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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体仁走在京城的街上,虽然距离殿试还有三天的时间,但是商贩们都摩拳擦掌起来,有的地下钱庄已经开始设起了赌局,押注今年夺得头筹将是何地的考生,有的酒楼也打出了中了前三甲在酒楼消费免单的标语。
温体仁回想这三四年以来的事情,一时之间竟然有了不知今夕何夕的感叹。他好像已经快要不记得当年在钱谦益背后下冷刀子,一定要把他阻在内阁之外的场景了;也几乎忘了从前想要能够权柄在握,为此不惜构陷对手的自己了。温体仁变了,是皇上把那个只会用小人手段的人变成了大家嘴中的温大人。从藩王手里拿银子,力排众议也要让京营的整顿进行,在京城弄了一个防疫体系,这次又不顾下面的人心惶惶也要赞同皇上把山西八大商户给抄家了。温大人一身清正,不偏不倚,为民请命,不惜得罪权贵。
可是这真的是他自己吗?或者看着一代新人换旧人,又是一年殿试,这之后会有人被钦点成为状元,而他也不知道这些后浪何时会推走自己这个前浪。
与孙传庭想的不一样,温体仁这位首辅并没有参与到这次的科举中去,不单单是殿试,就是去年的会试,前年的乡试都没有参与。或者说皇上不让他沾染这样的事情,他不会是张居正,只能是一个孤臣,没有任何派系,也不能沾染任何的利益集团,他的背后有皇上,却没有朱由检。
原来他坐在这个位置上一晃也快要三年了,但他并没有对大事的最终决定权,其实不只是他,那些大臣们也都是按照着皇上给出的方向前行着。皇上与太上皇相差太大,温体仁接触的越久就越在朱由检的身上找不到一丝皇室中人的感觉,不是说他没有帝王之心,而是朱由检喜欢阳谋。
皇上从来都把规则与告诫事前就告诉你,若是按捺不住心中的贪欲,那么等待你的只有毫不留情地处罚,若是你踩在了这个线内,那么就好吃好喝还有一份不错的官位,看着钱谦益就明白了。当初他与自己的事情闹得大,若是一般而言自己做了首辅,钱谦益必然外放成了一个小官,可是现在钱谦益在礼部混的不错,甚至还参与到了编写历法的事情中,这可是留名史册的事情。
“这次的科举可是今上登基后的第一场殿试,我等也终于有机会面见天颜了。”
这群考生在酒楼中集会,虽然马上就要殿试了,但是能走到这一步的都知道眼下已经不是死记硬背就能考中状元的时候,复习之余也都会出来小聚,以后都是同朝为官的同僚了,应该要好好走动。
“是啊,当今圣明,才有了我朝挫败后金一战,这真是大快人心。”
“不止如此,对于那些叛国通敌的为富不仁的晋商的处置,也是除去了大明一患。”
温体仁摇摇头,没有再去听这些话继续向前走。没有真的做官的考生,不管他们几岁了,有一些人早也年过而立,其实还都很年轻。在这些人的脸上他看到了一种向往,他们都有对于紫禁城内那位的向往,无论他们出身如何,背后有没有要帮助的利益集团,又有没有掺着更多的私欲,这个时候他们都希望在三日之后的殿试后,可以被皇上看中,或可以被朝廷重臣看重,然后也能成为其中的一员。
这才是温体仁恍惚的地方。他有时候会羡慕徐光启、毕自严与文震孟,他们从开始的时候就比自己纯粹,一个醉心于各种西洋的学说,一个致力要将大明的钱袋子越填越满,一个对于心思方正做到天下为公。但是自己不一样,他并没有那么的纯粹,他喜欢的是权力本身,有了他才就能做很多事,就能被很多人仰视。但是到头来却发现,明明距离当初自己的设想越来越近,却与自己本身越来越远。皇上在无形中制定了一种规则,按照它做小人也成为了好人,可是他并不是单纯的小人,还是一个聪明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成为了别人口中的样子,而对于有独立思考本事的人来说,在夜深人静停下来好好想想时,何尝不感到背后发凉。
那年,温体仁第一次见到朱由检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过这些考生的想法,以为圣上年轻好说话,也以为自己能做到了某个位置,就没有人可以取代。到底是谁给了他们这个错觉,认为仁慈与圣明就不会冷血与残酷。温体仁被科举的氛围触动了,更加是被这些人身上的带着期望触动了,才会反思起了这几年的自己。他看到了从面前走过去的那队锦衣卫,这些日子因为晋商大案的判罪,看守刑部大牢的人增加了不少的锦衣卫。
是啊,让朝臣们越来越只能按照皇上的意愿去做事的原因,不单单是因为当今是以而懂得把握时机也不顾及任何会束缚住他的规矩,而这都因为有一个更加捉摸不透的人站在了皇上的身边。
‘雨化田’,温体仁在心中念着这个名字,春风化雨雨化田,明明应该是一个温柔的名字,可这位的身上一点春日的暖意都没有,不是因为雨化田功劳巨大地在万人中杀了皇太极,而是那些他猜到的死在这位手下的亡魂,或者还有更多他不知道的人命,已经足以让所有人都对雨化田避退三舍。照理来说皇上这样使用锦衣卫会让人心慌乱,但偏偏雨化田每次做事都师出有名,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从来连半分的影子都捕捉不到。
不贪权、不贪财、不贪色,传闻雨化田住的地方,是当年皇上还是信王的时候,买给他的院子,也才只是两进的四合院,里头还有一位借住的神医,同样神出鬼没,研究着以前没有听说过的药物。如果一定要形容,这位与所有锦衣卫、东厂、西厂的掌权人都不一样,他没有得势之后就广植亲信,更加谈不上狐假虎威了。
为什么呢?温体仁不明白,这样的自律好像与自己到有了几分相似,但是锦衣卫的作用与首辅的作用完全不同。皇上登基之初,他需要是绝对握在手中的力量,不是首辅而是保证他听清宫外一切的锦衣卫耳目,可是为什么皇上能收复雨化田这样一位绝不会臣服的人呢。
后来的事情就不要谈了,皇上放权卢象升,放心靠他打造了一个不一样的京营,就算兵部也被制住了,皇上用私库嘉奖京营是他们管不了的。如今的孙传庭又是下一位了吧,从山西巡抚调任陕西巡抚,督师一切叛乱之事。
温体仁回到了自己的家,大明朝如果做一个清正的官员,真的没有多少享受的资本,他家里没有什么奢侈的布局,就是有些好玩意也都是皇上赏赐下来的,说起来对于办好差事的官员,皇上也乐得赏东西,他这里还有太上皇做的一套木工,这可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
“呵呵……”温体仁笑得三分无奈、三分自嘲、三分叹息,还带着一分恐惧,他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皇上根本不怕他想,若是被看了出来,也许还会得到他喜欢的元青花一套,皇上用来安抚他不知为何闲下来才会天马行空的小心思。
温体仁躺在床上放空了脑子,他想自己不是多想了,而是站在一个不像皇室中人的帝王身边久了,在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中也多少接触到了那位的真面目,乍一看好像是一汪清水,才发现其实是莫测的大海。若是你明白皇上最不想做皇上却做好了一位皇上,那么也会惶恐,连至高之位也满足不了一个人的心,他的目光看向的是你不懂的远方,做这位的首辅没有强大的内心,几乎不能胜任。
温体仁明白了孙承宗的感觉,他想这辈子活到现在还不算老,却也累了,有些力不从心了,他也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一个纯粹的人,可惜他好像没有那样的一技之长。也许他与皇上,在史册上会有一份君臣相得的佳话,而他却也知道某一天当一位能跟上皇上脚步的人出现,他就要做那位的前辈,为他铺平道路了。
三日后的殿试上,诸位考生拿到了题目的时候,都差点忍不住要抬头去看看坐在龙椅上的皇上究竟在想什么。这个题目翻译成一个通俗的版本就是‘对于大明的海岸线你有什么看法?这些年对于海上的情况清楚嘛?厦门那头海盗们的争权夺利,你们明白嘛?外国人打来了,你们怎么看?’
朱由检在上面看着下面这些考生调色盘的脸色,觉得自己果然萌萌哒,能为难住这些弄懂四书五经的人是件倍爽的事情。
雨化田在卫所中想着早上看到一眼的殿试题目,也露出了一个笑容,希望考生们能招架住朱由检的恶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