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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时分,忆古亲自将点心送到了交泰殿。
司慕涵看着桌子上摆放着的各色糕点,神色平静,从她的脸上无法看出任何的喜怒,只除了那垂着眼帘的眸子却幽深了些许,不过也仅仅是一会儿罢了。
忆古垂着头恭敬地将主子的邀请说出,“主子许久未曾见陛下,原本是想亲自来给陛下请安的,但是又担心打扰陛下,便让奴侍送些点心过来请陛下品尝,主子晚上还备下了陛下喜欢的吃食等候陛下驾临。”
司慕涵抬起视线看向忆古,声音沉静威严,隐约间似乎还带着一抹淡淡的失落,“知道了,晚些时候朕便会过去。”
忆古闻言心下一喜,当即谢恩,随后便退了出去。
司慕涵再一次盯着那点心看着,沉默失神了良久。
豫贤贵君往交泰殿送点心一事很快便传开了,君侍往交泰殿送东西这并不算是什么大事情,但是若是这个人是豫贤贵君,那便不一样了。
虽然后宫众人知晓蒙斯醉和司慕涵之间事情的人不多,但是这些年,两人之间的关系大家也是看的清清楚楚的。
蒙斯醉忽然又此举,的确让众人诧异不已。
尤其是水墨笑和蜀羽之这两个知情之人。
水墨笑除了诧异之外,更多的是忧虑,他敢拿自己的人格担保,蒙氏这般行为是为了礼王,可是偏他又无法说出任何反驳斥责之言,他自己能够猜想陛下是用礼王来磨砺太女,蒙氏自然也是可以想到,若是换做了他,他也会如蒙氏一般去做!
没有一个父亲会愿意看着自己的女儿成为别人的磨刀石,最终不得善终。
赫儿尚便是他亲生的,他也同样的忧心,更何况蒙氏还是礼王的生父!
可若是蒙氏这般做了,他和陛下之间的关系怕是更加的难以恢复到从前。
水墨笑很清楚,蒙斯醉这般行为便是在女儿以及永熙帝之间做出了一个选择,水墨笑能够猜到蒙斯醉的目的,而他相信司慕涵也一定可以猜到,在大家都心知肚明之下,这件事不管最后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身在其中的两人,都不会是真正的赢家。
可对于这件事,水墨笑却连阻止的能力都没有,便是他能够阻止一次,却不可能永远阻止。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蜀羽之心里也是有着同样的忧虑,不过他却没有如水墨笑一般只是看着,而是想尽最后的努力,他在傍晚之前去了流云殿。
只是,却没有见到了蒙斯醉。
忆古禀报说,蒙斯醉累了还在沉睡着。
蜀羽之垂了垂眼帘,然后起身道:“请转告豫贤贵君,本宫来过。”
“是。”忆古应道
蜀羽之犹豫了半晌,最后看着忆古道:“你是豫贤贵君的近身宫侍,有些话,本宫也不需瞒你,本宫希望你能将本宫的下面的这些话转告豫贤贵君。”
忆古心里一紧:“翊君请讲。”
蜀羽之沉吟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还请豫贤贵君莫要将从前的一切完全丢去,如今豫贤贵君的心情臣侍明白,当年,臣侍也曾经有过这种绝望的看不清前路的心情,那时候,臣侍差一点便铸成大错,幸好上苍怜悯,给了臣侍一次机会……世上诸事,不仅有一种解决方式,不管如何,我们都不该将自己心里最珍贵的丢弃,还请豫贤贵君三思,莫要为了眼前的尚不清楚的危机而毁掉了多年的情分,也请豫贤贵君相信,不管陛下心里如何抉择,太女礼王都是陛下的骨血,臣侍相信,陛下都会护其周全!”
忆古听了这些话,脸色变了好几变。
“本宫的这些话,还请一一转告豫贤贵君。”蜀羽之正色道,“你在豫贤贵君身边,也多多劝劝,事情还不至于要走到这般一步!陛下心里仍旧是记挂着豫贤贵君的。”
忆古心里凌乱,“……是。”
蜀羽之心里叹息一声,随后便起步离开,在走了两步之后,便又想起了一件事,“南苑之内舒君召见周家正夫以及周大人一事始终不合规矩,往后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要再发生的好。”
今日他没有去朝和殿见一众回宫的君侍,但是舒君的转变他却清清楚楚,究竟那日舒君和礼王证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忽然间像是脱胎换骨一般?自从那日之后,他也比之前更加注意舒君的举动,自从那日之后,舒君便再也没有和礼王正君见过面,甚至没有再出住处一步,可是心情却是一日不一日好,像是整个人瞬间豁达了一般。
虽然这算不上是坏事,但是这样的反常变化,却仍是让他心生忧虑。
如今豫贤贵君和陛下之间的关系已经够糟糕了,他真的不希望再搀和上一个舒君!
忆古听完了蜀羽之的劝告,脸色更是难看,那件事虽然他们没有刻意隐瞒,但是翊君并没有去南苑,他如何得知?若是凤后提起这话也便罢,可是翊君……忆古心里更加的不安,难道主子的一举一动早便在别人的掌控当中?
那这个人是凤后,还是……陛下?!
心里混乱许久,忆古方才挤出了一个是字。
蜀羽之见了忆古的神色自然也是明白了他的想法,可是有些事情,他无法给出解释,而且有些时候,越是解释反而越是糟糕。
只是,他并不后悔说出这些话。
这般多年了,他真的不希望再生任何的不必要的风波。
送走了蜀羽之之后,忆古便去了寝殿,他并没有说谎,蒙斯醉是还在睡着,自从午膳之后,他便一直睡着。
忆古没有去吵醒主子,这两个月来,主子日夜忧心,又不能在二皇子面前表露出来,只能夜深人静的时候辗转难眠。
如今难得睡得这般沉,他如何能够吵醒?
夜幕降临,永熙帝的御驾驾临了流云殿,而这时候,蒙斯醉仍旧没有醒来,忆古亲自前去迎接,同时也代替主子请了罪,“主子这两个月因为疫症的事情一直不得安眠,既担心陛下又担心礼王殿下,上午赶了一上午的路,午后睡下了之后便一直睡着,奴侍见主子好不容易睡得这般沉,便没有叫醒。”
“睡得这般沉可是身子不适?”司慕涵没有责怪,蹙眉道。
忆古回道:“午后太医院已然来人给主子请过了脉,主子只是忧思过重,其他的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朕去看看。”司慕涵沉吟会儿之后道。
忆古忙在前方引路。
流云殿的寝殿多年未变,只是司慕涵走进来的时候,却忽然间生出了一股陌生感,她似乎记不清她有多久未曾踏进过这寝殿内。
内室内漂浮着淡淡的熏香,司慕涵闻了会儿,不禁蹙眉,“怎么染这种香?”
这是安神安眠之用的熏香。
“主子这两个月一直不得安眠,御医便给主子开了这熏香,说是安寝的时候点上,会睡得更好一些。”忆古低声道。
司慕涵心里像是堵住了什么似乎,沉郁的难受,缓步上前,坐在了床边,看着床上仍旧睡得沉的男子,心中的沉郁更是难受。
忆古悄然退了出去。
床上的蒙斯醉虽然沉睡着,可是眉宇之间仍旧是残存着担忧之色,脸色也比出宫之前差了许多,眼眸之下还泛着淡淡的青色。
可见不得安眠的程度有多深。
司慕涵没有说话,沉默地凝视着蒙斯醉,一直坐着。
寝殿内只燃着一盏宫灯,柔和的光洒落下来,仿佛给安静的室内添了几分的哀伤。
蒙斯醉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只是觉得很累很累,想一直睡下去,一直这般睡下来,可是后来,他的脑海当中出现了一幕可怖的画面。
他的女儿被人押上了行刑台,绝望地叫着父君救我。
可是他却一动也不能动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刀光一闪,眼前一片赤红。
“不要……”蒙斯醉猛然坐起身子,手捂着胸口,不断地喘息着,脸色也苍白了下来,额上冒着冷汗。
“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一道温和担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蒙斯醉抬起了头,便看见了司慕涵带着担忧的的面容,愣了一下,下一刻,忽然怒从心起,猛然对着眼前的脸庞挥出了一巴掌。
司慕涵显然是没想到蒙斯醉会这般做,一时间愣住了。
而蒙斯醉,他也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内,他只是知道,他的女儿人头落地的那一幕在他的脑海当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他恨这个女子!
恨这个他爱了一辈子的女子!
司慕涵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而是安静地凝视着眼前的蒙斯醉,眼底深处有着深沉的悲伤。
“你滚v——”蒙斯醉捂着头歇斯底里地叫着。
司慕涵伸出了手,“醉儿……”
“不要碰我!”蒙斯醉往床内退着。
这时候,在外室内候着的忆古听见了动静冲了进来,看见了眼前这一幕后,愣了一下,随后便回过神来上前道:“主子,你醒了?主子,陛下在这里已经等了主子好些时候了,陛下一直守着主子!”
他不知道主子为何忽然间会这般激动,可是他知道不能让主子继续这样失控下去,否则,主子不但不能视线目的,反而还会激怒陛下。
蒙斯醉在忆古的叫唤之下也渐渐地转过身来了,激动的神色渐渐地平缓,他看向了司慕涵,眼眸微微睁大,眼底已然泛红。
司慕涵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半晌过后,蒙斯醉垂下了视线,然后,轻缓说道:“臣侍失仪,还请陛下恕罪。”
司慕涵仍旧没有说话,而只是凝视着他。
蒙斯醉也没有等待司慕涵的回话,“还请陛下先移步膳厅,臣侍稍后便到。”
“无需往膳厅了,将晚膳摆到寝殿的花厅内吧。”司慕涵缓缓开口,“你脸色不好,便不要走这般远了。”
蒙斯醉抬头,迎入眼帘的是司慕涵那双幽深似海的眸子,沉默会儿,随后,嘴边泛起了淡笑,温柔平和,“也好,陛下等了这般长时间,想来也是饿了,忆古,快去传膳。”
忆古领了命令而去。
寝室内,便又只剩下了两个人。
气氛再一次陷入了沉郁当中。
司慕涵站起了身来,“朕在外面等你。”说罢,转身走了出去。
蒙斯醉没有回答,而是垂下了眼帘,嘴边的温柔之笑随后转为了尖锐的嘲讽,既然都已经决定了,便再无退路,他不能让梦中的情形真的发生!
晚膳很快便摆了上来了,而这时候,夜色已深。
司慕涵没有等蒙斯醉多久,他便出来了,一身华服,面容也没有了方才的苍白与憔悴,带着笑容,司慕涵恍惚之间有种回到了当年云州的感觉。
那时候的他,也是这般笑着。
蒙斯醉像是没有看见司慕涵的失神,微笑着为她布菜,“这是陛下喜欢吃的,臣侍这里好久不做,不知道是否还合陛下的口味。”
司慕涵笑了笑,动了筷子吃了一口,佳肴依旧美味,可是,她却再也品尝不出当日的味道了。
“陛下觉得如何?”蒙斯醉笑的如沐春风。
司慕涵抬眼看着他道:“很好。”
“陛下若是喜欢,那便多用一些吧。”蒙斯醉道。
司慕涵点头,“你瘦了不少,也多用一些。”
“多谢陛下关心。”蒙斯醉微笑回道,“这两个月陛下为了疫症一事恐怕也是劳神不少,臣侍身在南苑又无法近身照顾陛下,心里忧心不已,如今请了陛下过来却自个儿睡了这般沉,好在这菜并没有因为放久了而失了美味。”
“宫中大部分人都在南苑,这两个月你也是劳心不少。”司慕涵微笑回道,“如今疫症一事已然得到了控制,既然回宫了,便好好歇息一段日子,把身子给养回来。”
“陛下放心,臣侍会的。”蒙斯醉笑着道,继续给司慕涵布菜,“陛下也是清瘦不少,既然如今疫症已经得到控制,陛下也好好休息一阵子,政事虽然重要,但是陛下的身体更是重要。”
“嗯。”
……
两人便这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两个人都带着笑容,这样的场面该是融洽和谐的,可是,一旁的忆古却是看的胆战心惊。
他知道,眼前的其乐融融不过是表面的景象罢了,他担心,这份其乐融融会在不经意间便便忽然爆发。
蒙斯醉仿佛已经入了戏,将一切都做得完美无缺,若是司慕涵并非心中有数,若非,她了解他,甚至真的会以为,他已然原谅了她。
可是,她清楚,这一切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
而便也是因为这般的清醒,她的心更是沉痛。
她了解他,了解他的骄傲,了解他的清高,可是如今,他却做到了这般地步。
而他走到这般地步,是她逼的他!
司慕涵没有揭穿,一直笑着接受蒙斯醉一切的温柔以待。
晚膳之时是这般,晚膳过后,也是这般。
她没有走,留了下来。
这是她自从当年决裂之后一直便希望的。
这种希望,像是已经成了一种仪式,一个象征,象征着他们之间的隔阂可以消除。
可是如今她却发现,便是他接受了她,也未必是因为原谅。
他们之间的原谅似乎已经成了不可能的事情了。
她吻着他的唇,纠缠不休,似乎想用这种方式融化掉他们之间早已经冰封三尺的隔阂,更是想摧毁竖立在他们之间那堵高墙。
心里的揪痛在清晰地告诉她,她不想他们便这般结束,不想便这般失去他!
司慕涵仍旧抱着最后的希望,然而,蒙斯醉却选择了放弃。
他的身体僵硬了起来,泪水从眼眶溢出。
司慕涵尝到了他的泪水,咸的有些苦。
她抬起了头,看着身下已然是泪流满面的男子,可是除了这般看着,她却什么也无法去做,这时候她的脑海,她的心,一片空白。
蒙斯醉的眼睛,有着极深的沉痛以及嘲弄。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让他渐渐地看出清近在咫尺的女子,明明一切都顺着他的计划而去,明明一切都是极为的顺利,可是,他最终还是走不下去。
便是为了女儿,他还是走不下去。
即便她对着他笑着,即便她对着他温柔无比。
可是,他却仍旧是觉得,她此时正在内心嘲笑着他,正在鄙夷着他。
他甚至想起了赵氏,那个仿佛是打开了他苦难源头的男子。
当年他心揪而死,死相凄惨。
能够心揪而死,那便证明了他是真的动了心动了情,可是,他的心他的情,最终证明了不过是一场精密的骗局。
赵氏是细作,要骗到一个细作,她的演技究竟有多么的高深?
而这时候,面对他,吻着他的她,是否也是在做戏?
当年她图谋的是南诏,而如今,她图谋的可是他女儿的性命?
他走不下去了,他做不到了!
他可以放下自己的自尊放下自己的清高,可是,却始终无法彻底将当年的那份情意给清除干净,他做的与她虚情假意,他更是无法忍受,她在和他亲密缠绵之时,也不过是在做戏!
他又输了,还是输给了当年自己先一步动了情。
“你……觉得我恨下作吧?”蒙斯醉开口了,满脸泪痕地笑着,“陛下,你又赢了。”
司慕涵身子颤了颤,然后,翻身坐在了床沿。
蒙斯醉也坐起了身来,眼泪仿佛止不住一般,她背对着他,他看不清她的此时的神情,不知道她是恼恨自己的演技被揭穿还是在鄙夷着他,“以色侍君,这些年,我一直从未想过这个词会有机会用在我的身上,我更是没想过,是我自己走出了这般一步,不过可惜啊,便是我有这份心,却已经没有了这个能力了,二十多年了,我已然没有了当年的那年轻的容貌,以色侍君这词用在我身上却也是糟蹋了……”他垂下了眼帘,没有再去试图看清她此时的神色,“我知道这些年你是真的想和我和好,我也知道,你忍受了我很多冷漠,其实我是想原谅你的,可是,我过不了了自己心,我走不过去……便像是掉进了一个泥潭当中,怎么也爬不上来,爬不上来,却也沉不下去,好多次,我都在想,若是我便这般沉了下来那该多好,这样,我便什么都不必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