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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娘自栖霞山回来后,并没让玉瀚帮自己画,直接在织机上织起了那栖霞山上看到的那雾那树那农庄,她知道自己再不必为姑姑担心了,她虽然住在再清冷不过的观里,可心里应该比在热闹无比的皇宫中还要满足,这就行了。
闲时她悄悄开始打点行装,安顿家里的产业、生意,眼下皇上虽然一力要留玉瀚,可是玉瀚却下了决心,一定要离开京城了。
京城本是最好的晋身之地,可对于身份地位已经达到顶点的武定侯来说,却早已经再无前进的余地了,还不足而立之年的他更适合走出皇城,到真正能施展他的才华的边塞去,为家为国立下彪柄青史的战功。
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前来拜见,云娘看了帖子赶紧让人请了进来,笑迎上去道:“冷梅师父,怎么也没先捎个信过来,我好遣了人去接。”
当年冷梅离开侯府后,四节时都要打点礼品送来,云娘自然也有回礼,又曾在去慈云庵上香时见过两次,两人一直维持着淡淡的交情。
冷梅便笑着回道:“慈云庵并不是可以随意出入的,我也颇费了些工夫才得以过来。”
坐下吃了茶,冷梅免不了要评点一番,这也是她的习惯了,然后便问道:“当初太妃要出宫清修,为何没到慈云庵呢?”
姑姑要去栖霞山自然有她的原因,可是她也曾说过十分看不起慈云庵的话,云娘也晓得慈云庵虽为修行之所,但可能因为是皇家寺庙,里面一切仿佛朝局的映射,哪一处得宠,哪一处失势都随着朝局变化的,反不注重谁的经义学得好,悟得深。
只是这些话云娘却不能说,只唐塞道:“仙人之意,我等凡人哪里懂得呢。”
冷梅便惆怅地道:“我在庵里听了太妃出宫清修,原以为一定要去慈云庵的,正想依傍在她膝下,却不想盼了个空。”
慈云庵里从不缺捧高踩低之人,就比如冷梅,大哥虽为她在庵中布施建塔,又散下无数银钱,可是毕竟属于失势的东海王一派,方过了几年日子便更加不遂意了。云娘知她一直与武定侯府往来,也是为了她在庵中的日子好过些,因此也不忍冷落她。
现在涉及姑姑的事,她却不能说什么了。
冷梅便道:“我来是想求你,将我送到栖霞观中修行,听说那里林壑优美,晚霞如画,正是清修之地。”
姑姑的事岂能自己做主,云娘便问:“你既然有此心,为何不给仙人送一封信函?”冷梅也是姑姑的亲戚,能说得上话的。
“太妃拒了,我便想求你帮忙说说情,我去了栖霞山,还能照应太妃的起居。”冷梅说着垂下泪来,“如今我在慈云庵里的日子并不好过。”
云娘初到武定侯府时,最先结识的便是冷梅,当时她颇为冷梅的出尘脱凡而打动,又因她对自己和善,便一直往来。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渐渐不喜欢冷梅了。
她明明是个有学识的女子,谈起茶呀花呀的什么都懂,可是偏偏到了过日子上,却什么都不明白了,一味地只会依靠别人。先前养在府里,后来到慈云庵中,现在又想靠着太妃到栖霞宫中。她唯独没有想到眼下她最应该去的地方!
云娘前两次去慈云庵见她时曾经暗示过她,她应该是都没有听懂,眼下便想直接将话说明白了,毕竟冷梅是武定侯府里第一个肯好声好气与自己说话的人,自己应该提醒她,
“慈云庵中多是皇家女眷,我们平民百姓在里面只要能平安度日就很好了。而且细究起来,她们又能奈你如何呢?日常起居日子也差不到哪里,只是听些闲话而已,略忍一下就过去了。”
“栖霞仙人生性刚硬,太上皇大行时,她拒了太后的封号一定要出宫修行,就连皇上皇后都拦不住,终得依她。如今她既然不许你过去,我自然也劝不动。”又道:“冷梅师傅若是实在觉得慈云庵不好,若是想去东海王府,我倒可以帮忙打点。”
大哥和大嫂已经分崩离析了,究其根源还是因为冷梅,眼下大嫂再不肯离开侯府去陪大哥过那流放的日子,正是冷梅的机会。
虽然是在那东南荒僻之地,但是毕竟能与大哥日日相守,且东海王府内又能穷困到哪里?日常供应必然不差的,就是每年府里送去的东西也足以维持相当富贵的生活。
可是冷梅想也不想地急忙摆手道:“那样的日子我哪里能过得?我家里只我一个女儿,从小就娇养着……”又忆起了梅花庵中的种种。
云娘勉强听她说完了,道一声,“那我亦没有别的法子了,慈云庵的日子中虽然不若先前的梅花庵好,可也不错了,总比京城中寻常官宦人家日子都好呢。”
“那么,我回梅花庵可好?”
原来冷梅真正的目的还是侯府,云娘纵然不喜大嫂,可也不能答应,毕竟大嫂是大哥明媒正娶的妻子,现在大嫂已经因为冷梅和大哥在众人面前大吵了一通,自己怎么能将冷梅再接回来?岂不是要在府里掀起一重波浪,自己能送她到东海王府已经是帮她的极限了,便问:“冷梅师傅以什么身份回来呢?”
冷梅果然被问住了,她当年因是侯府亲戚前来投奔的,后来就在府里带发修行,现在已经去了慈云庵,再要回来还真没有什么名目,“只说你请我来的。”
云娘便道:“侯爷上了折子请求戍边关,我若请你来,总要与我们一同去边塞的。”
冷梅听了,终于歇了心思,她既然不肯去东海王府,又怎么肯去边塞呢?云娘见她走了,摇了摇头,有些人,就是想帮也帮不了的。
玉瀚出京任辽东副总兵的旨意下时,云娘正在皇后的宫中,听皇后道:“皇上本不舍汤大人离京的,可是汤大要既然再三恳请,且辽东又有空缺,正好辽东总兵马佳年岁也大了,倒是一个好机缘。”
云娘便笑答:“侯爷还是第一次到边塞带兵,听闻马总兵资历极老,战功卓著,能在他麾下学一学岂不正好?且侯爷只一心为朝廷出力,至于别的并不敢想。”汤家虽说是军功起家,到现在已经有三代人没有真正去过战场了,祖父也不过经历了两次京乱,而汤玉瀚私下里也曾对她说过,京卫与外面的卫所其实是完全不同的。
皇后亦笑,“别人不好说,武定侯的忠心是皇上和本宫皆知的,且马佳的总兵职位自然也要有年轻人接替,只要武定侯到了边塞立下战功,皇上便会有恩旨。”
云娘听了越发不安,“娘娘这样一说,仿佛侯爷是为了辽东总兵的位子才去的辽东,若是马总兵等人听了,岂不难过?”
“你也实在多心,只我们在宫里说说,又有谁能听到?”皇后娘娘便笑,“依律我们尚不能议论朝政呢。”
旨意还没下,可皇后已经知道了,云娘便笑道:“所以皇上最信任的还是娘娘。”
去年云娘生了儿子,皇后娘娘也又生了一个,只还是女儿,说起来云娘生子倒没有什么,两个人日日在一处,她身子又没有病,自然还会再生,但是皇后娘娘能又有一胎,却显出皇后娘娘的本事了,毕竟后宫里年轻美貌的女子那么多。
不过,皇后娘娘自又生了小公主后,却死了再生子的心,她在孕期便为皇上在京城贵女中选了四个最出色的纳入宫中,既不用像选秀女那般劳民伤财,又让令皇上十分地感念,因此与皇上的情份更好了。
不过,据云娘看,皇上和皇后的好并不似一对夫妻,反似朋党,他们无论是利益还是观点都完全一致,所以正能说到一处。
不过,皇后已经非常满意了,她也与皇上坐稳了皇位一样,在这几年的时间完全稳固了后位,并且她所生的嫡子已经被立为太子了。
皇后便点着头笑,“皇上最重正统的,而且我们毕竟也有情份。”却又向云娘道:“本宫今日招你过来,却是想说,你们既要出京,孩子总不能带过去的,不如就把岚儿送到宫里,我来养着。”
皇后娘娘一向喜欢岚儿,可云娘自不肯将女儿送出去,便婉转道:“臣妾早与侯爷商量了要带两个孩子一同出京。毕竟三年五年也未必能回来,总是舍不得。”
“你去也就罢了,谁都知你们分不开,可是岚儿和崑儿还那样小,怎么好去那穷乡僻壤?放心,岚儿到了宫里,我必不亏待她。”
本朝原有成例,将女孩接到宫中,到了年纪之后许给太子为妃的,皇后娘娘自然觉得这是恩赐了,可是云娘却不认可,因此一味推脱,“岚儿和崑儿都是我一手带大的,就是知道留在娘娘这里过得要比跟着臣妾好,可也还是不舍放手,还有就是侯爷,他比臣妾还宠着他们呢。”
又道:“侯爷和臣妾也想过,先前朝中还有出镇边关的统率家人要留京的成例,只是侯爷现在还不到统率一方兵马的地位,倒也不必,是以才商量了一同走的,若是皇后想留,我便带着儿女留下。”
皇后平日亦知云娘将一对儿女当成眼珠子一般的,现在也不奇怪,看着正在一处玩耍的四个小儿女,便笑,“现在他们还小,以后再说吧。”
自家女儿太出色了,其实也不是好事,云娘看着眉目如画的女儿正与小太子一同拖着一辆小车子,巧笑嫣然,再看小儿子与小公主手牵着手蹒跚地在宫内东摸摸西看看,又是欢喜又是忧愁,她果真不愿意与皇家结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