服饰并不是这样的。”
大家正在狐疑间,那彪兵马已经有如旋风般地冲进了夷人的包围,杀出一条血路来到了城下,为首一员战将催马上前向城内喊道:“我是宣府守将,武定侯的侄子汤峥,带兵前来协助守城!”
云娘定睛一看,可不是峥哥儿!虽然模样变了不少,又穿了铠甲,可总归还能认得出,便急忙向邓闯道:“这是宣府的兵马,来援救我们的!”
邓闯听了,这才放下心来,赶紧令人传下话去,又布置了一番,开了西城门,派兵接应,接了宣府将士们进城,再用箭将跟随而来的夷人射住,重新封了城门。
汤峥入了城,便向云娘和襄平守将们道:“如今辽东之事,宣府已经尽知,宣府总兵一面飞报京城,一面派了大兵前来援救,我们正是先锋,前来协助守城。”说着便请命协助守城。
宣府将士们突破了夷人包围闯了进来,本就将夷人的布防冲乱,眼下又立即加入守城之中,襄平城内士气再振,夷人攻势却弱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便引兵退了下去,连日的攻城终得以缓了一缓。
毕竟正值战时,不能办宴,云娘便命人加了酒菜,直接摆在城墙之上,犒劳襄平诸军与宣府来援的将士,邓闯亦在军营内拨出营房,请宣府兵将轮流休息。
几千人马,说少不少,说多不多,本对攻守双方的影响并没有多大,但是他们在这个时候到来,便立即使得城内城外的形势大变,夷人的进攻立即便弱了下来,襄平守军亦都知道襄平城定然能守得住了,先前紧张悲恐之气倒散去了大半,邓闯见状,反道:“如此之时,定然不能松懈的,我还要在城墙上巡视训戒几回,还请副总兵夫人与家人团聚说话。”
云娘已经几日没下城墙了,如今便点头道:“邓指挥使言之有理,还请将峥哥儿的话传令与将士们,让大家坚持住,宣府援兵就要到了!京城也会派人前来!”说着便带了汤峥回副总兵府。
汤峥略作洗漱换了件六叔叔的衣裳便到堂屋里,与云娘重新见了礼,又抚了崑儿的头,笑道:“如今急忙赶过来,竟也没给弟弟带什么见面礼,等以后补上吧。”原来崑儿是在峥哥儿离了京城之后生的,还是第一次见面。
至于岚儿,早忘记了这个大堂兄,十分地生疏,只眨了眼睛问:“你可见了我父亲?他怎么还不回家?”
崑儿听了,也扑到云娘的怀里,“我要父亲回来!”
云娘便掉了泪,又赶紧擦了,“你们父亲过些日子就回来了,现在给大哥哥行个礼,便下去玩吧。”
待孩子们出去,方向峥哥儿道:“你果然出息了,若不是喊出来,我定不敢认的。”云娘先前在侯府里与这个侄子见面并不多,说的话也有限,印象最深的还是峥哥退亲之时,气得满面通红的样子。先前只觉得他还是个孩子,如今却是勇武的将军,又知他如今已经是从四品的指挥佥事,倒是替他高兴。
汤峥便跪在云娘面前道:“六婶娘,先前我并不懂事,就是父亲离京前教导我,我也只听不进,这几年到了宣府,亲身经历了一些,方才明白过来,六叔是真心为我好的。如果没有六叔,我恐怕就是一个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