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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宫外奔波数月,司予执的形容也是憔悴,也许是一路杀戮,让那双原本溢着悲伤的眼眸此时也多添了一抹戾气。
与司予赫从战场上回来的戾气不一样,司予执的戾气没有荣耀,没有兴奋,有的,只是森冷。
永熙帝自然是一眼便看出了她的转变,幽深的眸子此时一抹幽暗浮动,“怎么?出去几个月把规矩也给忘了?”
声音威严。
却也比之前多了一抹冰冷。
司予执并没有注意到,即便路上听闻了情况如何的严重,但是如今亲眼见了,却还是震惊,她无法相信,在过去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内,京城的情况究竟紧张到了什么程度,而母皇,又是经历了什么,“儿臣参见母皇。”
在听了永熙帝的话之后,她方才拉回了神智,跪下行礼。
声音,隐约中带着一丝轻颤,又似哽咽。
永熙帝合了合眼,“你放心,朕死不了!”
司予执抬头,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来,“儿臣不是这个……”
“好了。”永熙帝似不耐烦,“朕见你,不是跟你说废话,平身!”
司予执眼底闪过了一抹黯然,随后站起身来,垂下了眼帘,正声回禀,“回母皇,儿臣这几月在东南……”缓缓的,这几个月在东南的情况一一复述了一遍,即便已然将情况写在了折子上,但是,却还是说了一遍。
永熙帝并没有打断她的话,一直安静地听着,眼底的情绪一直在转变,只是,因为不明显,因而,外人并没有能够从中读出什么。
“目前陶家重要人物都关押了起来,相关等人也都各自收押在各地的衙门之中,等候母皇处置。”司予执将情况说完,然后抬头看向永熙帝,却迎上了永熙帝晦涩不明的眸光,心,倏然一颤。
永熙帝缓缓开口:“谁让你杀了杀了那陶家的证人!?”
司予执吸了一口气,然后,抬头,“是儿臣自作主张,请母皇降罪!”说罢,便跪了下来俯下身。
永熙帝讥笑:“你连死都不怕,朕能治你什么罪?!”
司予执抬起了头,看着坐在了床上的永熙帝,神色转为了决绝,“母皇,儿臣以为,东南一事不应公之于众!若是此事一旦泄露,不但在东南掀起轩然大波,皇家的颜面也会当然无存,更重要的是,虽然并无证据证明东南诸位官员之死和礼王有关系,但是,若是真相泄露,礼王水洗也不清,残杀朝廷命官是死罪!若是母皇依照律法处置,便是收刃亲女,若是母皇保了礼王,母皇的威严也会受损,东南也可能大乱!除了礼王之外,康王等人虽然是被人怂恿方才坠入陷阱,但是毕竟是做下了那等不利于军队的事情,母皇一向注重军队将士,若是此时一出,必定会……”
“够了!”永熙帝忽然厉声打断了她的话,“朕何时轮到你来教朕?!”
司予执磕头,“儿臣知罪。”
永熙帝盯着她,沉默了半晌,然后,方才冷冷道:“这件事全凭陶家人之口,你却将人给杀了,如何证明此事当真?朕如何可以肯定,这件事不是你编造出来的?不是你谎报?!”
司予执脸色一僵,会儿之后,缓缓抬头,看向永熙帝,“儿臣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只是,儿臣可以对天起誓,在此事上面,儿臣没有丝毫私心,更没有……”
“没有私心?”永熙帝冷笑,“即便你没有编造此事,只是私心你也没有?!朕是病了,但是,朕还没有昌涂!”
司予执咬了咬牙,一鼓作气地道:“儿臣的确是有私心,儿臣不希望因为这事失去三皇妹,也不希望这件事让太女受到伤害,更不希望母皇会因为这件事陷于母女之情与天下大义之间!不管是三皇妹还是太女,都是母皇的女儿,儿臣知道母皇最不想见到的便是手足相残,儿臣不希望母皇伤心难过,儿臣只希望,一家人,都能够平平安安和和气气!”
即便她的眼底戾气未消,可是这番话,却仍旧是说的动情动理。
若是谎言,那便是最真实的谎言。
司予执知道说出这番话的后果,因而,说完了之后,便俯身在地,等待着永熙帝的惩处。
若是可以,她并不想在这时候说出这样的话。
因为,永熙帝还病着。
可是……
面对永熙帝的质疑,她始终压不下去。
或许对于司予执来说,永熙帝的怀疑,是她最大的伤痛。
她心里一直有着一个恐惧,会不会有朝一日,永熙帝会将对她的怀疑放在了她的身世上面。
若是真的有那一天,那她的一切,便全都完了。
她渴望得到的原谅,终其一生,都不会得到!
然而,最后,出乎她的预料,永熙帝并没有震怒,也没有下旨处置她,只是,冷冷地给出了两个字。
“退下!”
没有说相信,也没有继续质疑,只是单纯的驱逐。
司予执猛然抬头,面容上面有着极深的震惊,“母皇……”
永熙帝此时已经合上了眼睛,似乎疲倦的连话也说不出来。
除了一声低唤之后,司予执并没有说出其他的话,在愣愣地凝视了永熙帝半晌之后,然后,低头磕头道:“儿臣告退。”顿了一下,又道:“还请母皇保重身子。”
然后,抬头,又看了永熙帝一眼。
然而,永熙帝便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似的,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
司予执垂下了头,起身退下。
出了交泰殿后,阳光依旧灿烂,然而,却始终驱不散司予执眼底的黯然。
“二殿下。”这时,一个宫侍过来行礼道。
司予执认出了来人是承月殿的宫侍,“是蜀父君让你来的?”
“是。”那宫侍道,“主子请二殿下去承月殿一趟,四皇子和二殿下正君正等着二殿下。”
司予执整了整思绪,然后,起步往承月殿而去。
宫侍将她领去了暖阁。
方才一走到暖阁的门口,便见一道人影直直地冲着她奔过来,司予执本能地动手一把将那人给挥开,随后,一声惊叫传出。
“啊——”
司予执顿时一愣,看向摔倒在一旁的薛氏,脸上的神色有些纠结。
司以徽跟在了身后目睹了这一切,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而与他同样跟着出来的高氏,更是吓傻了。
薛氏冲过来冲得很猛,司予执这一挥也没有留情,因而,薛氏摔的很狠,反应也更是猛烈,他先是惊呼了一声,随即,便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等着司予执会儿,然后,便像是疯了一样,从地上爬起,便冲到了司予执的身上,厮打着她,“你打我,你居然打我,你打我——打我——你打我——”
嘴里话不多,一直重复这这几句,可是,声音可以说是歇斯底里。
司予执没有反抗,任由着薛氏动手打着,情绪从她的脸庞褪去,最终,什么也没剩下。
“你怎么可以打我,怎么可以——”薛氏真的要疯了,心急如焚的等待换来的却是这样的对待,是个人都会疯。
司予执没有阻止,也没有安慰。
或许,她也被她的行为给惊了,也或许,根本便不知道薛氏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
司以徽惊愕过后开始焦急,上前欲拉开薛氏,不过却被里面出来的蜀羽之给阻止了,司以徽不解地看着蜀羽之,满目的焦急。
蜀羽之拍拍他的手,“没事的。”
司以徽挥着手比划道,皇姐身子不好!
蜀羽之见状,便喝道,“好了!”
也不知道薛氏是累了,还是在承月殿住久了,一听了蜀羽之的话,便立即停了下来,然后,转过身,对着蜀羽之便是一阵哭诉,“蜀父君,她打我!她居然打我!我差一点便没命了,我差一点就死了!我等她回来做什么?!我这般笨等她回来做什么?!她根本就不会保护我,她不会保护我的……蜀父君,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要这样对我?!我什么都不要了,我把那些嫁妆都给了四皇弟了,她让我养高氏一辈子,我连逃命我都带着他,我做得还不够吗?为什么她还要这样对我?!我什么都没有了,都没有了!母家不要我,生怕我连累他们,唯一疼我的奶爹都死了,为了救我而死,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还活着做什么!我死了算了!”
说着,便真的欲冲向墙撞头。
“拦住他!”蜀羽之有些气急败坏,薛氏的性子说好听些是直来直去,说的不好听,便是冲动傻愣,一股劲上来,什么都做得出来,可偏偏,做了还没有勇气承担。
司予执眼眸也是一睁,连忙动手拉住了他。
“你放开我放开我——”薛氏用力挣扎着。
司予执只能将他圈在了怀中,僵硬着语气道,“别闹了,是我不对,我不该这样对你,是我不对!”
“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死活,你救我做什么,你让我死了好了,省的我每日都提心吊胆什么时候会没命……”薛氏依旧不依不饶。
蜀羽之沉下了脸喝道,“够了!再闹下去你想全宫里面的人都知道吗?!”
薛氏顿时停下了所有的闹腾,不过眼中的泪水却是没停,一直哭着,“蜀父君……”
像是在经历着什么凄惨的事情似的。
“二皇女是你的妻主,她不保你保护谁去?!”蜀羽之沉声道,“这些不经脑子的话往后不要再说了!也不嫌丢人!”
薛氏想反驳,可看着蜀羽之的脸色,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哭着。
这时候一旁傻愣的高氏回过神来,连忙上前,跪在了司予执的面前,战战兢兢却又动容地将薛氏的功劳一一说了,当然,也说了薛氏这些日子对司予执归来的期盼,还有那日遇刺的惊险,“……殿下……正君他真的是很想很想殿下的……”
司予执听了这些,心情有些复杂,脸色也变了好几变,最后,看着怀中仍旧是哭着的薛氏,“好了,方才我不是有意的,我没看清楚是你,我说过,既然我取了你,便一定会对你好,只要我活着一日,便会保护你一日。”
薛氏转过身,“真的?”
“嗯。”司予执点头,语气没有多大的强调,但是,对于薛氏来说,却似乎已经够了。
薛氏的眼泪没有阻止,却是哭的更加的厉害了,在司予执的怀中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同时还不断地诉说着自己心里的苦楚,“……殿下,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我会死心塌地地跟你过日子,我不会再去想那些事情了的,我陪你吃苦,陪你挨饿,你不要不要我,我只有你了——”
司予执脸色有些僵硬,似乎不知道如何应对薛氏的哭诉。
而一旁,蜀羽之脸色有些难看,薛氏的这些话不知道情况的人还以为堂堂二皇女过的有多悲惨!司予执出宫立府之后,虽然得到的没有其他的人多,但是,衣食无忧却还是能够保证的,只是,一想到那件事,蜀羽之的心情便又沉重了起来。
薛氏的这些话虽然是过了,可是若是那件事暴露,若是陛下信了那件事,那将来他们要面对的,恐怕便不止这些了。
蜀羽之看向了一旁嘴边含着笑的司以徽,心又沉重了几分。
徽儿的身世没有疑问,可是若是二皇女出事,徽儿也恐怕无法独善其身,还有陛下之前的那句话,究竟又是什么意思?
从官氏一事之后,陛下对徽儿一直视若无睹,别说是主动提起,便是他说起也会变脸。
如今,不但主动提及徽儿,还问了他的年纪……
年纪……
蜀羽之想起了先前司予述的威胁,心中更是压上了一块巨石,连呼吸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边,薛氏终于哭诉完了,随后,便拉着司予执说要回府。
司予执看向司以徽,有些犹豫。
薛氏此时显然是把司以徽给忘了。
司以徽笑笑地表示让他们回府。
薛氏方才注意到司以徽,同时,也想起了之前硬是塞给了司以徽的盒子,挣扎了一下,便上前,扭扭捏捏地问道:“四皇弟,你能不能把……那些嫁妆还我?我不是想说话不算话,我只是……我不能让你皇姐饿肚子的!四皇弟你放心,等将来你出嫁,我一定给你添一份厚厚的嫁妆!四皇弟……我不能没有那些嫁妆……我和你皇姐可以不吃,可是将来……将来我们的孩子也是要吃的……”
司以徽笑容极为的灿烂,然后点头。
“真的?”薛氏惊喜,“谢谢你四皇弟,谢谢你!”
“徽儿。”司予执这时候方才找到了机会和司以徽说话。
司以徽看向她,随后上前,拉着她的手,低着头,在她的手心里写着字。
薛氏退到一旁小心翼翼地查看着司予执的脸色,似乎担心她生气他出尔反尔。
蜀羽之在旁看着这一幕,心头随即涌出了一股酸涩,开口道:“徽儿。”
司以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过身看向蜀羽之。
“既然你皇姐回来了,你不如便和她出宫赘日吧。”蜀羽之微笑道。
司以徽眼中一亮,睁大了眼睛看着蜀羽之,似乎在询问他真的可以吗?
蜀羽之笑道:“去吧,凤后那边父君会去说的,他不会反对的,还有啊,你你们姐弟这段时间都瘦得厉害,待会儿出宫之时去库房一趟,那些补品一同出宫。”随后转向薛氏,“薛正君,好好照顾二皇女和四皇子。”
薛氏愣了一下,然后连忙点头,“好!”
司以徽似乎仍有些犹豫。
司予执看向他,“既然蜀父君都说了,就随皇姐出宫赘日吧,皇姐也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
“对啊,四皇弟,你便去赘日吧!”薛氏见了司予执开口,也连忙追随,几乎可以说是可以讨好。
司以徽看着众人,挣扎了会儿,然后点头。
薛氏当即拉着两人便往外走。
高氏急忙跟上。
司予执看向蜀羽之:“蜀父君……”
似乎有些话想和他说。
蜀羽之缓缓道:“先回府吧,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
司予执凝注了他半晌,然后点头,任由着薛氏拉着离开。
蜀羽之收敛了笑意,转身进了室内,坐在了暖塌上面,呆坐了起来,小半个时辰之后,宫侍来禀,司予执三人出宫了。
“可去库房拿了补品了?”蜀羽之问道。
宫侍回道:“去了。”
“嗯。”蜀羽之应道,“明日你便照着他们今日所拿得东西多添一陪送去二皇女府,还有,去太医院让平日为本宫诊脉的御医去一趟二皇女府,二皇女的脸色不好,也看看薛氏的伤口还有什么问题。”
“是。”
“还有。”蜀羽之又道,“往后从本宫的月例中取三分之一送去给薛氏,让他别总是嚷着会饿死什么的,惹人笑话!”
“……是。”
“退下吧。”蜀羽之挥手道。
宫侍领命退下。
暖阁内再一次恢复了平静,室内取暖的炉火偶尔传来噼噼啪啪的轻响。
蜀羽之坐了许久,终究是坐不下去,心里的疑惑一日不解开,他便无法安心,不管陛下心里是作何打算,即便他阻止不了,但至少要先知道!
他起身,随后便想唤来宫侍吩咐备轿辇去交泰殿。
不想还未开口,便有宫侍进来禀报说,永熙帝让他前去交泰殿伴驾。
蜀羽之一愣,随后,起身前往。
……
交泰殿
帝寝殿
蜀羽之缓步走进,便见永熙帝靠着靠枕坐在了床头,合着眼睛,不知道是在闭目养神还是睡着了,他看向一旁候着的冷雾,无声询问。
冷雾上前,“陛下,翊君到了。”
永熙帝睁开了眼睛,看向他,“来了。”
蜀羽之行礼道:“见过陛下。”
“过来吧。”永熙帝拍了拍床沿道。
蜀羽之点头上前,“陛下今日的气色不错。”
永熙帝看着他,“方才二皇女去了你那了?”
“是。”蜀羽之回道。
永熙帝凝视了他半晌,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昨夜凤后跟朕商议过,让朕去陇县行宫静养一阵。”
蜀羽之收敛思绪,“行宫离京城虽说不远,但是却也不近,这般折腾,陛下的身子可受的了?”
“御医说并无大碍。”永熙帝道,“京城入冬较冷,不易于静养。”
蜀羽之闻言,“若是有利于陛下的身子,那便去,陛下可是要臣侍随行?”
“朕希望你留下。”永熙帝道。
蜀羽之一愣,心里虽然失落,但是却没有说什么,“那陛下打算让谁陪你去?凤后?”
“朕只带醉儿一人前去。”永熙帝回道。
蜀羽之又是一愣,“陛下,臣侍不是想说豫贤贵君什么,只是发生了这般多事情,豫贤贵君他……”
“朕知道。”永熙帝打断了他的话,“这件事朕已经决定了,你不必多说。”
蜀羽之沉默会儿,“凤后可同意?”
“嗯。”永熙帝应道。
蜀羽之垂了垂眼帘,道:“既然凤后也同意了,那臣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顿了顿,又道:“陛下让臣侍过来,可是有其他的吩咐?”
永熙帝沉默地看着他,眸底深处泛起了某种隐晦的情绪,半晌后,垂下了眼帘,缓缓道:“朕不放心太女。”
蜀羽之神色微震,沉吟会儿,道:“陛下,其实以太女的身份与立场,她的那些行为,并不算是错……”
“朕不是怪她,只是有些……”永熙帝的话没有说完,便沉默了下来,半晌后,方才继续道,“一直以来,朕都想着,她是阿暖的孩子,品性,也该是随阿暖,可是朕却忘了,她也是朕的女儿,更是朕养大的!”
话落,又幽幽补了一句,“当年,朕能够多狠,如今,朕的女儿,也一样能够……她们身上,都留着朕的血!”
蜀羽之默然。
永熙帝抬头,“你无须做什么,只要看着她就好,礼王不在京城,应当不会出事。”
“臣侍明白。”蜀羽之应道。
永熙帝合上了眼睛沉默半晌,然后睁开道:“还有一事,你也替朕办了吧。”
“何事?”蜀羽之问道。
永熙帝眸子转为了幽暗,声音,也降了温度,一字一字地道:“朕不希望二皇女府有孩子出生!”
蜀羽之闻言,脸色倏然大变,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帝王,她居然要他绝了二皇女的后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