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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真相说不清是好是坏,叶无莺只能点了点头,在宴会的间隙同司卿一块儿往外走去。
“小心一些。”大巫琉绮关切地提了一句。
司卿微笑,“好的。”
旁人自然有些惊疑,能跟在大巫身边的孩子……他是什么身份?
其实叶无莺也感到很疑惑,照理身为徐家子的徐夏行早在两年前就该经过资质测试,然后进入巫殿,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千万里外的祈南?
外面的风景很不错,雨过天晴,月明星稀,水波粼粼,隐隐有些桂花的香气传来,水中亭的风光自然愈加美妙。
“人生当真叫人意想不到。”司卿一字一句说道。
褪去了那层小孩子的伪装,他仍然微微笑着,眼神却瞬间变得不同,那种违和感让叶无莺觉得像是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
再怎么去装小孩子,他们也不是小孩子,眼睛中的沧桑根本藏也藏不住。
“我已经不生气了,你还在生气吗?”他忽然回过头来说,“这世上有一个重来一次的机会也便罢了,居然还有另一个,这么巧的事我几乎都要相信我们是天生的缘分了。”
叶无莺瞪他,“你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就搞不明白了!算了,反正你一直这么阴阳怪气。”
司卿轻笑,“是啊,我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其实我并没有什么好生气的,”他平静地说,“你死之后,我掉回头去查了很多事,然后才知道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更不一定为真,你相信了你看到的听说的,我也信了我看到的听说的,所以,那时候我才知道,你没有背叛我,才知道,你以为我背叛了你。”
叶无莺皱起了眉,很多事只需要稍稍透出一点儿,他就能够想明白很多事。
自从重生回来,他其实还没完全进入状态,直到见到司卿,他才仿佛真正感觉到自己又去了那个诡谲复杂的京城。
“其实没有什么好说的,”叶无莺转过头去,“之所以会信那些,不过是因为本身我们就没有相互信任。”
那么容易被挑拨,被利用,被离间,说穿了不过是因为他们的关系那样脆弱,不论是司卿还是他,都如履薄冰,被轻而易举就打得粉碎。
可是,那之后的伤害、折磨、痛苦,并不会因为误会被解开而减少半分。
“是啊,”司卿侧了侧头,“我来并不是来请求你的原谅,我只是……想来看你一眼。”
叶无莺却并没有看他。
上辈子这个变态家伙给他的折磨他根本没法忘记,哪怕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因为太羞耻而难于启齿,不论是*上还是精神上。对于叶无莺而言,那种回忆称不上全然是痛苦,却也绝对不是美好到让他怀念的。
“叶无莺。”
“嗯?”
“我只是想来看一看你,是不是真的还活着。”他一个字一个字说,“我就怕这一切不过只是我自己的梦,只有我回到了过去,而你不在。”
叶无莺皱起了眉。
“后来,我替你报了仇,他们一个个都死了,死得非常凄惨,每一个——我都让他们一无所有痛失挚爱受尽折磨,才以一种毫无尊严的方式死去。”司卿的口吻柔和,“可是我仍然不开心,他们死了,你却并不能活过来。”
他说得再平淡,叶无莺听着都觉得很有些不自在。
“所以,我只是来看一看你,然后就要走了。”
叶无莺终于看向他,“你为什么会在祈南?”
“你是想问,我五岁资质测试之后,就应该去了巫殿,是不是?”
“嗯。”
司卿笑起来,“因为我逃了。”
“什么?!”
“作为未来的巫殿掌管戒律的天巫,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巫殿的规则,”他轻笑起来,“只要还没进巫殿,还没有真正成为巫,就不用遵守巫的规则,反而不会受到惩罚,我醒过来的时间有点晚,已经进行了资质测试,所以,在我醒过来的刹那,我就决定要走。”
“走?”叶无莺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干。
司卿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我从京城……到祈南,用了两年,不许嘲笑我不识人间疾苦,我确实不知道,这一路是这么难的。”
叶无莺:“……”
再怎么说,上辈子的司卿都是完完全全没吃过苦的,他出身世家,后来成为一名巫,因为太过惊才绝艳,几乎是人人捧着,当然,也有人想要他死,处处陷害他刁难他,他也受过伤甚至因为病痛的原因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忍受痛苦,但这种与真正的民间疾苦那是两回事。
他没有忍受过饥饿,没有受过严寒,更不曾因为生计发愁过,他或许曾露宿荒野,但那时候他已经是一名强大的巫,而不像这会儿只是个孩童。
叶无莺拉过他的手,才发现他很瘦,脸上虽然看不出来,从胳膊到手掌,都瘦骨嶙峋,几乎全是骨头,哪怕有这宽大的青布衣衫遮着,却也仍然看得出他这会儿单薄的胸背。
他本来就有病,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这样瘦弱的身后,更显得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
同是孩子,五岁的叶无莺,恐怕要比面前七岁的司卿还要健壮一些,虽然叶无莺本来就已经是偏瘦的体型了。
“你疯了吗?”叶无莺不可思议地说。
司卿微笑,“你心疼了吗?”
叶无莺:“……”
算了,他反正就是个疯子。
“这个给你。”
叶无莺看着塞到他手里的东西,一阵恶寒差点儿直接扔到水里去。
这是一个小孩子……的脑袋。
没错,只有一个脑袋,圆滚滚的脑袋,剪着短短的桃心发,脸上一双漆黑的眼睛正眉眼弯弯地看着叶无莺,仿佛笑得很甜。
“别扔,以后如果有想说的话,可以通过它传给我。”司卿握住了他的手。
叶无莺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是一个巫偶的脑袋。
不管看多少次,他仍然会因为巫偶而受到惊吓。
巫之四道,卜、咒、术、偶中,最神秘的就属卜和偶,最难学的也是卜和偶,巫的学习本身需要天分,而要学卜和偶,那需要的不仅仅是天分,在巫殿之中,绝大部分的巫都会选择咒或者术,只有神选中的宠儿,才能修习卜和偶。
司卿有修习卜卦的天赋,他却厌恶整天呆在巫殿的星象宫中,因此,他选择了偶。
巫偶不是木偶,也不是铜偶铁偶,而是……与真人十分类似的,用特殊材料制成的假人。
只有巫才会培育的植物,会产生一种只有巫才能取下的凝脂,用这种凝脂做成的偶,皮肤会拥有同真人一样的质感,再用柔韧的异兽毛发做头发,最后是用世上最坚硬的奇石打磨的骨骼,每一个做偶的巫都会很用心,将它们制作地与真人一般无二也便罢了,更多的会对它们的外表十分计较,将它们做得比真实的人类更加美丽。
但再怎么逼真的偶那也是偶,它们能够像真人一般行走坐卧,但行动之间毕竟僵硬,若是猛地看去,自然会显得十分诡异。
叶无莺无意间去过司卿放置偶的偶室,当时被吓得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
就好比面前这个脑袋,若是安在正常孩子的脖颈上,这真是个漂亮得足以让长辈夸耀的孩子,发黑如墨鹅蛋脸庞,大眼睛长睫毛,雪白的皮肤樱桃样的嘴唇,笑起来甜甜的,甚至还带着两个小小的酒窝。
可当只有这么一个脑袋的时候,就不是可爱,而是惊悚了。
“我没有什么想说的话。”叶无莺直接把它塞了回去。
司卿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他歪着头想了想,“好吧,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的偶,这样总行了吧?”他掏出一个麻布袋子,将那个“脑袋”灌了进去,明显这个袋子是事先做好的,因为刚刚好将这偶的脑袋装进去,又折起边缘,“回头这样缝一圈,自然就没有问题了。”
这样看起来,就好像一个布袋圆球,到底没那么恐怖了。
叶无莺皱着眉,“我说了,没什么想和你说的。”
“叶无莺。”
“嗯?”
司卿笑了,笑得眉眼弯弯,不知道为什么让叶无莺想起他手中袋子里的那个巫偶脑袋,硬生生地差点打个寒颤。
“你是重来一遍,我也是重来一遍,所以,我们都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他轻轻说,“即便做不成情人,我们也可以成为盟友,不是吗?”
叶无莺沉默下来。
他知道,司卿说得没有错,其实拥有司卿这个盟友,于他而言简直百利而无一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面前这个人的可怕,哪怕这会儿他还只是个小孩子,但不管是前世的他还是现在的他,都是个很可怕的人。
他狠辣无情,不仅仅对别人如此,对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往往是个难以预测的疯子。
司卿或许很难成为朋友,但是,只要想着他若是成为敌人会有多麻烦,那就什么都可以容忍了。
叶无莺自问背着外挂开着金手指,又是重头来过,哪怕这个世界的难度是地狱模式,他也有勇气去闯一闯了,可他毕竟不是个天生的疯子,面前的司卿却是。
所以,他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握住了司卿那只瘦骨嶙峋的手,“好吧,只是盟友。”
司卿甜甜地笑了,“好。”
在旁人眼里,那不过是两个小萝卜头一块儿玩耍,好似真的把对方当做了朋友,十分投缘的模样。
不远处的青素瞟了一眼这个方向就回过了头去,她需要同琉绮大人单独谈一谈,然后和京城的那位联络上,在她的心里,这会儿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
等到叶无莺走回了宴会大堂,司卿这才收敛了笑意。
他的眼神漫不经心地落在水中一尾叶家养着的锦鲤身上,轻轻地伸出了手。
即便是逃家,他也不会落下巫力的修行,巫的修行讲究悟性和天分,而他在这条路上已经走过一回,天巫之前的道路于他而言再没有任何难度和瓶颈,他的巫力轻轻释放而出。
那条锦鲤在水中缓缓挣扎起来,却是根本无法挣脱他的束缚。
直到司卿带着笑意,将那锦鲤浮空,最后抓在手里。
“无莺最喜欢吃糖醋鱼呢……”他轻轻说,拨了拨那颜色漂亮的鳞片,随手弄下来两片觉得可以给他的新巫偶做装饰品,然后将它又抛回水里去,眼见这条可怜的锦鲤受到了这样的惊吓火烧屁股一样飞快游遁远走。
嗯哼,盟友?
他知道,叶无莺才没信这种说法,当然,本身他自己也是不信的——
和叶无莺只做盟友?
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