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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娘回了房里,熄了灯烛重新躺下,玉瀚昨晚对自己说的话立即又浮现在脑海中,“先前还是没有预料到辽东的局势如此复杂,我现在唯后悔不该将你们母子带过来。”
想到这里,云娘怎么也躺不住,摸索着将她昨夜接下来的帅印拿出来,手从印上抚过,冰冷的银质印章,上面鎏了金,铸成卧虎形的纽,拿在手中沉甸甸的,令她心里的信念更加坚定,就似他曾经回答玉瀚的,“我反觉得幸亏我跟着你过来了呢!”
云娘睁着眼睛到了天亮,如常一般起来,遣了人招了城内诸位诰命夫人,大家一处商量了,由副总兵府出钱,大家一同出力,从这一日起,上午下午晚上分三次熬了红糖姜汤送到到城墙上慰劳守城将士。
每当岚儿和崑儿问起父亲的时候,她就笑着告诉他们,“你们父亲父亲去打仗了,很快就会打了胜仗回来。”
岚儿便问:“那父亲会买了红果给我们吗?”
崑儿也跟着跳着笑嚷:“红果,红果!”
云娘便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们,“一定能的!”
十多天后,大军回城,云娘等来的却是噩耗,阿虎哭着进来,“夫人,六爷,六爷,被夷人围住了,让我回来,回来送信!呜呜呜!”
云娘觉得自己的心被人用力捏住了,整个人都凝住,连呼吸都不能了,她晃了晃,差一点就倒下,可是她用力握住了手,却扶住门框站直了道:“你好好说,把事情都说清楚。”
可阿虎已经哭得不成了,“我不想回来,我要和六爷在一起的,可是,可是,六爷一定要我回来!”
好在与阿虎一起回来的参将史友虽然伤心,可倒还撑得住,抹了一把眼泪道:“我们跟着副总兵北上,遇到了夷人的埋伏,当时的情况十分地危急,副总兵便亲自带人断后,让我带大家先退出埋伏。”
“当时,事处无奈,我只得听副总兵的将令带着大家逃了出来,之后总算不负副总兵的托付,将襄平城内的将士们大部平安带回了襄平城。”
眼下诸人个个形容不堪,又有很多都受了伤,显然经历千辛万苦才能回来。而玉瀚,正是为了他们才亲自留下替大家挡住夷人。
跟着史友回来的诸将也纷纷道:“正是如此,如果没有副总兵,我们便都回不来了!”说着又都痛哭不已,“只是副总兵,再不能回来了!”
阿虎放声大哭道:“夫人,我们退出的时候,看见六爷被夷人射中了一箭!”
屋内哭声一片。
史友哭了一会儿,拿袖子再擦擦泪,招眼来看副总兵夫人,见她竟然一直没哭,便小心翼翼地道:“夫人,副总兵不可能再回来了,请节哀。”
云娘只平静地摇摇头道:“还有什么?”
史友劝道:“如今大军平安回来,虽然还有些事情,可也不必太急,夫人还是先回房歇一歇吧。”
云娘便知果真还有要事,便道:“有什么事现在都一同说了吧。”
史友只得上前道:“分开前,副总兵亲手写了一封信,让阿虎交给夫人。”说着又向阿虎道:“你还不将信拿出来?”
阿虎方才止了哭声,从怀里十分珍重地掏出一截卷着的素绸来,“六爷亲手写的,要我只交给夫人。”
史友等人亦证实道:“副总兵果真如此交待,让我们回来听夫人之令。”
云娘接过,一眼便看出果真是从玉瀚里衣上撕下的一角,衣襟上正是自己的针线,已经弄得很脏了,打开一看,上面黑红色的印迹倒还能看得出,“夫人,马如松反叛,史友持帅印守城。”十几个字非常潦草,恐怕是用手蘸着血写出来的。
意思很明白,云娘向下看了一看,跟随玉瀚出征的诸将都在,只除了马如松,便问:“马参将呢?”
史友便道:“我们到了赫图城附近,马参将说分兵而进更容易成功,副总兵原本不许,只怕分兵后兵势太弱,可他一定要分兵,日日鸹噪不休,后来副总兵只得让他带着他所部人马走了另一条路。现在并不知他去了哪里。”
又有人道:“说也奇怪,马参将便似知道我们能遇到埋伏一般,一定要提前另走一条路。”
“还有,我们一直没有遇到总兵府的兵马!”
云娘便将那绸角紧紧地握在手心中,再问:“阿虎,这信果然只我一个人看到了?”
阿虎含泪道:“那时情况十分危急,六爷写好了立即交给我,又再三叮嘱,绝不能给别人看!我一直放在怀里没拿出来!”
史友等人也道:“我们都知这信重要,回来一路上都将阿虎围在中心,保住这信的安全。且副总兵既有将令,自然不会去看那信。”
云娘便点了点头,“那我便明白了。”
正说着,又人将士来报,“马如松带着所部兵马回到城下,是不是要打开城门?”
这话却是问了眼下守城的卫辽中卫指挥使邓闯,眼下他正代理襄平城守城之职,因接了史友等人进来,便也跟着来到副总兵府。眼下便点头道:“我去接马参将进城。”
史友待诸人便都纷纷道:“赶紧让他进来,我们问一问他怎么先走了,是不是也遇到了夷人?”
云娘便叫住大家,又道:“史参将,你过来一步说话。”
两人退到了屋子里面,云娘将手里的绸角打开给他看了一眼,见他脸上掩不住的惊讶,继而拨出腰刀愤怒地道:“我去将马如松砍了……”
云娘赶紧拦住,“如今还不到说出来的时候。”
史友也醒悟过来,停下道:“那就不许马如松进城?”
云娘摇了摇头,“马如松虽然反了,将大家行军的机密告诉了夷人,可是他手下的那些将士们却未必知道,总不能将他们也拒之门外。而且如果放他逃到夷人那里,岂不是不能杀他为玉瀚报仇?总是要将他放进城来才对。”
史友方才明白,叹道:“无怪副总兵一定让阿虎捎信给夫人,夫人果真是女中豪杰!到现在方寸一丝不乱!”
“我虽是一介女流,可也是朝廷亲封的诰命夫人,副总兵又将信带给我,让大家听我的令,我自要替他替朝廷把事情办好了!”
马友十分地心悦诚服,“如今我们都听夫人的!”
“那好,”云娘便道:“你只做什么事也没有,亲自出去接他进来,再将襄平城五品以上的将领们都招进府中,把刚刚玉瀚只带信给我的事情向大家说明,再号令大家听我吩咐,我拿出帅印来交付你,由你来守城!”
马友便拱手道:“我听夫人将令!”
云娘重新将那绸角握在手中,向他道:“那便去吧,一定小心,别被马如松觉察!”
看着马友走了,自己也转身回了内院,将全套的诰命服饰穿戴起来,捧出帅印,回到玉瀚的议事厅。
须臾,史友带着众将与马如松一同进来,只听堂外马如松尤高声道:“我哪知夷人在那边埋伏了,还道副总兵怎么误了时?总兵大人与我们等了两日,见还不见人,因孤军出征,不敢再留,只得令大家各回驻所,我方才回来。一路上听了消息,只得快马加鞭,却不想副总兵竟然殉国了!”
史友的声音却低低的,“都是我们掩护不力,才使得副总兵遭了祸事。”却更显得马如松的声音十分地高昂。
伴着靴子声,刀剑相撞之声,他们已经走了进来,几位受了伤的将官们早按捺不住,便上前高声叫骂,“马如松!你为何能在埋伏之地前离开了大军?”
“是啊!你怎么知道夷人在那里,是不是你那老丈人与你合谋要害了我们!”
马如松亦高声叫骂,“我们家世代居于辽地,世袭军职,死于边事的总有几十人,若不是我父亲,夷人早攻了过来,如今大家也未必还能在辽地,你们竟敢说我们家与人夷人合谋!”
又气愤道:“我虽纳了夷女,可那是归降的西夷人,又不是东夷人,你们再拿此说嘴,我定不肯饶!”
大约平日里并没有敢与马如松如此说话,但是今日却是不同,大家方被夷人埋伏,差一点姓命都没了,哪里还能有好话,叫嚷得更凶了,几乎要动起手来。
原本不大的议室厅里乱成一团,还是史友左右相劝,又拦住那些要挥拳的人,“副总兵命我们回襄平城后听夫人号令。”
大家方才看到正站在议室厅中间的女子,凤冠霞帔,怀抱帅印,神情肃穆,有如玄女下凡,再想到以身殉国的副总兵,突然都噤了声,齐齐地上前拱手行礼道:“夫人!”
云娘便向史友点了点头。
史友将方才的话重新说了一遍,又详细把他们当时的情形描述了一回,只不提他已经看到了那绸角上的字,然后问马如松,“你可听明白了?”
马如松只得无奈道:“我自然听明白了,不过我真不知道夷人在那里设了埋伏,就是副总兵总不能无凭无据地说我通敌吧!”
史友便冷冷一笑道:“是非曲直,副总兵自然是知道的。”说着看向云娘,“请夫人传令。”
云娘却先问大家,“副总兵特别传将令给我,你们可听令?”
副总兵是为了救大家方才殉国的,因此除了马如松,其余众将皆拱手轰然答道:“听夫人令!”马如松见大家都盯着他,也只得无奈道:“反正我问心无愧。”
云娘便重新打开手中的绸布一角,高声道:“马如松并未反叛,史友反叛,夫人持帅印守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