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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意外到来的消息,对于萧琅带来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原本的计划中断,他当夜便下山回灵州城。都护府里,萧琅夜召裴度议事至夜深,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在一队精兵的护卫之下,魏王一行人便出城,踏上了东归的路。
昨夜下山回城的路上,萧琅便对绣春说,这趟东归之路,他可能要疾行,怕她路上吃不消,让她不必与自己同行,在后跟随缓归便可,被绣春当场拒绝。
事关重大,她理解他想急切归京的心情。但既要疾行了,他的身体又是大伤初愈,她怎么可能放心让他自己独自上路?所以作随从打扮同行。
一路紧赶,在收到消息的半个多月后,绣春随同萧琅抵京。派人送她回陈家后,萧琅径直往皇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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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一算,这一趟,绣春离家又是两个月,上京早已入秋了。她离开前,天井里的一株老柿子树还只见绿叶,如今回来,枝上已经挂满一颗颗的青果。祖孙二人相见,除了陈振的身体还是令绣春有些担心外,家里和药堂、药厂的事,在葛大友和众管事的齐心协力下,一切都很顺利,百味堂那边,如今也一直再没什么别的动静了。
自她走后,陈振便牵肠挂肚的,现在终于盼到孙女平安归来,老爷子自然高兴。当然了,高兴之余,那件一直梗在他心头的事,他也是极其关心。晚上欢迎她归家的家宴过后,只剩他爷孙二人了,没说几句,他便开始拐弯抹角地打听她这俩月在外头与萧琅的事。
绣春刚一回家,经过堂屋时,立刻便注意到原先高高悬着的那幅寿裱不见了。不用问,也猜到必定是祖父的手笔。这一路回来,见萧琅心思颇重,便也没告诉他自己祖父的态度,省得再让他多桩无谓的烦心事儿。此刻见祖父打听,不大放心的样子,仍含糊着推脱过去,只说无事。陈振心疼她一路辛苦,见她不愿多提的样子,便也作罢,叮嘱她早些歇息,好好养回精神。
因事关皇家,绣春也没对陈振提小皇帝得怪病的事。当晚躺下休息,独自想了下小皇帝病情的事,因路上确实累了,很快便也睡了过去。一夜好眠,第二天起身,精神焕发,到药厂里还没转上一圈,到了辰时中,便有家人匆忙赶来传话,说宫里来了人,召她入宫看病。
陈振还不知情,一见宫里又来人召自己的孙女过去,因了前次那事,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却也无可奈何。绣春安抚了他几句后,便坐了宫车过去。如常那样入了宫,被带去了太医院。
魏王昨天抵京,不顾路上风尘疲累,第一件事便是去看小皇帝萧桓,随后召见林奇详问病情。林奇得知绣春也回来了,最后提议让她入宫会诊。萧琅应了,这才有了今早这事儿。
林奇正在太医院里等绣春。见她到了,寒暄后,问了几句灵州疫情的事,便把话题转到了小皇帝的身上,眉头紧锁。
“陛下这等年岁,本正当活泼健旺之际,只他自年初起,胃口睡眠便一直不大好,我时常被召去看诊,用了不少方子调理,一直不大见效。以至渐渐面色乏血,偶尔腹痛腹泻,吃几副药,稍有好转,过后又犯,如此反复不已,颇令人心焦。这几个月,病情竟忽然加重,时常耳目晕眩、全身乏力、夜间失眠烦躁,白日眼目呆滞。半个月前,反复高热,以致抽搐昏迷,类似癫症发作,我与太医院诸人用尽了法子,方稍稍稳固住病情而已,心中焦虑不堪。昨日听闻你随魏王殿下一道归京了,想到你对一些疑难病症往往有独到见解,便提议将你召来,殿下也准了。”
绣春听林奇描述小皇帝的病情时,便想起自己前次在紫光阁里见到他时的样子。那时便觉得他有些不对。脸色苍白,眼神也略带迟滞,完全不像他这年岁孩子该有的模样。那时还以为是他不堪重负所致的精神压力,现在发展成这样,就完全可以排除精神疾病的可能了。
对于看病诊断一事,老实说,除了某些因了时代认识与发展水平限制的疾病外,绣春自认并不会比林奇这样的当世大医要高明多少。小皇帝的病,太医院里这么多御医轮番上阵,最后都没折腾出什么结果,让自己上,未必就能药到病除。但既然被召了来,只要可以,她自然也会尽力。所以等林奇说完,立刻应道:“林大人谬赞了。先前几次不过是侥幸而已。这次您既然用我,我自然会尽力。”
林奇看她一眼,仿佛欲言又止。
“林大人可还有话?”绣春看了出来,问道。
林奇踌躇了下,最后道:“你还是先去瞧瞧吧。倘若觉得有什么不对,先不要说出来,回来咱们再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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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年纪还小,寝宫与其母亲傅太后的宫殿相邻。因了病情日益严重,近来早就停了亲自坐朝。绣春随了林奇和另几个御医一道入寝殿的时候,看到小皇帝正躺在床上,似乎沉沉睡了过去。他母亲傅太后正陪坐在边上,神情委顿,脸色也不大好。看见林奇带了绣春进来,一怔。
林奇见礼,恭敬道:“启禀太后,陈绣春善医疑症,下官便在魏王殿下面前举荐她入宫替陛下诊病,殿下已经准了。”
傅太后精心描绘过的细细双眉皱了起来,瞟了绣春一眼,冷冷地道:“林奇,朝廷养了你们这群太医院医官,为的就是派上用场。不想你们一个个无能之极。我皇儿倘若有个不测,你们休想好过。”
她正说着,寝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绣春回头望去,见萧琅和唐王,并前次在紫光阁里见过的欧阳善和傅友德一齐过来了,都是一身整齐朝服,官威森严的模样,应该是刚下朝,组团过来这里探望小皇帝。
林奇和御医们急忙见礼,绣春也随之。和萧琅四目相对时,收到了来自于他眼神里的温暖,见他精神瞧着也还行,放下了心。
傅太后方才发作的那番话,这些人应也都听到了。傅友德看向林奇,皱眉道:“你们也瞧了许久了,陛下病情非但没好转,反而愈发严重,到底怎么看的病?”
林奇有些惶恐,口中只称罪。绣春到了小皇帝的榻前,俯身下去查看。
一番仔细检查下来后,除了林奇描述过的那些表征,绣春发现小皇帝眼白微微发黄,如同黄疸。他也醒了过来,睁开了眼睛,但面对她的一些问询,反应淡漠。试着握住他手的时候,发觉他手腕微微下垂,不觉握力,这是肌体无力的表征。
到底是什么病?会导致这样的一系列症状?
她沉吟了片刻,心里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小皇帝的表征,无法与任何她能想得到的普通疾病相对应。假设确实不是自己诊断有误,他的病情不是出于自身疾病,那唯一的可能,就是来自外力,也就是说——慢性中毒。看他的样子,确实也更符合慢性中毒的表现。只是这里没有直观的验血等手段,而世上毒物万千,他中的,到底是什么毒?
她想起方才林奇最后与自己说的那句话,愈发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以林奇的医道,遇到这样的怪病,百药无效,莫非他也已经怀疑到了这上头?只是不敢肯定,更不能就这样贸然说出来。
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应该知道,倘若病因真的起源于某种毒物的话,这绝对是件惊天的大事。即便说,也必须是在确定的情况下,才可开口。
她立刻抬眼,看向了林奇。见他正望着自己,神情有些古怪。
傅太后见她一直不开口,哼了声,道:“我还以为有什么大的本事,不过尔尔!不能医治的话,趁早自己明说,免得耽误了我皇儿的病情。”
绣春仍是不作声。萧琅眉头略皱,到近前俯身下去,探摸了下侄儿的体温,随即起身,冷冰冰道:“医道艰深,世上病症也繁复多变,何来包治百病的神医?医者作为,也就是尽其能,探究病理真相而已。本王方才过来,听太后斥责林大人在先,又迁怒在后,虽是出于焦心,于陛下病情却丝毫无补,反令人心惶恐不定。我听闻太后身子也有些不妥,近来常召御医。倘若是焦心陛下以致过于疲累所致,何妨先回去歇息?”
魏王向来温和,下属及官员即便犯错,也从不会疾言厉色呵斥。此刻却因傅太后斥责林奇和这金药堂的陈绣春二人而这样开口。语调虽未带厉色,但绵里藏针,不悦之情,却是显露无疑。
他是监国亲王,手握实权,这样在众人面前反驳傅太后,无疑就是公开狠狠打了傅家一个耳光,顿时,人人惊呆,寝殿里一时鸦雀无声。
傅太后一张原本有些苍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傅友德一张老脸也禁不住发热,看了眼自己的女儿。傅宛平觉察到了他目光里的阴鸷和不满,知道自己惹他不快了,心头一颤,低下了头。
萧琅神色淡然,看向绣春,语气转缓,“你与林大人他们先下去吧。”
绣春低低应了声是,正要随林奇和另几个太医退出去,一道过来的左院判王元忽然道:“二位殿下,二位阁老,对于陛下的病情,下官倒有个想法,不知可不可说?”
林奇停了脚步,绣春也停了下来,两人对望一眼,齐齐看了过去。
傅友德的脸色已经恢复了过来,唔了声,“说吧。”
王元眼睛盯着地,小心翼翼地道:“下官竭尽全力医治陛下,不想药石无效,陛下病情愈发严重,心中万分自责,连日来冥思苦想,终于有所顿悟,只是……”
他停了下来,头垂得更低,十分惶恐的样子。
萧琅目光微微一动,萧曜脸色渐渐笼上了一丝寒色,只他两人都没开口,倒是欧阳善,见这王元话说一半,不快地道:“陛下到底什么病,你说出来就是。”
“是,是……”王元飞快瞟了眼萧曜,小声道,“下官翻遍医典,觉着陛下这病,实则非病,可能是中毒所致……”
他的话声消了下来,寝殿里的空气却像是凝固了,无人开腔。
林奇惊诧地看着自己的这个下属。绣春没想到王元竟会这样开口,望向萧琅,他立着没动,目光落到榻上的小皇帝身上,神色间难掩惊怒。边上的唐王萧曜,脸色却越发冰寒。
“你说什么?”
欧阳善勃然大怒,猛地看向林奇,“林大人,这到底怎么说的?王元之话,可属实?”
林奇后背已经出了汗,只能硬着头皮,勉强应道:“王院判之说,下官也曾想过。只是不敢妄下结论,还需慎重……”
“桓儿!我可怜的皇儿——到底是谁,竟敢这样谋害于你——”
傅太后仿佛终于回过了神,一下跌坐到了榻上,握住小皇帝的手,悲泣了起来。
傅友德一脸顿悟之色,激愤难当,“王院判之说,也未尝不无可能。否则陛下小小年纪,怎的竟会患上此等恶疾,以致久病不愈?”他扫了眼萧曜,然后看向萧琅,语气转为悲愤,“二位殿下,倘若查证属实,陛下确实是被人暗中投毒所致,该当如何?”
唐王微微眯了下眼睛,冷冷不语。
萧琅沉吟片刻,面上起先的惊怒之色渐渐消去。
“事情还无定论,先不要忙于各持己见。先这样吧,不必在此争论,让陛下先歇了!”他看向林奇和王元,“林大人,王大人,你们随我去紫光阁问话,”他最后看向绣春,朝她微微点头,“你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