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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娘是深知玉瀚的,她要看三弟的文章,以玉瀚的性子,他若不是真正擅长,又有十足地把握,并不会这样说。
三弟妇不由得惊叹了一声,“十四岁中秀才?”她的父亲是三十多岁才中的,所以她最明白科举的艰难,对三弟数次落第她一点也不急,比杜家所有的人都沉得住气。现在见了只有传说中才听过的少年英才,立即就惊为天人,急忙去了西屋,“我帮你把所有的文章都找出来让姐夫指点一番。”比三弟还要激动。
一会儿,三弟和三弟妇拿来许多本子,玉瀚只拿了最近的两本翻看了一下,便道:“可见三弟是下功夫读书了,文章立意尚可,词句也通顺。”
三弟妇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杜老爹也道:“三郎几次没中,我心中原也担心他不是读书的料,现在听女婿这样一说,可见三郎毕竟是懂事的。”也松了一口气。
汤玉瀚却又问:“只是,三郎可知道为什么先前一直没中吗?”
杜三郎自然是不知道的,只是摇头。
“江南富庶,文风极盛,如三郎一般的学子太多,这样的文章也太多,而能中选的名额又极为有限。所以便很难中的。”
杜三郎便点头不已,“我们学堂几十个人,每次能中上一个两个的便是好的了,有时一个也不能中。”
科举的艰难正是在此,童子试便已经是百中取一,而将来的会试更是万中取一。只有拿出悬梁刺股般的苦心全力读书,才有可能经过一道道的考试,金榜提名。
可是,汤玉瀚却笑道:“读书唯有用心一途,想立时提高并不容易,只是科考却又不完全等同读书,其间有一些决窍,你不妨用一用,中的机会便大得多了。”
杜家本是寻常农家,只因杜老爹认得几个字,有些见识,便下了决心节衣缩食供养杜三郎读书。但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办法多帮他一点。
杜老爹一定要为三儿子定下秀才的女儿,便也是希望儿子能在岳父的教导下,更容易地走上科举之路。杜三郎果然也受了岳父许多指点,时常给他讲解文章,甚至备考时准备什么物品,又有什么要注意的事项都细细地告诉他,岳父也真心愿女儿嫁的夫婿功名在身呢。
可是,即便如此,杜三郎也从未听岳父说过科举的决窍,不由得襟衣正坐,十分用心,“还请姐夫教我。”
汤玉瀚便笑道:“比如这次吴江县的考试,你就要想到县令是什么样的人,他会喜欢什么样的文风,投其所好,中的机率便大得多。”
“那钱县令是什么样的人,他喜欢什么样的文章呢?”
“钱县令原是勋贵人家的次子,却不是正经科举出身,而是捐官出身,后来皇上体恤老臣,赐他一个主事,在部里混了几年,现在放到外任做吴江县的县官。他主持科考,一向最怕别人瞧不起他没从科举出身,出题专门在《论语》中选,又专捡看起来花团锦绣的文章取中。你这时便要多引些圣人的话,再将文章写辞藻华美、对仗整齐些,便容易被选中了。”
又指着三郎一篇文章逐字逐句地为他讲解一回,又道:“同样的一篇文章,意思也相差无几,但这样写了,钱县令便会喜欢。”
三弟便如醍醐灌顶般地“喔”了一声,“学里的先生却从来不讲这些。”
“那是他们也不知道,”玉瀚便又告诉他,“如果今年你能过了县试,便用心将朱子的文章用心多读几遍,新来的奚知府*仰朱子,所以出题也离不了太多。而且他最不喜浮夸之语,所以文章务必平实、质朴,方能入他的眼。”
说着又如方才一般,拿着那文章向他一一剖析,“比如你这一句,便未必能合知府的心意,总要这样说才好……”
指点了半晌,又为他出了几个题目,让他在近日做出来,“送过来我帮你改,你再用心琢磨,今年便按我说的法子试一试,想法子谋个正经出身,为家里人挣得些荣耀,也不狂岳父岳母带着全家人供你读书这么多年。”
杜三郎便连连点头,岂止是他,杜家人哪一个不如是想呢。
三弟妹又问:“若是中了秀才,参加乡试应该如何呢?”
汤玉瀚摇摇头,“乡试的主考官是由皇上钦点学政,再派往各地,权柄极大,又极清贵。每年文官们为了争得学政的位子都要想尽法子,是以总要等到考前几个月才能知道某处的学政为哪一位。况且这些学政本就是要员,身边的幕僚也多,出题取士极难猜测。而且从秀才到举人,十分不易,远非考中秀才可比。”
大家便都笑道:“如果今年能中秀才就很好了,起码家里的所有税都可以免了,出门穿着绸也理直气壮了。”
三弟似乎也多了许多信心,便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最近就按照姐夫指点的路子准备几篇文章。”说着便坐不住了,急忙回了西屋的书房看书写文章去了。
杜老娘便急道了一声,“阿弥佗佛!这次保佑三郎一定得中吧!”
大家就都笑道:“一定中的。”
杜老爹喝了酒,又听大家的话甚是开心,便又将他时常挂在嘴边的话道了出来,“前朝的时候,我们杜家也是富贵人家,最盛时一门三兄弟榜中了举呢,那时候家里的女孩们也都读书识字,还要学弹琴画画。”
大家便又笑,“你老人家又念叨起这些老黄历了,只在自家面前说说就罢了,没的让女婿们笑话。”
玉瀚便笑道:“有什么笑话的,世宦沉浮,在所难免,听说我们汤家原来是打铁的,后来跟着高祖起事,才得了富贵。若非这般,我如今也在乡下打铁呢”
云娘第一次听了这样的事,便又细细地看了他一回,长眉如剑、双目如星,高高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更兼行动间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高傲不凡,正好这些日子她也读了些书,倒立即想起了立于树荫下锻铁的嵇康,不羁而清峻,心道:“如果玉瀚是打铁的,一定也是嵇大夫那样的打铁匠呢!”
杜老爹听了二女婿的话,醉意便更浓,笑道:“我们杜家现在虽然家道中落了,但是三郎要是能中举,便会慢慢又兴旺起来了!”
大家也都笑应,“是啊,我们家一定能再兴旺的!”说得越发火热。
云娘正含笑听着,却被杜老娘拉一下衣袖,便知道娘有话对自己说,悄悄地起身跟着她去了东厢房。
杜老娘便道:“你还不知道呢吧,三郎媳妇也有了身孕,只是月份小看不出来,又因她是第一胎,怕不稳当,才没嚷出来。”
云娘便笑了,“这可真是好事,那日娘让三弟妇陪着二嫂住几天,可见竟然十分灵验,还真是二嫂肚子里的孩子带来的!”
杜老娘却没有笑,反道:“云娘,虽说女婿答应要过继孩子,可这种事是当不得真的,就算你们都当了真,他家里还有长辈,哪里会答应。娘劝你趁着女婿现在对你好,抢在头里给女婿买个丫头,生下一男半女的养在身边,别等女婿家里给他纳了正经妾室,生了孩子又不能打发,那时你才真难呢。”
云娘何尝没有想过?只是先前她便舍不得让玉瀚纳妾,现在更是不能容下。陈大花说的并不错,她就是个吃独食的,妆花纱不教别人,男人也自己独霸着。
其实妆花纱她并不是不教,将来一定会教家里人的,但是男人,她却谁也不分!
于是她便坚决道:“娘,我不!”
“你怎么就这样犟!先前不听娘的话,在郑家的时候不是吃了亏?现在还不听,将来再吃亏可怎么办?”杜老娘拉着女儿的手道:“你记着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这些老话再不错的。将来女婿另有新欢,你要是再没个儿女傍身,后悔也来不及了!”
“如果真是那样,那我就再和离出来,自己织锦过活,”云娘早有决断,“他待我好一日,我便不能看着他纳妾生子,那样还真不如直接给我一刀呢。”
“如果,将来真有他待我不好的一日,也没有什么,我离开他就是。”
杜老娘见十分劝不动,便又是叹又是气,“你爹总说家里的孩子数你最聪明,要我说却数你最傻!唉,娘怎么劝也不听。”急得就要滴下泪来,又因为正是过年,不好流泪的,赶紧拿帕子擦。
云娘内疚极了,赶紧帮娘擦泪,“娘,你别气。就算离了他,我也能织锦养自己,总不至于没有生路,你老只管放心。”
这时雪娘走了进来,三言两语地问清了事情,便坐在她们身旁先搂住娘劝,“我看妹夫待妹妹果真是好,倒不至于变心。再者,他们才成亲几个月,正是亲热的时候,哪里能舍得再插个人进来?再者如果有了别人,万一对妹妹的情份便差了该怎么办?”
几句话先将娘安抚下来,又向云娘道:“要我说,我们家里子嗣都兴旺,可妹妹只说不能生,到底也该正经找个老大夫看看脉,可是什么缘故?能不能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