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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里过了正月,天气却依然寒冷,可是街面上倒不再如前些时候一般萧索了。
毕竟皇上病的消息已经传了一个多月,可朝政却一丝也没有乱,而且寻常人家,又哪里禁得住日日在家里消磨呢。是以生意慢慢又好了起来,米价也降了一些。
云娘就快到了产期,这些天行动越发地费力,无事时便抱了个手炉靠在枕上,与邓嬷嬷几个说闲话。
邓嬷嬷便又提起了司嬷嬷,“明明是宫里出来的,怎么胆子比我们都小呢?竟然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跑掉了,我们六爷可是应了她,等六奶奶平安生产要大笔银子打赏她呢!”
原来,玉瀚回家要送云娘出京的第二天,司嬷嬷借口出门给云娘买药材,出了府就再没回来。到晚上下匙不见人,大家去看她的住处,原来已经将所有的金银细软都带走了。只是毕竟走得匆忙,又是瞒着府里,很多粗重的东西便留了下来。
当然还有玉瀚答应的打赏,她也没有机会领了。
先前,因着司嬷嬷的离去,六房里还生出一片紧张的气氛,可是随着外面势态的平静,大家便开始将司嬷嬷的离去当成一个笑话了。
已经在府里住了半年,只差最后一两个月的时间就熬不住了,白白扔了大笔的赏钱,实在是可笑!
听邓嬷嬷的话,大家便都笑了起来。
唯有云娘暗自在想,司嬷嬷曾几次三番地要自己出京,而且她又猜测司嬷嬷恐怕是听到了那日玉瀚和自己的对话,怕殃及池鱼才悄悄走的。
其实司嬷嬷完全没有必要如此,直接向自己请辞,自己还会拦着不放?就是玉瀚答应的打赏,自己也会酌情给她一部分,毕竟她将自己照料得很好,而自已也是知道外面的情形不好。
但是宫里的人,果真谨小慎微得很哪!
邓嬷嬷却没觉出云娘的沉默,又活灵活现地讲起当今圣上即位的情形,“你们都没经历过,当时先皇去的时候,京里比现在还乱呢,竟有人明刀执火地在街上抢东西。那时我们侯爷也像六爷一般,正领着天子近卫,一举将那些逆贼拿下,拥立圣上。旨意一下,天下就太平了。”
便有小丫头道:“嬷嬷,你那时不是还没到我们府里?怎么能知道呢?”
邓嬷嬷便笑着指着她道:“小丫头子,还知道挑字眼呢!老婆子当时虽然没在武定侯府里,可是也在江阴侯府里,都是侯府,又是姻亲,消息也是通的,自然就能知道,只是你们能懂什么!”
又得意地道:“就是司嬷嬷,虽然在宫里,却未必见过这些,所以遇到了这么一点事情,就吓得不知所措了。”
接着又叹,“总归是宫里的嬷嬷,自然是不同的,”邓嬷嬷提起司嬷嬷,不只是笑她,也有些不满,“如今六奶奶就要生了,我们再重新找宫里的稳婆也没有那么容易,现在家里的这个也不知行还是不行。”
“自然是行的,”云娘倒也不大担心,如果自己不是嫁到侯府,也只能在外随便找个稳婆,不也一样要生子吗?“我看嬷嬷请来的刘婆子也很懂行,且她又说曾接过上百个孩子呢,正是东门外最有名的产婆呢!”
“就是不大懂也没关系!”邓嬷嬷便拍了拍胸前道:“老婆子可是生过好几个的,自然也就会接生了。”
正是呢,云娘越发放心了。说了一会儿话,便道:“我今日还没走一走呢,你们扶我起来吧。”
虽然玉瀚这些日子只回来很少的几次,可是他传来的消息也是好的,皇上的病情已经平稳了,已经能招阁老们进宫议事。只是老皇上的疑心越发地重了,他不肯信任皇子,却一定要玉瀚留在身边。
因此云娘在家中也放松下来,司嬷嬷恐怕还真是小心过逾了,眼下只待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平安生下孩子。
可就在这天夜里,原已经睡熟了的云娘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她还没来得及坐起来,就听听雪轩里常来传话的白婆子高声道:“外面出事了,侯爷请六奶奶赶紧去听雪轩!”
京城气候寒冷,所以房屋门窗都远较江南厚重,冬日里门内又都挂着厚帘子,很是隔音,现在打开了门,云娘才听到外面竟乱糟糟的,有人哭有人叫,还有种种无法分辨的声音。
云娘还没真正清醒过来,听雪轩里的两个老嬷嬷已经走了进来,拿了衣裳帮她穿了,然后一边一个架了起来,带着她便走,“赶紧过去,侯爷说府里太大,不可能全保得住。”
六房的院子里现在已经乱了,丫头婆子们四处乱跑,云娘喊了一声,“赶紧跟着我来!”却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听到跟着她过来,只随着两个婆子一径出了门。
进了园子里,四周黑漆漆的,偶有几个窜来窜去的人,大家也顾不上理,两个婆子十分有力气,带着云娘急步向听雪轩方向走。
好在云娘平日里也时常走动,现在还能勉强撑着自己走,可是今天毕竟不同于以往,平时觉得不甚远的听雪轩竟突然远了起来,而她们又走得如此之急,她渐渐变觉得气力不支,肚子也隐隐开始作痛了。
但是,她亦知道现在只能硬撑着走过去,遂咬着牙双手捧着肚子一声不吭地在两个婆子的搀扶着向前挪。
最后,云娘也不知自己怎么到了听雪轩,只是这时她已经顾不上去想,却被外面可怖的叫喊声和忽明忽灭的火光惊呆了,这又不同于府内的乱象,而是真正令人心生恐惧。。
两个老嬷嬷放下她便离开了,云娘被安在一张椅子上,向四周望了一望,便认出这里正是听雪轩的正屋,屋子里的陈设一直没有变,玉瀚和自己曾在这里陪祖父吃过饭。
眼下,屋子里只点了两只蜡烛,十分地昏暗,影影绰绰的烛光照着她面前的五六个人,个个神情慌张、鬓发散乱、衣着不整。“大约自己也是这样的吧?”云娘这样想着,将披风拉紧,正想找一个人问一问是怎么一回事。
邓嬷嬷上前来用颤抖的声音问:“六奶奶,怎么了?真是吓死人了。”
云娘其实也想问邓嬷嬷同样的话,毕竟她是个有见识的老人家,曾经经历过先皇过世,可是如今听了她的问话,才知道原来她也吓坏了,反强打起精神安慰道:“我现在也不知道,我们先听侯爷的吧。”再看跟来了的人,江花、如蓝一直守在她身边,自然也跟了来,还有几个小丫头子,个个都茫然地看着自己,突然想到一个人,便赶紧问:“刘婆子呢?”
大家皆摇头,“不知道。”
“当时也顾不上别人,听了声音便跟着六奶奶过来了。”
只有如蓝道:“在路上时,我恍惚看到她向外跑呢。”
可是,自己现在肚子已经开始痛了!
就在这时又有各房的人被接了过来,云娘方知自己竟是到的最早的——毕竟六房离听雪轩差不多是最近的。
大家深夜被叫了过来,自然个个狼狈不堪,还没不得及说话,大奶奶带着一众丫头婆子们,拖着一大群儿女走了进来。
云娘第一次见到如此形象的她,去了妆容的大奶奶衰老得可怕,手里紧紧拉着畋儿,见云娘急忙上前问:“你可看到了峥哥儿?”
峥哥已经大了,平日里住在外院,是以不可能跟着大奶奶进来。
云娘其实什么也不知道,但是她毕竟是先到的,所以指了指外面,“好像出事了,峥哥儿是不是与祖父在一起?”
大奶奶点了点头,便在云娘身旁坐了下来,立即便吩咐人去打听。
来的人越来越多,屋内很快便拥挤起来。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皆胡乱猜测着,又有父子母女失散的,互相寻找;又有要茶水点心衣物的,然后又有人争抢起桌椅位子,将屋子里闹得人声鼎沸。
云娘瞧着眼前这一切,唯觉得并不真实,仿佛噩梦一般。肚子一阵紧一阵松地痛了起来,更让她觉得惶恐。几个下人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拥挤,现在团团在站在她身边,个个都瞧着她,似乎等着她想出办法。
云娘也不如应该如何,尤其是眼下她的情况,就是连起身都很难,可是她明白只有她自己拿主意才行。于是她抚着肚子道:“大家都别慌,你们先把我抬到屋子一角去,这里人太多了。”
原来她到听雪轩最早,所以便坐在中间的位子,眼下每新进来一房人,便会向她问事,而她身子已经受不住了。
六房的下人听她吩咐后便有似有了主心骨一般,赶紧抬着椅脚椅背将云娘弄到了最里面的东北角之处。虽然屋内依旧纷乱,可是云娘却觉得要静上许多,终于对邓嬷嬷说:“来的路上我肚子就开始痛了,现在比刚刚还要紧一些,是不是要生了?”
她先前听司嬷嬷、邓嬷嬷还有刘婆子等好多生过孩子的人都说,肚子痛得一阵紧似一阵,那就是要生了,眼下她就是这般的。
邓嬷嬷被唬了一跳,俯下身来细看云娘,原来她额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也因为疼痛扭曲着,惊道:“怎么偏在这个时候?该死的刘婆子也不知跑到了哪里?”转身道:“你们赶紧出去找刘婆子,务必将她找回来!如果找不回来,便再请一个产婆!”
江花如蓝几个人脸上都现出了为难的神色,一时并没有动,从后面过来一个丫头道:“我去吧,只是刘婆子一定是跑回家了,我去哪里找好呢?”
原来竟是蕙莲,那日邓嬷嬷劝过她之后,她并没有出府,而是留在了六房。而云娘也曾听邓嬷嬷告诉过自己,周家两个老的现在也与红裳和李嬷嬷住在她买的房子里,而蕙莲每个月的月钱一文不差地送给他们养老。
现在不知蕙莲怎么也跟到了这里,虽然也是形容不整,但神情还算平稳,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邓嬷嬷示下。
邓嬷嬷便急忙道:“刘婆子住在东直门外,到那里打听专门接生的刘家,就能找到了。”
云娘赶紧拦住道:“这个时候,让她到哪里去找人?且外面乱哄哄的,十在危险。”
邓嬷嬷急切地道:“可,可是,奶奶已经提前发动了,我瞧着一会儿就要开始生了,没有接生婆可怎么办?”
云娘便道:“嬷嬷不是生过好几个孩子吗?就嬷嬷帮我接生吧。”
邓嬷嬷苦笑着摆手道:“我虽然生过几个孩子,可是那时痛得糊涂了,又有接生婆帮忙,早不记得了。哪里想到六奶奶身边只剩下我一个人,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