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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予述回到太女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从云州发回消息永熙帝的仪仗开始返回之后,她的精神便一直处在了亢奋状态,再繁重的朝务也没有让她感觉到疲惫。
仪仗一路返回的消息她都第一时间得到。
一开始她并不满永熙帝走走停停如此张扬,因为这样很危险,可是很快,她便明白过来了。
她的母皇在用这种方式给她的父君底气!
司予述的心是安了,她相信往后不管母皇如何对待她这个太女,都不会伤害父君的!
而也因为永熙帝的态度,司予述和雪家在京城内的准备也是很顺利,至今还没有关于全宸皇贵君不好的传闻传出。
百姓只是惊叹这事的曲折离奇,惊叹于全宸皇贵君的好福气。
为了更加的坐实蒙家的那个说法,雪砚将这个说法润了润笔,随后散播开来,在永熙帝回来之前,全宸皇贵君和永熙帝的别后重逢的传奇便成了大街小巷茶馆中说书中最受欢迎的故事。
全宸皇贵君如何在船上为救永熙帝失踪,后来如何被人救上岸却失去了记忆,再后来如何为了报恩一直照顾着蒙家的那家远房亲戚,帮助恩人的夫君将唯一的孩子养大,奉养老人,再后来如何去云州,如何跟永熙帝在姻缘庙前相遇……
永熙帝又是如何用自己的真情感动了全宸皇贵君,让他最终恢复了记忆。
整个故事曲折离奇,又细致细腻,感情更是真挚,感人,催人泪下。
因为这个故事,永熙帝和全宸皇贵君不再是那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尊贵之人,而只是一堆平凡的相爱之人,他们经历患难,但是却从不放弃彼此,最终战胜了一切终于团聚。
因为这个故事,百姓对全宸皇贵君在歆羡之中又多了一份敬佩,以及一份亲切,对于这个力竭归来的勇敢男子,更是多了一份期待以及欢迎。
在这样的气氛之下,那些龌龊的想法念头,便没有滋生的机会。
当然,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目前没有人在背后趁机作乱。
司予述一直防着礼王,虽然认为她不太可能在蒙家牵涉在内的情况之下散发攻击谣言,但还是不得不防,好在礼王也如她所想的一般,没有动静。
或许是估计蒙家,也或许是不想在这时候触怒母皇。
但不管如何,只要她不动,便好。
司予述一直也在查当日是谁将信交给司予执,不过仍旧是一直没有消息,一开始她是怀疑司予执自导自演,可渐渐地却也认同雪砚所说的靖王没有这个能力的说法。
不是司予执,便只有司予昀。
可没有证据!
司予述不得不承认至今为止礼王司予昀仍旧是她最大的对手!
可如今她不动,为了父君,她也不能妄动!
一切先等父君回来,等这件事造成的震撼消失,等父君重新回到后宫消失在众人的瞩目之中再说!
“殿下回来了。”
太女正君白氏一直等在了前厅,一见司予述当即起身上前相迎。
“嗯。”司予述微笑点头,自从荣王去了云州之后,她的心情一直很好,笑容也比以前多了许多。
白氏从未见过妻主这个样子,在惊讶的有些无所适从之余,心里自然也是高兴,因为这件喜事,两人之间因为先前侍君一事而产生的隔阂似乎淡忘了。
“殿下累了吧?”
司予述摇头,“不累,这般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是专程在这里等殿下回来的。”白氏微笑道,“下午宫里传来旨意,说明日一早各皇女正君都要一同前去迎接父君回宫,我便想问问殿下还需要准备什么吗?”
司予述握起了他的手,“你去了便成,不过虽说是去迎接父君,但是毕竟母皇也在,规矩也不能有失,明日本殿会率领文武百官在宫门外相迎,你跟在父后身边,在众臣之后等待便可。”
“嗯。”白氏认真点头,“殿下放心,我不会失了礼仪的。”说罢,又道:“明日父君回宫之后,我便去给父君请安,殿下,父君他会喜欢我吗?”
司予述看着白氏的神色,笑了笑,“放心,父君很和善,他会喜欢你的。”
“殿下……”白氏又道,心里似乎还是发虚,“你跟我说说父君习惯爱好可好?”说罢,又忙道:“我本是想早些问你的,可是又见殿下一直很忙,便不好打扰,我也进宫向翊君请教过,翊君虽也跟我说了许多,可殿下毕竟是父君的女儿,定然会知道更多的。”
司予述看着他,神色越发的柔和,“好,你让人弄几样小菜,再上壶酒,我慢慢跟你说。”
“酒?”白氏一愣,“殿下要喝酒?可是明日……”
“放心。”司予述打断了他的话,“不喝太多就成,你陪我喝几杯,明日,父君便要回家了,我便可以见到父君了,也不知道父君还能不能认出我来……”
“会的!”白氏正色道,“父君一定会认出殿下的!”
司予述笑容更加的深,“也是,父君那般疼我们,怎么会认不出呢?我先去更衣,你去安排,待会儿我们喝两杯!”
“殿下去我院子吧。”白氏忙道,“那里也有殿下的衣物。”
司予述愣了愣,随即笑道:“好。”
白氏舒心笑了。
十月初的月色并不算很好,可是却不影响司予述的心情。
花厅内,司予述一边说着幼时的事情,一边喝着酒,开始白氏还劝着她,渐渐地,便随了她了,从他嫁给她开始,从未见到过她这般开心过,即便是和三皇子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这般高兴过。
“……你知道吗?父君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中午接到消息的时候,我恨不得立即赶过去……他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父君他回来了……”
白氏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司予述,“殿下醉了,我扶殿下进去休息吧。”
“我没醉……”司予述却道。
“是。”白氏温和道,“殿下是没醉,不过如今已经夜深了,若是殿下休息不好明日父君见了会难过的。”
“难过?”司予述晃着头,“不成,不能让父君难过……我休息……休息……”
白氏连忙扶着她起身往寝室而去。
进了寝室之后,他使退了下人,一个人亲自服侍她。
似乎自从去年之后,他们之间便没有这般亲近过。
司予述依着床头坐着,看着眼前为自己脱着鞋的男子,屋内柔和的烛光照在了他的脸上,让他更显柔和。
柔和……
柔弱?
司予述合了合眼,在有些模糊的视线中,她似乎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慢慢地转变成了另一张熟悉却也陌生的面容。
公子说很感激太女当日的相救之恩,只是一直不知道该如何感激殿下,便一直没有来向殿下致谢,如今听闻全宸皇贵君归来在即,便特意前来恭贺,同时感谢当日相救之恩。
公子还说若是殿下有暇,请往佛堂一去,他好当面致谢。
原本公子是想亲自来的,只是公子不太方面在宫中四处走动,还请殿下莫怪。
傍晚之时,那佛堂宫侍的一番话在她的脑海中缓缓回响起来。
他想见她?
“程秦……”
白氏听见了声音,抬起头看向妻主,“殿下说什么?”
一句问话,打破了她眼前的环境。
那张面容消失了,眼前的面容更加的清晰。
司予述忽然间打了一个激灵,随即,醉意也消散了一些。
她这是怎么了?
这一个多月都未曾想起这个人,如今怎么的便想起了?便是有下午之事,也不至于在这时候想起!
司予述的心忽然间泛起了一丝莫名的慌意。
“殿下?”白氏见司予述不说话,随后又见她面色有异,便忙道:“殿下是不是身子不适?我去……”
话还未说完被打断了。
司予述猛然将他拉入怀中,随即翻身,制在了身下。
白氏面容有些发红发烫,低喃道:“殿下……”
司予述凝视了他半晌,然后,缓缓笑道:“正君,我们成亲也有一段时间了吧?”
“嗯……”白氏不知道她为何如此。
司予述抬手抚了抚他的耳边的头发,“那……”低下头,呼出的气喷在了他的脸上,“给我生个孩子吧。”
白氏双眸一睁,光彩四溢,“好……”
“父君会高兴的……”司予述又缓缓道。
眼中的光彩随即消失,白氏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沉默会儿,终是鼓起了勇气说出,“那殿下呢?殿下会高兴吗?”
司予述笑了笑,“那当然了,我的正君。”
白氏眼眶不禁泛起了湿润,“殿下……”
“嗯?”
“对不起。”
“……没事。”
“殿下。”
“嗯?”
“能够嫁给你,是我的福气。”
“嗯。”
屋外,阵阵凉意,而屋内,却是温暖无比。
……
而在今晚,同样为明日恭迎一事准备的还有荣王府。
可荣王府除了正君紧张忙碌之外,西苑内的侧君冯氏的院落内,也是热闹不已。
说是热闹,不如说是闹腾更确切。
“凭什么只有他能去而我不能去?!”冯氏扬手又摔了一个自己平日最喜欢把玩的玉器,“我也是殿下的人,他李氏能去为何我不能去?!我还是殿下亲生父君的母族晚辈!”
“主子……”身边的小侍战战兢兢地回道,“宫里面来的旨意说是皇女正君才去的,而且,侧君是不能在外和正君一同出席……”
“在陛下登基之前,全宸皇贵君不也是陛下的侧君吗?不也是时常和陛下出双入对?!”冯氏愤然说道。
而话落之后,门口便传来了一道带着愠怒的声音,“冯侧君这是要和全宸皇贵君比肩吗?!”
冯氏一惊,猛然循声看去,便见荣王正君李氏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
此时他沉着面容,一脸怒意。
“正……正君……”屋子里的小侍忙行礼。
冯氏也是惊的站起了身,随后便是呆愣。
荣王正君缓步走进了屋子,淡漠地扫了一眼地上的狼藉,然后看向冯氏,“冯侧君是殿下生父荣君母族的晚辈,本君原是不想将你当做一个寻常侧君一般对待,可冯侧君似乎将本君的宽容当作了任意放肆的资本了!”
“我……”
“别说你只是殿下的侧君,即便今日你方才是殿下的正君,可就凭你方才的那句话,陛下便可以治你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荣王正君冷声道,“你自己不想活,还要拉上殿下给你陪葬吗?!”
“我……”冯氏面色难看,被吓到了,却也恼怒荣王正君,“我不过是随便说说……”
“如今京城内外,宫里宫外哪一个人不是在说全宸皇贵君的好?”荣王正君怒声打断了他的话,“你若是看不清形势,本君不怪你,但是你若是还想安安稳稳地当你的荣王侧君,便少说多看多听!殿下纳你为侧君,给你体面,不是为了让你给殿下找麻烦,甚至杀身之祸!”
冯氏咬紧了牙关,心里的怒火随着荣王正君越来越尖锐厉色的训斥而旺盛,可是他也不敢不顾一切地发作,他还没用到那个完全失去理智的地步。
可是,嫌隙却是越积越深。
荣王正君是真的恼了,他虽然没有怎么出门,但是外面的风声他岂会没听到?如今京城对全宸皇贵君一片叫好,难道只是巧合?他是上过战场,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蠢货,如今这般境况分明是有人可以营造的,而观陛下一路归来所为,也定然是允许的!
有陛下和太女为全宸皇贵君护航,谁还敢说他一句不是?
虽然冯氏所说的并不是什么难听的话,可若是传出去了,被有心人利用了,便可能酿出大祸!
他是不是太过放纵冯氏呢?
“从今日起,冯侧君禁足,没有本君的允许,不得踏出院子半步!”
“你——”冯氏没想到荣王正君居然会禁他的足,“殿下也回来了,她不会……”
“本君是荣王府的正君,有权利管理后院的每一个男子!”荣王正君打断了他的话,“你若是想跟殿下告状,大可去,不过本君也必须告诉你,本君绝对不允许荣王府的后院有人兴风作浪,相信殿下也不会希望见到后院不稳!”
“我和殿下是表亲,你根本……”
“本君是殿下的正君,而你如今只是荣王府的一个侧君!”荣王正君还是打断了他的话,“即使你们曾经是表亲,可如今,也不过是本君之下的一个侧君罢了,本君发落一个侧君,别说本君占了理,便是无理,去了父后面前,父后也不会说本君一个字!”
“你——”
“来人!”荣王正君沉声唤道。
门外的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子当即回应,“奴在。”
荣王正君看了他一眼,随后看向冯侧君,“冯侧君出身乡野,本君之前一直怜惜他乃殿下表亲,并未让人教导其规矩,如今既然冯侧君需禁足,那便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学学规矩!你在府中寻两个有经验的,好好教教冯侧君皇家的尊卑!”
“是。”那男子道。
“你——”冯氏气的连站都站不稳了,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荣王正君神色不动,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随后便转身离开。
“李氏,你这般待我,殿下不会放过你的!”冯氏厉吼道。
荣王正君停着步转过身,冷冷一笑,“好!那就看看殿下会不会为了一个侧君而和本君这个正君置气!”
“你——”
荣王正君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继续离开,身后,冯氏瞪着他的目光几乎欲焚了他一般。
待荣王正君走了之后,一旁的小侍方才敢上前搀扶,“主子……”
“别碰我!”冯氏厉吼道,怒火发作在了下人身上。
“主子……”
“李氏——”冯氏盯着门口,面容狰狞,“我不会放过你,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你等着,等殿下回来,我一定会让你好过!”
他不信他区区高了他一头便可以只手遮天!
……
冯氏自然是一肚子难受,可荣王正君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他自认为对冯氏已经很友善了,而冯氏在荣王府的待遇和比其他府中的侧君好了不止一个等级,他就想不通他还有什么不满?
这就是贪心不足?
“主子,这样好吗?”回了住处之后,荣王正君方才坐下,身边的小侍便担心开口,“殿下对冯侧君还是很好的,而且……冯侧君也说的没错,他毕竟是殿下生父荣君的母族之人……”
“没事。”荣王正君揉了揉有些发疼的额头,“殿下还不至于为了这样的事情而和我生分。”
“可是……”
“好了,时候不早了,歇息吧。”荣王正君起身,随即往内室走去。
“是。”
“对了,殿下这次迎接陛下和皇贵君回京应该会待上几日的,至少明日不会回军营,你明日一大早便让人将补品炖了。”荣王正君吩咐道,“殿下这一来一回奔波了两个多月,定是累的更呛的。”
明日,她便要回来了。
他有多久没有好好跟她说会话了?
“是。”那小侍回道,随后伺候主子更衣,口却还是不停,“若是主子,早些为殿下诞下王女,那冯侧君便不敢这般对主子不敬了!主子,如今你最重要的还是怀上孩子!”
荣王正君一愣,随即笑了笑,“孩子那是上天的恩赐,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可若是被冯侧君……”
“本宫才是殿下的正君,也只有本宫的孩子才是这荣王府未来的主人,你放心,在这点上,冯氏即便再如何闹腾也不可能改变的。”
寝室的烛火只熄的剩下最后一盏,柔和的烛火给冷清的室内添了一抹暖意。
夜深人静。
可荣王正君却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眠。
冯氏的事情他不是不忧虑,不过他忧虑的并非担心司予赫会责备,只是担心冯氏往后还会惹麻烦。
即便他说规矩,可冯氏是荣君母族之人这个身份始终摆在那里,他不可能真的一辈子将他禁足。
陛下没有大肆封赏提拔冯氏一族的人,而赐冯氏入门,便是恩赏荣君母族,若是他过于苛待,便是殿下一直信任他,可这事也会造成其他的不好影响。
不介意坏了名声,可殿下的名声,陛下的名声,却是容不得任何损伤的。
如今祖母虽说已经卸甲归田,可李家在东南各军之中仍旧是有很大的威望,若是因他的事情而激怒了陛下,最终受牵连的,便是他最不希望出事的家人!
还有殿下……
现在京城看似平静,可随着全宸皇贵君的归来,他相信,这平静维持不了多久,而且即将掀起的风浪,比之前还要巨大几倍!
即便殿下无意皇位,可是她是陛下的长女,如今又握有实权,根本不可能置身其外。
他自然知道冯氏不会轻易作罢,这是他不惜撕破脸将他禁足的原因。
可将来呢?
荣王正君坐起了身,下了床,披了一件外衣缓步走到了窗边,缓缓推开窗,外面的秋风随即灌入,带着明显的凉意。
屋外,月色黯淡,星辰无光。
这并不是一个好夜晚。
他得好好想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
靖王府
书房内也仍旧是没有熄灯。
司予执一直坐在了书案前,低着头,沉默着,晃动的烛火将她的面容照得忽明忽暗。
书房内,静悄悄的。
有些沉郁。
随着四声更声响起,夜进入了后半部分。
而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司予执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沉声道:“谁?!”
门随即被人从外面推开。
却是薛氏。
身上裹着一件披风,披风之下是寝衣。
司予执见状,旋即蹙起了眉头,起身道:“你这是……”
薛氏不等她说完,便快步走到她的面前,然后紧紧地抱着她,“殿下……我睡不着……”
司予执闻言眉头蹙的更紧。
“殿下……”薛氏的声音染上了哽咽,“我害怕……”
司予执沉吟会儿,紧蹙的眉头随着他微颤的身子而渐渐松开,“怎么了?怕什么?”
薛氏松开了一些手,看着她,“明日……明日全宸皇贵君会不会……”
“不会的。”司予执打断了他的话,也明白了他的恐惧来自哪里,“雪父君是个仁善之人,即便他要报仇,也不会牵连无辜的。”
“可是我是你的正君啊?”
“你并未犯错,便是无辜。”
“可是……”
“你还是薛家的人,以薛家出了两位后宫君侍,又是母皇养父的母族,母皇对薛家也不算是厚待,所以,她不会伤及薛家的人的。”司予执继续道,“我听闻过当年雪父君和先帝的和安皇贵君关系很好,和后来的文德贵君也是和睦,他不会对你如何的。”
“那殿下呢?”薛氏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司予执沉吟会儿,“他……也不会对我如何的。”
“真的?”薛氏不信。
司予执淡淡一笑,“等你见过了雪父君,你便会明白的。”
薛氏不明白她的话,想了想,“其实……这两个多月我也进宫问过了翊君……翊君也是和殿下说的一样……可我一想着明日的事情……心里便慌的厉害……殿下……你陪我睡好不好?”
司予执看了他会儿,“好。”
薛氏的脸终于放晴了。
言罢,便拉着司予执进后面的寝室,“这般晚了殿下还没睡,是不是也怕?没关系的,若是皇贵君到时候真的要秋后算账,我一定会求他的,殿下说他和和安皇贵君的关系很好,定然会念念和薛家的情分的……”
唧唧咋咋的,原本是害怕的那个人,一转成了安抚人的那一个,直到,睡意袭来。
“……殿下,不知道为什么,睡在了你身边,我便不怕了……”
司予执看着紧抱着自己不放得男子,轻轻道:“睡吧。”
……
这一夜,对于京城,对于皇家的人,似乎都过得极为的漫长。
二皇子府内,在就寝之前,一切平静。
不管是司以佑还是雪凝,都似乎有意回避着明日的事情。
可回避了,并不代表不存在。
就寝后,即便合上了眼睛,却一直无法入睡。
甚至连辗转反侧的机会也没有。
因为身边还躺着另一个人。
他的枕边人,他的妻主。
这一刻,是不是便是那同床异梦?
“睡吧。”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背后传来了一声低喃。
司以佑倏然睁开了眼睛。
“明日估计还要忙活一整日的,若是不休息好,你的身子会撑不住的。”雪凝缓缓道,睡在自己身边的人,她岂会没感觉到他的异样?
皇贵君回来了,这对太女对雪家都是极大的好事。
可对于他们这个家……
“佑儿,不管如何,你都是我的正夫,而我,是你的妻主。”
司以佑明白身边之人的意思,可是,这句话却也让他听的极为的沉重。
当日,他的那个决定是不是错了?
他愿意牺牲自己来保护自己的亲人,可是如今……他却造成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父君现在恐怕更是难受吧?
既要担心昀儿,更要担心自己。
司以佑,当日的决定,是错了吧?
其实,你也是自私。
因为心里的痛,自私的用这样的方式报复回去。
报复吗?
他不仅仅想保护昀儿,更是想报复她吗?
双眸,再度合上,掩盖了一眼的茫然伤痛……
……
皇宫中,如同往日的夜一般,除去了值夜的宫侍以及巡逻的侍卫发出的声响之外,便只有秋风拂过树木发出的沙沙声响。
声音不大,但是在寂静的深夜,却让人听的心里发颤。
流云殿的寝室只留了一盏散发着淡淡烛光的宫灯。
蒙斯醉靠在了床头坐着,低着头看着手中的一本札记。
札记上记录的便是如今京城最流行的那个故事。
他没有翻开札记,可是里面的内容一字一句都已经刻入了他的脑海,融入了他的骨髓。
永熙帝和全宸皇贵君的故事!
云州,姻缘庙。
终于,他连他仅剩的都失去了。
那只属于他的过去,原本以为永远不会被夺走的过去,如今,终究还是失去了。
蒙斯醉啊蒙斯醉,你如今是真的一无所用了。
他缓缓笑着,却比伤心痛苦都要让人心揪……
……
“这件好不好?”
天已经微微发白,而在三皇子府中,司以琝却仍旧是忙活着从昨晚上一直持续下来的事情。
换衣裳。
将柜子里面的所有秋衣都搬出来,一件一件地试。
一整个晚上,几乎没有停息。
而他,也似乎没有困意,直到现在,却仍旧是精神的很,不过,眉宇之间的不安也随着天色渐渐亮起来而越来越浓。
“这件比颜色有些淡。”李浮一如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做出了自己的评价,没有说什么都好,而是实事求是。
她知道,唯有这样方才可以减缓他的不安。
司以琝仔细看了一下,“也是,父君回来是喜事,怎么能穿的这般的素净?我再去换!”说罢,便起身往屏风后走去。
李浮微敛了脸上的笑容,她相劝司以琝休息,至少睡小半个时辰也是好,可却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看得出来他一直都在压着心里的不安。
即便看似很兴奋,可是,心里的不安却从来没有减少过。
她只能由着他。
等过了这一日,一切都会好的。
司以琝进了屏风之后许久都没有出来,这是这一晚唯一的一个例外。
李浮忧心开口:“三皇子?”
屏风后,仍是没有声音。
李浮面色微变,随即快步上前,走到了屏风前,“三皇子,你怎么了?”
还是没有回应。
“我进去了?”
还是没有回应。
李浮攥了攥拳头,起步走入了屏风后,随即便看见司以琝蜷缩在了一对衣裳之中,身子微微颤抖。
他在哭泣,却是无声。
李浮心中一颤,当即上前,蹲下,“三皇子……你怎么了?”
司以琝咬着牙关哽咽着,身子因为李浮的问话而颤抖的更加的厉害。
李浮满目心疼地看了他会儿,然后,慢慢地抬起手,环抱着他,轻声安抚着,“没事的,琝儿,没事的,皇贵君他不会怪你的,不会的……”
司以琝嘴中溢出了哭泣,由低到高,再由断续到持续,他没有说话,只是一直哭着。
他很高兴,很兴奋,可是更怕。
即便所有人都说父君不会怪他,可是,他却还是无法安心,无法真的相信。
他不是不相信父君对他的疼爱,而是……过不了自己的那一关!
母皇知道了宗哲景遥的事情,若是她告诉了父君,父君会如何看待他?父君或许可以原谅他未婚先孕,可是绝对不会原谅他竟然和宗哲景遥这个西戎皇帝有私的,更不会原谅他居然还生了她的孩子!
还有母皇……
即便他们都原谅了他,可是,他还有什么面目去面对他们?
他背叛了他们,背叛了大周!
“我……我该怎么……办……”
话,艰难地从哭泣中溢出。
李浮不知道该说什么,“没事的,没事的,还有我,琝儿,还有我!”
她比谁都清楚他此时心中的苦楚。
可是,她却没有丝毫的办法。
一丝办法也没有!
她该死!
真的该死!
当日她为何要信宗哲景遥?为何要为她做哪些事情?为什么要将他一个人留下?
但凡一件事她没有做,今日的一切都不会存在!
“对不起……琝儿,对不起……”
司以琝没有听见她的道歉,或者说,如今一切他都已经不在意了,他只是想和他的父君,他的母皇回到过去。
不,即便回不到过去。
至少,不要让他们恨他。
父君……
琝儿真的错了,真的错了……
你不要不要琝儿好不好?
……
次日,阳光普照。
褪去了夏日的炎热,又驱散了秋日的两日。
又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时节。
早朝,仍旧是继续。
司予述天方才亮便已经出门了,早朝,是她今日要做的第一件重要的事情,即使她比谁都着急即将回京的仪仗,可她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责任。
她会做好每一件事,用这些告诉父君,她很好,一直很好!
而这一早,上朝的早早便去了,而不需要上朝的,因为永熙帝的旨意,也一大早起来准备。
礼王府
司予昀穿戴好礼王的朝服之后,便出了礼王府。
依着时辰,她是无需这般早便出发的,不过,她还有一件事要去做。
进宫去看女儿。
如同这两个多月的每一日一般,朝臣在上朝的时候,便是她在流云殿看女儿的时辰。
不过今日,她进宫,还有另一个更加重要的目的。
司予昀一脸的平静淡然,丝毫没有因为全宸皇贵君回京一时而有所波动,仿若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一般。
到了流云殿,正值是蒙斯醉喂孩子吃羹的时候。
孩子出生时惊险,后来的一个月也是惊险,可随着日子一日一日地过去,孩子的身子却渐渐好转。
便是连司予昀也没想到孩子能养成这般。
礼王长女司升正此时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娃娃衣裳,面色红润,小小的身子也长了不少的肉,甚至已经可以发出依依呀呀的声音。
还能认人了。
司予昀每日都进宫,每次进宫,都抱过孩子,因而,司升正一见到了她到来,便认出来了,伸手要抱。
“父君,儿臣来喂吧。”司予昀上前道。
蒙斯醉看了她一眼,随后将孩子交给她。
司予昀接过孩子,亲了亲孩子的脸,然后便小心翼翼地喂着她,“来正儿,母亲喂你,吃饱了肚子才能长大,所以啊,要好好吃羹……”
怎么看都是一个慈母。
比寻常人家中的母亲更加的慈爱。
蒙斯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母女,小半个时辰,羹喂完了,司予昀便逗着孩子玩。
“让宫侍抱正儿下去消消食吧。”蒙斯醉缓缓开口。
司予昀微笑道:“好。”随后,哄了女儿两句,便交给了宫侍,“天凉了,小心莫让正儿着凉了。”
“殿下放心,奴侍会的。”宫侍应道,随即抱着孩子出去了。
父女二人沉默了会儿。
司予昀方才开口:“父君的脸色不太好,可是昨晚上没睡好?”
蒙斯醉没有回答,而是端起了茶杯抿着茶。
“父君在生儿臣的气?”司予昀神色不安地道。
蒙斯醉低头捋着杯中的茶叶,“你做了什么让本宫生气的事情吗?”
“父君。”司予昀起身,随后跪下,“儿臣知道父君看了那故事心里难受,可若是父君从别处听到了这个消息心里恐怕更加的难受,所以儿臣方才将那个故事写成了札记呈给了父君,可儿臣这般多不是为了让父君难过,而是……”顿了顿,抬头正色道,“儿臣相信以父君的聪慧定然能够看出这个故事根本便是雪家杜撰出来的,父君根本无需为了这事而伤心!”
“本宫何时说过本宫伤心了?”蒙斯醉缓缓道,凝视着她,沉吟会儿,又到:“昀儿,你的心意,父君明白!”
司予昀绷起了神经,“父君,儿臣目前不能做什么,皇贵君的事情牵涉到了蒙家,若是儿臣这时候做什么,即便可以避开母皇的责罚,但是也一定会连累到蒙家的!”
“你真的这般在乎蒙家?”蒙斯醉又问道,声音语气还是没变。
司予昀正色道:“若是不在意,当日儿臣岂会在母皇面前选了蒙家?父君,蒙家是父君的母族,也是儿臣的父族,儿臣岂会将蒙家置之不顾?”
蒙斯醉凝住了她半晌,神色中没有半丝显露他是否相信这话的痕迹,“起来吧。”
“谢父君。”司予昀起身道,入座了之后,便又说起了女儿的情况,“正儿这些日子身子养的不错,辛苦父君了。”
“正儿是本宫的孙女,本宫何来辛苦?”蒙斯醉缓缓道。
司予昀道:“虽说如此,可父君毕竟是母皇的君侍,首先要做的便是服侍母皇,如今母皇回宫了,儿臣想,不如将正儿带回府……”
“你让谁来养正儿?”蒙斯醉打断了她的话。
司予昀沉吟会儿,“父君,儿臣知道儿臣不该在这时候提这件事,可是正儿始终需要一个父亲照料,如今儿臣府上便只剩下一个初侍,正儿是儿臣的嫡长女,自然不能由他照顾,若是纳一个侧君交由侧君照料,那将来正君进门,恐怕会埋下纷争……”
“正君进门?”蒙斯醉眼底快速闪过了一抹悲凉,“你是想娶继室?”
司予昀面色肃然,“儿臣知道这样对周氏不好,可是,儿臣真的需要有个人帮儿臣看好家,而正儿也需要一个父亲照顾8君,若是过几年再娶继室的话,正儿那时候也懂事了,恐会与继父生分,将来必定又会有一番风波,若是儿臣在正儿不懂事的时候娶了继室,那正儿便是由继室养大的,将来即便心里惦记着生父,也会敬重继父的,这样也少了许多纷争。”
蒙斯醉凝住了女儿许久,然后幽幽问道:“你看上了谁?”
“谢净纹将军的嫡幼子。”司予昀没有绕弯子,直接开口。
蒙斯醉面上没有任何的惊诧之色,“你母皇不会同意的。”
“所以儿臣来求父君。”司予昀道,“如今全宸皇贵君平安归来,母皇心中定然欣喜万分,若是父君这时候提此事,母皇会同意的。”
蒙斯醉看着女儿,不语。
“父君。”司予昀缓缓道,“这一次和母皇一同来京城的还有外祖母和外祖父。”
蒙斯醉合了合双眼,然后,垂下了头,手中茶杯中的水泛着涟漪。
因为双手的轻颤。
司予昀没有继续说话,而是安静等待着。
她相信,他会同意。
不知过了多久,蒙斯醉缓缓溢出了一句话,“本宫会找机会跟你母皇提。”
“多谢父君。”司予昀道,嘴角微微勾起。
蒙斯醉抬起头,“但正儿,仍旧由本宫养着。”
司予昀蹙眉。
“昀儿,周氏已死,他便只剩下这个女儿。”蒙斯醉直视着女儿的眼瞳,仿若要直接穿过她表面的伪装,看透她的内心似的,“本宫答应过他,会让他的女儿平安康健地长大!”
司予昀双手悄然攥紧,抿唇半晌,“接下来儿臣可能会很忙,恐难以日日进宫给父君请安,由正儿代儿臣在父君面前尽孝也是好事。”说罢,又道,“时候不早了,待会儿还得去迎母皇回宫,儿臣先去准备一下,儿臣告退。”
随即,行礼告退。
蒙斯醉一直没动,许久许久之后,嘴角方才微微扯动,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避无可避,便只有迎难而上。
可这路的前方,有他想要的吗?
有吗?
或者说,他还有路可走吗?
缓缓抬起头,看着门外灿烂的阳光。
你回来了,什么也没做,却已经夺走了我的一切。
雪暖汐,你可知我有多恨你,又有多羡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