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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惠王庞大的鬼躯往前移动了些许,而他这鬼躯与定魂珠之间的关联也依稀淡薄了一些。
镜面虚影中的世界仍在铺展,水晶殿堂之外的天地真实而又美好,琼花玉树,鸾凤和鸣,同时更有天音绕梁,梁惠王听不懂那些话语,但是心中却油然而生了一股“说得对说得好”的赞同心绪。
事情似乎在向有利于单乌的方向发展,然而只有单乌,才知道自己维持住这么一个镜面虚影是多么耗费灵力的一件事。
单乌在此事之前,可以说是从未有过使用法器的经验,所以他记得罗关施展这摄魂之术的时候看起来颇为轻而易举的模样,却由此而高估了自己的本事。
单乌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脸色也开始变得苍白,那些小触手萎靡不振地正一步一步往晾晒的小鱼干的方向发展,眼见随着这时间的逝去自己的胜算越来越小,单乌一咬牙,镜面之中的场景再次变化。
或许可说单乌是有些操之过急,但是单乌却已经再也支撑不了多久,只能相信黎凰那些似是而非的诀窍,赌上一赌了。
猩猩红的地毯蔓延开来,如同一片血海,周围水晶的殿堂四散崩裂,破碎的晶体映照在一地的血红之下,竟仿佛漫天的丹绯雪花,琼花玉树瞬间凋零,鸾凤飞舞挣扎着发出垂死的哀鸣,最终同样淹没在地上那无边无际的血红之中,那些血红甚至顺着那观音的衣角开始网上蔓延,转眼便已侵染了大半裙幅,而那观音同样已经收回了手,脸上的神色虽然仍是带笑,却已然透着一丝冰冷与不屑——梁惠王在她的眼里,仿佛只是一只小小的爬虫,居然胆敢不敬。
——那种眼神是属于楚江王的。
这样的眼神转变让梁惠王的心里咯噔了一下,甚至整个鬼体都感觉到了一股冰寒刺骨,仿佛下一刻便会被这观音抛弃从而永世不得超生,于是梁惠王瞬间忆起了自己当初葬身火海之中的种种不甘以及被老天爷所抛弃了的苍凉无奈,他想要冷笑,却笑不出来,想要无视,记忆却如藤蔓纠缠不休,于是在那观音的身影渐渐开始后退,并即将彻底融入到那一片血海之中的时候,梁惠王的鬼体往前方猛地一扑,甚至伸出了手想要挽留
梁惠王庞大的鬼躯转眼就已经越过了那些将他层层护卫在中间的鬼卒们,逼近了高台之上举着镜子的单乌,仿佛一片巨大的乌云从天而降,越来越强的气势压力让已近力竭的单乌捧着镜子的手都不由地有些微微颤抖。
梁惠王前扑的动作在距离那镜面虚影尚有一丈的时候,停了下来。
“呵呵……你这小子,果然有两把刷子。”梁惠王的手缓缓放了下来,鬼躯也从前扑之势缓缓站直,矗立在单乌面前居高临下,仿佛单乌下一刻就会被自己抬脚碾死,同时,梁惠王冷笑着,多说了两句,“可惜实力不够,这镜子,你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吧。”
“如何?明明看起来胜利在望,却一瞬间被打回原形……这样的滋味,绝不好受吧?”梁惠王继续说道,完全忽略了自己之前在那天宫之景前的失神与向往,转而开始炫耀起自己最后这让单乌从天堂到地狱的一扑。
十三年前他体会了这么一回,之后耿耿于怀,眼下自然也要让单乌同样体会一下,哪怕程度不同,有一点都是好的。
“呵。”镜面的幻象微微变化,居然成了单乌满是嘲讽的脸,“明明最后一刻才刹住了动作,却偏偏要装作早就胸有成竹……你的定魂珠呢?”
“定魂珠?”梁惠王一惊,庞大的鬼躯回望,却发现虽然自己的魂体暂时离开了片刻,但是那定魂珠仍然漂浮在那些鬼卒的层层包围之中,承接着那些鬼卒散发的魂力,安然无恙。
“你这个小子……”梁惠王心头一松,正打算回身将那小子丢进鬼卒中间,让他好好品尝一番百鬼噬魂之痛,最好来那么一个真正的神魂俱灭,甚至还可以好好试试那小子曾经提出的那些个身死魂死的假设——这的确都是他先前以为胜券在握而没有考虑到的——却没想到一股滔天血海,就从那镜面虚影中扑了出来,直接覆盖在了梁惠王的鬼体之上。
“还不放弃?”梁惠王大怒,回身一击便将那滔天血海给击得四下飞散,镜中的那一点勾魂之力,自然也无以为继,而就在这么一个双方的下一波攻势都蓄势待发的时候,梁惠王突然觉得有一柄冰凉凉的小刀刺进了自己的鬼躯,而后挖去了一块什么。
梁惠王的动作直接就僵硬了下来——自从成为鬼后,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么清晰的被刀子刺入体内的感受,就好像自己的鬼躯仍是活人一般,而就在这个时候,先前被他击散的血海已经化作了两只赤红的大手,直接搭在了梁惠王的肩膀之上,拉扯着他就要往那镜面虚影之中拽去,而梁惠王在这样的力量之下,居然仍是转过了头,重新看向那枚定魂珠。
定魂珠仍然飘在原地,周围的鬼卒没有一个察觉到异常,自然也没有一个有所妄动。
那定魂珠的外面,不知何时,居然包裹了一层银色的流光,原先的土黄以及逸散的黑气,都已经被层层包裹了起来。
“怎么可能?”梁惠王大吃一惊,他已经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这鬼躯与那定魂珠之间的联系正在被层层削弱,同时那层银光之中有什么东西已经完全侵入了那暂时无主的定魂珠中,甚至开始重建天地。
“它本就是死物与灵体的结合,不带生气,自然不会引起那些鬼卒的反应。”单乌解释了两句,在梁惠王吃惊的时候,那血红大手已经将那庞大的鬼躯往镜面之中拖了一半,“你的跟脚被夺,便只有进了这彻地镜,才有继续维持魂魄完整壮大鬼体反手一搏的机会,又还在等待什么呢?”
“你?!”梁惠王对单乌怒目而视,他没想到自己那一瞬间想到的计划居然就这样被单乌说了出来,一时间竟是挣扎也不是顺势而为也不是。
“反正都是用来修炼九幽噬魂**的不是么?”单乌勾着嘴角笑了一下,那两只抓着梁惠王的血红大手已然变成了漩涡,拖拽的力量更大了一些。
梁惠王本能地想要发力挣脱,一瞬间突然想到了单乌的阴险狡诈,想到了这一路交手过来自己面临的一次又一次的意外,突然觉得自己已经把握住了单乌的行事风格,心下的决断更是瞬间得以改变。
“他这样做这样说,无非就是想逼得我彻底放弃这彻地镜,真正成为一道野鬼,因为如果他只是想让我进入这彻地镜,其实只需要默不作声便可。”梁惠王的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个圈,“他这是为了打断我的心境,所以,他希望我怎么做,我便绝对不能这么做。”
“只按自己的想法做便好。”梁惠王心下敞亮,冷哼一声,居然不再反抗,就顺着那血色漩涡的吸力,直接进入了彻地镜之中。
“噗……”单乌没来得及高兴,先喷了一口血,活人的热血让那些鬼卒骚动了起来,而加上梁惠王的隐没,鬼卒没了制约,更加放肆,竟直接就冲着满是生人气息的单乌扑了过来。
“罗关!出来!”单乌伸手在那镜子的背面一点,那巨大的镜面虚影消失,取而代之立在原地的,是一身尖刺的鬼物罗关。
罗关的动作有些迟疑,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跟那些鬼物一起掉头来应对单乌,还是得如同单乌所愿,助他阻拦下这些汹涌而来的鬼卒。
而单乌居然就这样不管不顾,直接盘膝坐下,一手摸出一把灵石用以恢复,另一手却依旧持着那面铜镜,无数的灵力倾注了进去,却是在发动着铜镜之中所附带的封镇之术——也就是他自己曾经经历过的那一遭。
——梁惠王对这铜镜实在太熟,单乌可不认为自己进去了出不来,梁惠王便同样也会进去了出不来,所以他唯一的指望,便是自己这封镇之术,能直接击碎梁惠王的心防,将他剩下的那三魂六魄,给永远留在幻境之中。
如意金直接裹着那颗定魂珠越过重重鬼卒,回到了单乌的身边,变成了一柄长剑的模样,竟对罗关都透出了一丝虎视眈眈的意味,罗关从未想到这团从唐铨身上弄来的看起来还颇为圆润无害的金属液滴居然也会有如此主动的杀意,而且看起来还真是一副打算“你若不从我便拼命”的架势,不由地有些弱了气势,权衡了半晌,到底还是上前了一步,迎上了那些汹涌而至的鬼卒。
如意金似乎真长了眼睛一般,略带不屑地瞟了一眼摇摆不定的罗关,便在单乌的身前,撑起了一片薄薄的屏障来。
而单乌此时的身旁,已经洒落了一地的灵石粉末。
……
梁惠王只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他重又回到了那被烈火灼烧的那一夜,但是梁惠王虽然神智依然清晰,知道自己是进入了彻地镜之中,而单乌必然会想方设法让自己陷入幻境,可是那烈焰焚身的痛楚却仿佛渗入了骨髓,使得他就算是死也无法忘怀。
——某些经历,梁惠王与单乌,都有着同样的记忆。
而当梁惠王终于从痛楚之中清醒过来之后,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处幽暗的,却在砖石缝隙里闪耀着绿色荧光的空间,虽然周围的门窗家具看着都是无比正常甚至可以说无比华贵,便是当年的小梁国皇宫也略有不及,但是出了门走出一段距离之后,举目所见,便是粗粗细细四通八达的蜿蜒通道,满满的都是那幽幽的绿光,而通道墙壁之上错落着一些漆黑的铁门,门上雕刻的小鬼面目狰狞,甚至伸出爪子想要向过路的人扑去。
——这正是那十八层地狱中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