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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搬一些柴火来,等吃了午饭去烧尸体。不过好歹不用担心烧下去柴火不够用,今个只有一具尸体要烧了,听说最先发病的兴县已经两个月没有看到人死了。”
“我不怕柴火不够,就怕又有傻子冲出来说不让烧尸体。算算从我们到这里已经快要一年了,这场鼠疫已经蔓延到了整个山西境内,现在凡是老鼠的巢穴一律捣毁。被说我都习惯每天洗澡了,就怕染上病,这辈子就没有这样干净过。都说这个疫情的传染源连死人都不放过,要不烧成灰接触了还是会感染,可是看着这些人都尸骨无存,只有一把灰了,难怪村民们不让烧尸体。”
“所以叫我说人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因为反抗烧尸体,被锦衣卫杀了的人也老多了,怎么还有人对着干呢?”
“不管怎么样,千万不能让疫情出山西,我可不想家里头也染上这种病。你们也看到了那些尸体的样子,那些黑色的脓包,看的我饭都吐了几轮了。”
“应该快到头了吧。发病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也没有听到别的地方被感染,哎,今天都没有能回家过年,我出来的时候家里头的娃刚落地,我还没能见一面呢,回去之后也不知道记不记得我这个爹。”
“要不是这次能拿一大笔钱,谁来做这个活。干好了这一回,我再也不敢让跳蚤到身上了,以后定要让家里头每天都洗澡。”
雨化田披上了披风,他在这里驻守了已经一年了,整个山西都严格按照了区域隔离了开来,如果不是前几年朱由检严厉地整顿了整个山西的吏治与军队,很难想象能够如此迅速地封锁整个疫区。留在这里的人没有再能离开,而他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留了下来。
一开始是因为他知道火葬尸体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对于老百姓来说他们不懂尸体上是有传染源的说法,他们也不会理解人死了怎么还能传播瘟疫,他们想的只有入土为安,给死人一个安宁。
要想把感染的人都火葬了,除了用武力逼迫他们执行,没有更好的方法。这件事情不适合孙传庭做,朝廷上必然会有人以此为把柄攻击他,而算来算去能狠下心来做成这一切也不顾忌那些唧唧歪歪的人只有自己。他眼中没有多余的仁慈,为了大明其他人能够活下来,不必要的牺牲是难以避免的。
这次朝着百姓而去的利剑只能由自己挥起,刀起刀落不能犹豫,这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不是随便一个人能背负这种沉重的生命的代价。
雨化田选择违抗了朱由检的密旨,让他在隔离的那一天之前回京。此后朱由检在疫情爆发出来的头一个月连发了十三封密信,都是让他马上回到京城绝对不能留在山西。雨化田摸着藏着胸前的这些密信,里面从强硬的态度到恳求的言辞,最后都用上了眼泪的攻势,都没有能让他改变心意。
看着一片狼藉的村庄,无数的人死去了,烧成了灰,烟尘飘到了空中,再也不见。
就像那些士兵说的,死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今年年节他们没有赶上,但是清明的祭祖绝对能回去。能控制住疫情,就算为此手染鲜血,他也不用后悔。
雨化田置身在黑色魔鬼的死亡游戏场中,却终于感觉到了内心的安宁。
原来,杀人也可以是救人。
朱由检曾经说他听过一句话,与魔鬼战斗的人,应当小心自己不要成为魔鬼。当你远远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而此刻就算凝视过去的深渊,他也不会再感到那扑面而来的黑暗。直到今天,他终于放下了过往。
能够重来一次,他是幸运的。一直不能突破的武学也终于入了新的境界。
雨化田不是岳飞,十三封密信更不是十三道金牌,那是朱由检对于他的感情,这次他做到了承诺的那样,不再让自己置于险境,但是自己却拒绝了。如果凌驾于理智的是感情,那么超越感情的就是想要追求明悟的心情。他想要明悟自己的从何而来归于何处,而朱由检也想要探求大明能不能对抗天意。
他成全了自己,也成全了朱由检的希望,让鼠疫止步于山西境内,此后大明如同置之死地而后生,迎来新的时代。
“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许多年以后汤若望对着其他的传教士说起了这次的山西大鼠疫,“我们还是第一次能够控制鼠疫不让他大规模扩散。那些口罩实在是出现的及时,防止了人与人之间的飞沫传播。还有一定要焚烧尸体,把已经患病的区域严格的隔离起来。如果当初我们能这么做,黑色病也就会减少它肆虐的范围了。大明做到了这一点,这次成功防御,一定会载入史册,被其他人当做范本。而防治其他的瘟疫也要按照这个标准来。”
可是史册中写不出为了成功开始史上前所未有的严格隔离,究竟产生多少流.血.冲.突,这是一种观念上的冲突,只有时间能改变这样的习惯。第一个做的人必然被打上了残忍的烙印,可谁在乎呢?
“皇上,直到上月为止,山西境内不再出现感染鼠疫的病人,而截至三月十五日为止,总共有两万零十二人因此丧命。”卫生司的王大人本来是在太医署做的,医术不算最高明,但是掌控整个卫生司的运作却很得力。“其中包括了一千五十八位负责处理疫情隔离的军士,二十六位治疗的大夫,还有一百零六负责运输医药物资的衙役,臣请皇上为其追封嘉奖。”
这个数字真的不少,但是能在大明朝对抗鼠疫根本没有有效药物的情况下,也算不得一个大的数字了。“按照朕一开始的旨意,凡是这次因公殉职的官员与衙役都有三倍的抚恤金,着户部及时发放。京郊辟出一个陵园,在那里刻上碑文,务必让史书记载、让后人铭记这些为了大明百姓牺牲的人,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们的生命。这些人都是无名的英雄,当为今世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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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总算是回来了。”朱由检在三月十八日终于是看到了回归的雨化田,他整个人都有些不同了,再也没有了压抑的阴郁之气,整个人沉淀了下来,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看来真的像他信中所说,那是悟了。“看样子,你是吃了仙丹,越来越精神了。”
雨化田朝着朱由检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主动拥抱住了他,“我之后不会在离开,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了。”
朱由检听了这话反而耳根一红,从来没有听到这人说出这么直白的话,他不自在的半推开了雨化田,支支吾吾地说,“土豆就住在东配殿,万一他晚上冒失地过来看到我们这样不好。”
“哪里不好了,万事都给对人言。”雨化田不在意地说,他已经不在收到世俗的束缚,凡事都能放在人前,也不再有任何的顾虑,“我相信你是能处理好的。”
皇帝是能相信的吗?朱由检却在心里很开心,终于田田与自己的隔阂都没有了。“你说的也对,我们连鼠疫这一关都过了,我心里的大石也终于落了下来,以后遇到什么也不怕了。”
恩,真的要告诉土豆嘛?他还小,不过按照智商划分就完全不小了,都能指点贝志铖如何更好处理海贸的事情了。也好,那么就顺其自然,要是被发现了就承认吧。
“那么今天你留下来陪我。”朱由检揽住了雨化田的腰,他也不想多做什么,只是今夜想要有一个安稳觉而已。
雨化田笑着点头,“好,我还要酒酿圆子做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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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天晚上,有的人重聚了安眠,有的人却要再别离。
“师父,您说要出海?”吴无玥看着精神抖擞的吴又可,看不出他已经五十多了,但是要去欧罗巴也不是简单的事情,“这一路上很可能遇到风浪,还有海盗也很多。您要是想要研究西方的医术,我帮你多运一些书回来,还有那些刚刚研制出来的显微镜,我也托人给您带一个。”
吴又可摇摇头,“不一样的。无玥,有些东西只有身处那个氛围才能感悟。我是老了,但是还有一口气在,也能撑到欧罗巴了。我看过那些医书,能感觉出来他们的理论与我们走的是两个路子。要想弄明白,不是在这里看看就行了,而是要换一种思维的方式。皇上不也是召集了一百名留洋学生,让他们到西方去看看,我也想去感觉一下完全不同的思维方式。你就不要劝了。”
吴无玥也没有办法,为了研究医学,吴又可对死神都不怕,都敢去鼠疫的爆发地,何况是出海呢。“那么弟子送你到胶州湾。”
“不用了。”吴又可再次摇头,“我这次与三个老伙计一同去,你要是担心我,把马钱子借我用一下,他学习语言快,也会了英吉利话与意大利话,到了欧罗巴给我们做做翻译。你就不要动了。我们今晚就动身。”
吴又可见他还要说话,做出了一个静声的手势,“就祝福你师父我学术有成,早日凯旋吧。”
“临走之前,我还有一些话要说。我一辈子也没有子嗣,你就是我的孩子了,你七岁的时候,我们师徒有缘分相逢,我传你医术,你的心却没有我想象中诚于医,你天赋卓绝,却想要泯然众人,你过去的事情我从来不闻,你要做的事情我也从不打听。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我希望你能开心的活着。哪怕不学医也好,哪怕只是做一个普通人。可笑我敢舍身取义,但是我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如此。华佗死在曹操手里,那何不如从来没有华佗。你懂吗?”
吴无玥对上了吴又可过于清醒的眼神,从里面读出了一丝复杂与内疚,他懂了师傅是让他快点离开京城,因为他预料到了一件不能挽回的事情将要发生。朱由检的头痛症一直反复,从来诊断不出原因,上次入宫吴又可也看了,但是仍旧得不出结论。
作为一个大夫劝说吴无玥放弃自己的病人让他内疚,但是他更加害怕君王的无情。
“但是曹操杀华佗,并非出于多疑,而是华佗多了要谋求官职的私心。”吴无玥说罢就看到吴又可暗下去的眼神。
“也罢,这是你的道,应该你自己走,师父也不能左右。”吴又可拍了拍吴无玥的肩膀,与之道别了。
吴无玥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打开了书橱,里头放着一个老旧的盒子挂着一把锁。他拿出了盒子,从脖子上取下钥匙把它打了开来,里面静静地躺着几块已经破损的龟壳。这东西从他记事开始就被放在了身边,转眼已经三十年了。
“唧唧——”墨汁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跳到了吴无玥的肩膀上,吓了吴无玥一跳。
“你是什么时候从宫中逃出来的?”吴无玥一把抓住了他的尾巴,难道是藏在了雨佑仁的口袋中,从宫中出来的。
墨汁摇晃着身体也不回答吴无玥的问题,只是伸出了小爪子舔舔。吴无玥看着它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算了明天把它送入宫就好了。“唧唧——”墨汁清理了爪子,就一边抓着吴无玥的头发,一边指着窗户。
吴无玥不知道墨汁是什么意思,也是怕了它喳喳地叫,就走到了窗户边上推了开来。突然一阵冷风吹进来,他哆嗦了一下身体,下意识地抬头看了星空。
今夜万里无云,正是观察星辰的好时候。
而吴无玥一抬头,就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紫微星在今夜发生了骤变,帝王星暗沉,太子星闪亮。
这不可能,咸元朝明明还有十年的时间,怎么会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次日,咸元七年三月十九日,夜,咸元帝朱由检脑疾突发,于乾清宫昏迷不醒。
一月后,群医无策,太上皇朱由校下旨咸元帝朱由检因病不愈,国不可一日无君,由太子朱慈烜继承大统。
从咸元七年五月一日起,朱慈烜登临大宝,开启了长达四十年的乾升之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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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年后,2034年,帝国皇家学院,历史系的课上。
“咸元一朝,虽然只有短短的七年时间,但是却完成一次跨时代的历史转折,把整个历史车轮滚动的轨迹强硬地改变了一个方向。我们也从传统的农耕大国,转为了海洋大国。所以这段历史一直都是史学家们研究的对象。都说狭路相逢勇者胜,咸元帝用他的一生来诠释了这个词。肃朝政、平后金、安乱民、开海贸、建海军、兴商业、稳朝局。咸元一朝名臣济济,为君者也知人善用,铺垫了日后乾升朝的文治武功之世。
而咸元帝也留下了许多的迷雾。他一身勤政,不谋私利,手段强硬,却被赞体恤下臣,有古时仁君之风。可是虽然由他提出了养廉银子抚恤大臣的政策,但为了查除贪腐手段血腥,不惜血流成河。他改变了大明文强武弱的局面,重新建立了强大的海军。又改农税,开启商税体制。偏偏这样的一个帝王,在司礼监中都没有留下一笔进入后宫的记录。为什么他在大明的弊端被铲除就能放开手大干一场的时候,骤然身患重疾、昏迷不醒,使得太上皇天启帝下旨传位于乾升帝开启新朝。这其中是真的患病还是其他的宫闱秘闻,都是我们要破解的谜题。
可惜,咸元帝死后不入皇陵,后来他退位后的行踪成谜,再也无人能知。唯一确定的是咸元帝退位后,锦衣卫指挥使雨化田向新帝请辞归隐田园,也不知所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