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6章 缑山鹤飞(六)

雁九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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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所有人以为小皇帝在认真清冗官、裁冗食、挽救国库,并为此欢欣鼓舞时,小皇帝却又降下旨来,先是封夏儒为庆阳伯,夏助为锦衣卫指挥使、夏臣指挥同知、夏杰百户,俱世袭,后赐田二千二百二十八顷九十亩与庆阳伯夏儒。

    很快,又有旨,升锦衣卫百户沈传、吴让为指挥佥事。

    联系起先前张永、谷大用、马永成和魏彬的弟弟皆中旨赐了官职,一时间朝野议论纷纷,这哪里是为国考虑,分明是新旧中贵戚里分爵赐田的一次洗牌,裁掉旧人,换给新人。

    虽然总体上来说,因为裁减的人多,封赏的人少,还是为国库减轻了不少负担,但是长此以往,只怕又蹈覆辙。遂朝中也有不少人上书劝谏。

    而在坊间,更多的人则是嘲笑了寿宁侯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据说寿宁侯府也是大为光火,金太夫人亲自把吴德妃的母亲唤去训斥了一顿。

    还有人绘声绘色的描述吴夫人怎样受辱、顶着一双桃儿似的红肿眼泡进宫向女儿告状云云,其间细节无数,宛如亲见。

    便有好事者等着看吴德妃斗寿宁侯府的闹剧。

    然而这戏根本没开锣。

    没多久,寿宁侯长子张宗说升了锦衣卫都指挥使。

    张家姻亲子侄降职又能怎样,十几个捆一块儿也不如一个张家嫡子金贵不是!

    这一封赏之后,张家手下的御史言官都偃旗息鼓了,朝上登时清净不少。

    外头看戏的散了场,倒是有人又悄悄说起,这是吴德妃没斗过张家不得不服了软,这张宗说的都指挥使就是吴德妃向圣上求来的。

    坊间议论纷纷不提,朝中的注意力皆在小皇帝下一步棋上。

    因裁减完活人之后,小皇帝的“节流”之刃又指向了死人。

    太监李荣传旨,文武官并命妇应得祭葬、赠谥、恩荫先朝俱有成宪。近多比例陈乞,今后三品以上未经三年考满、及未关诰命者,俱不允所司。

    小皇帝让吏部查了近年赠官恩荫例,又明确指出今后有爵者立下军功,文职者二品以上且政绩显著方与加赠,照例荫叙,但止许一辈。

    这一下却是动了许多人的核心利益了。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而所图为何?固然有说是图自己人生抱负的,更多的人还是图个为子孙谋。武将拼杀立功那真个是提着脑袋去拼命,那能官居文官二品的又能有几人?!

    此一番虽吏部礼部都依旨而行了,朝中却是一波又一波上书,表示此旨委实打击士气,论功行赏有理,但起码有功就要有赏,而不是要“立大功”才赏。

    看似群情汹涌,小皇帝却压根不理,折子一概留中不发。

    没几日,户部门口推出来个身着官服却被五花大绑,且颈项间扛有重枷之人。

    一旁另有告示,表示此人乃是户部郎中刘绎,在往辽东总理粮储时,东厂校尉侦其违例乘轿、滥役人夫、少给粮价、多派斗头等等,被抓回后,以违法事多难以常例,处令荷重枷于户部门满一月。

    这样的重枷,又是站重枷,不消一月,几日人就要一命呜呼了。

    果然,都莫说几日,一天一宿下来,文弱书生刘绎便奄奄一息。

    赦免的旨意没动静,那边长安左右门外,却又以重枷枷号了尚宝司卿崔璇、湖广副使姚祥、工部郎中张玮。

    此几人或是因违例乘轿,或是纵其奴所过需索,或是无关文冒乘,皆是东厂侦事者所发,下镇抚司拷讯狱,判了重枷两月示众。

    刘绎被罚时,还有人替他上书喊着罪不至此,喊着望圣君仁慈开恩。待一个又一个重枷扛上了“犯官”的颈项,朝中竟哑然无声了。

    自内阁传出来的消息,这些人犯皆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刘公公向皇上请旨严办的。

    知道这是新掌了司礼监的刘公公要立威,锦衣卫和东厂又都在刘公公手里,朝里谁不是一头小辫子,又敢出什么声呢。

    就在这一片静默中,“节流”的第三刀来了。

    好在,是奔着宗室去的,让神经一直绷紧的文臣武将们都大大松了口气。

    这事儿起先是鲁王府辅国将军朱当涎奏,旧例是宗室十岁受封,十五岁出阁(指皇子宗室出就藩封)才支禄米,而今各处宗室请封时,都称业已出阁,但其实仍居本府,且许多十岁即开始滥支禄米。如今宗支繁衍,地方灾伤,边陲多事,所以上奏请遵祖训,以复旧规。

    紧接着朱当涎他爹鲁王也上了奏本,称要为朝廷俭省,自请减府中护卫仆从,郡王长子长孙护卫皆由护卫余丁充之。

    小皇帝大为满意,下旨褒奖鲁王府,又令宗人令淳安大长公主驸马蔡震查宗室滥支禄米事。

    这旨意下去没多久,离京城近的王府先上了折子,其中,山西庆王府报奏,称本府宗支数多,各将军所生子女或冒报岁数,无凭查考,乞令各将军府查报。

    要说这庆王府,那是当真不知趣。

    前年庆王府南海郡君仪宾包揽钱粮、郡君擅自进京的事儿还不算远呢。

    当时是把山西灾民进京都扣到了他们头上,郡君被削封号,仪宾直接斩了,又下旨申饬了庆王。

    那会儿庆王就以退为进,上书痛陈他子女儿孙不孝。小皇帝便问庆王,子孙不孝便革职了吧?直唬得庆王忙不迭上请罪折子。

    大约是王府混乱不止一日,治理也治理不好了,庆王本身也不是什么聪明人,这回又上这样的折子,想一撇二五六。

    小皇帝冷笑一声,就回了一句“宗支事重,查到底”。

    结果一查之下,庆王府竟是混乱不堪,这相比之下南海郡君两口子的事儿都算不得什么了——庆王府辅国将军朱鼒朵是造低银假银,令本府仪宾胡世福强买物货,又挟势殴人;奉国将军朱表槆挟妓民家致伤人命;甚至还查出来仪宾侯杰殴死登封县主,这位甚至都不伪造一下现场,直接就报县主暴毙,还妄图在祭葬时捞一笔……种种不法之事,简直骇人听闻。

    自靖难以来,朝廷对藩王的态度一直十分慎重,既提防又安抚,其实许多藩王都同庆王府这般在封地上作威作福,朝廷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而小皇帝登基后,明显是有心压制藩王的,自那年南海郡主事庆王受申饬后,郑王、荣王也都因事吃了申饬,讨封讨赏的折子也常常不允,荣王选妃封地都没个影子。

    或许,就缺一个下手收拾诸藩的理由。

    现在,瞌睡有人送枕头,又是庆王府“善解人意”的把自己送到了寿哥眼皮底下。

    寿哥手一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涉案的所有宗室一律削为庶人,籍没赐田,依法处置,尤其涉及人命者,立斩不赦。

    而那位吃了豹子胆敢殴死县主的,哪怕他扯脖子喊是因县主偷人他怒极失手误伤,还是被抄家灭族,县主的丧葬银子还没捂热就又回归国库了。

    宗人府、都察院、各地藩王所在地知府也都收到了明旨,严查宗支血脉,严查藩王宗室不法事。

    后又因罪革了靖江王府几位辅国将军中尉的职,而查祖训条章,新定下凡世子封便即殁者子孙不应封爵,又对庶子承爵定下种种规矩。此乃后话。

    于整顿宗室事,朝野皆是叫好。

    天知道无事可做的宗室们被圈在封地上生育能力会变得多么强大——妾室通房无数,简直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甩掉一部分宗室就相当于甩掉现在以及未来好大一个财政包袱,文臣焉能不高兴。

    而“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也是百姓喜闻乐见的好题材。

    不过,内阁却是颇为忧心藩王问题,各地锦衣卫、镇守太监同时也得了密旨要严密注意藩地动向。

    这一番动作下来,不知是重枷立威起了效果,还是“节流”的举措赢得了人心,当小皇帝抛出盖西苑不是为了享乐,而是有着“开源”目的时,反对声竟寥寥。

    小皇帝并没有下旨,而是在朝会上颇为随意的道,拟于五月初一至初五端午时节正式对京城百姓开放太液池及“百兽园”,之后暂定每逢五日便开放一次。

    现西苑沿湖所修商铺皆对外寻租“招商”,令户部与御马监(御马监兼管皇庄皇店)共同拟个章程出来,就如何招租如何管理以及之后商税、租金多少入国库多少入内库进行商讨。

    百官之所以不反对开放,其实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着某种好奇心理。

    弘治中兴以来,天下渐起奢靡之风,官宦富贾之家多是“居必巧营曲房,栏循台砌,点缀花石,几榻书画,竞争华侈”,建园之风盛行,文官尤好风雅。

    这些官员也同寻常百姓没甚两样,也是想看看皇家园林是怎样个气派,尤其听说这西苑修建时,请教过了多位治园的名家。

    对于开放西苑行商贾事,还是有“清高”的文臣表示出不屑的,认为只怕污了风景。然既是打着为国库添进项的“开源”招牌,这些厌恶商贾事的大臣们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捏鼻子认了。

    *

    西苑,太液池畔

    “此处,此处,此处,嗯,每逢五百步,再加些售茶水汤水果子酒的简单铺子。”沈瑞点着舆图,向刘忠与以及御马监派来准备管园子的太监杨林生道。

    “不,不是茶馆,当然,茶馆也是要设的。就是写简单铺子,外面搭棚子留些宽敞地方坐人,稀疏围篱笆。租金灵活些,想来会有一些货郎挑着担子卖汤水的,他们这些固定商铺也就占着有地方歇脚,生意如何还未可知。”

    他点了点地下,道,“若是有时间,还可以挖个小小的冰窖,夏日里生意便好上许多了,毕竟货郎担冰的不多。”

    刘忠、杨林生不住点头应着,又问些不懂之处,而他们身后跟着的四个持笔的小内侍伸脖子瞧了,又飞快记在笺纸上。

    一行人走得极慢,几乎每一处都停下来仔细琢磨一番,大的改动是不会有了,多是在细节上下功夫。

    沈家除服后,沈瑞只参加了两场必要去的宴会,又往书院里与先生及众同窗打了招呼,便闭门苦读。

    虽然家里没有给他压力,徐氏也多次宽慰于他,但他心里知道,就算沈家等得三年,寿哥也不会再等他三年了。他认识了那许多人,有了那么多想法,真恨不得立时就入仕,将那些想法一一付诸实践。

    大舅哥杨慎已是启程回蜀地准备参加乡试去了,之前是杨廷和觉得儿子缺少历练,一直压着他,不让他下场,如今已是火候到了,杨慎的文章,沈洲也是大加称赞的,中举当是十拿九稳。

    沈瑞知道这位舅兄可是历史上有名的状元才子,但恍惚记得不是这一科的,不知是记错还是有什么意外。

    因此为大舅哥送行时候沈瑞简直不厌其烦的叮嘱注意身体云云,弄得杨慎又好气又好笑——不是该他这当哥的提醒妹夫的吗?!

    倒是连襟李延清因着已是举人,虽要参加明年会试,却也不觉时间紧迫,且也是慕沈洲之名,在杨廷和的引荐之下,常往沈家来请教学问。他少年中举,学识颇为不错,也给了沈瑞一些应考指点。

    众亲朋好友都知沈瑞苦读,也不来吵他,许多宴席礼貌性的下了帖子,却也让送帖子的仆从客客气气的表示随沈二公子的意。便是张会休沐来瞧他,也不过是小坐片刻。

    今次出得府来,是因着,这是寿哥亲自来寻。

    沈瑞听说西苑彻底完工,寿哥也发了话要对百姓开放了,便也有心过去看看,希望用前世的旅游经验,尽可能为西苑查漏补缺,以免运营起来许多麻烦不好解决。

    寿哥虽喊来了沈瑞,却是没性子跟着沈瑞一点点走,便带着张会蔡谅游铉高文虎一应人跑马兜转去了。

    沈瑞这边则同刘忠、杨林生一起对照舆图走上一遍,说一说需添减的东西。

    而沈瑞也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来了李延清。

    并非因李延清当时恰好在沈家,而是李延清家学渊源,对土木颇有造诣,邀他同来,也能随时提出一些修改意见。之前沈瑞提出还要再加盖一些茅厕以及供游人歇脚的石凳时,李延清就提出几个方案来,让设计变得更加合理,也更美观,更好融入景色里。

    李延清平时话不多,与沈瑞交流学问时也不算十分健谈,但一说到工程,那真是两眼冒光,侃侃而谈。

    本身听说要来西苑,李延清也是极感兴趣,他父亲李鐩前阵子督建西苑,家中也有西苑一些图纸,他看得津津有味,能提前来实地看看实在再美不过。

    沈瑞并未对李延清提起过寿哥的身份,但是到了西苑,见大家众星拱月般捧着个少年人,尤其里面还有曾见过一面知道身份的刘忠,李延清也不是傻子,立时心里门儿清,一时紧张得手心都是汗。

    好在寿哥贪玩,不与他们同行,闲聊几句,就带着一群人走了。

    李延清大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也默默提高了对沈瑞的评估,而对于西苑工程查缺补漏也更上心了些,

    沈瑞李延清一行人边走边看,把能想到能修改的地方都一一标注,一圈对外开放的景区走下来,就已是日头高悬,到了饭时。

    刘忠在风景最好的地方修了座三层高的酒楼,作为皇店,还等待着皇上赐名。虽还没开业,已是装修停当,也特地备下了食材,就专门待皇上来游玩时准备席面。

    寿哥高高兴兴带着众人上了天字号雅间,推窗一看,湖景尽收眼底,不由大赞“妙极”。

    他跑马归来,满头是汗,迎面风来,恰是惬意,便笑道:“不雕琢那虚词,就叫‘湖风楼’吧!”

    众人哪里还有说不好的,杨林生更是张永手下一等一的聪明人,笔墨纸砚都备好,当场请寿哥题了店名。

    先前因着沈瑞守孝,众人与沈瑞相聚时,饮食颇多顾及,这次沈瑞已除服,蔡谅等都拉着沈瑞表示今日定要一醉方休才可。

    沈瑞笑着讨饶,还半真半假表示自己还得回去读书,若是大醉怕不要三天起不来床。

    连寿哥都笑道:“你们可别让这肱股之臣醉酒误事了。”

    众人一阵哄笑,方放过沈瑞,开始推杯换盏,大呼小叫。

    李延清仍是颇为拘谨着,见桌上连带寿哥在内的众人都极放得开,就如寻常兄弟吃酒耍子一般,颇有些目瞪口呆,想着晚上回去是不是和自家老爷子谈一谈这事。

    他正愣神间,就见那边张会端着酒盏过来,笑嘻嘻向他招呼。

    李延清忙要起身,却被张会一把按住肩头,一旁沈瑞也笑道:“子澈(李延清的字)不必与他客气,都是自家兄弟。”

    张会笑道:“没错儿,没错儿,沈二这话我爱听。”抬了抬手以示敬酒,“我便仗着辈分叫你一声‘李三弟’了。”

    沈瑞指着他笑骂道:“好个张二!明明平辈论交,哪里论的辈分!你莫要占我们口头便宜。”

    李延清虽未与勋贵子弟打过交道,却也不是书呆子,忙端起酒盏来敬酒,口称“张二哥”。

    两人干尽盏中酒,张会方笑道:“认了兄弟方好说话。”见沈瑞眼神戏谑,又忙道:“沈二,你莫挑理,我这是有事儿相求三弟。”

    李延清早在定下与杨家二娘婚事时就了解过杨家诸姻亲,知道沈瑞一直与这位英国公府二公子交好。今日见张会颇为豪气,又有示好之意,不由心生好感,便笑道:“张二哥言重了,哪里当得‘求’字,二哥有事尽管吩咐。”

    张会击掌笑道:“好,爽快,那我便先谢过了!”又道,“原是我也有几处铺子,想请教一二的,三弟既应了,咱们待会儿散了席一道过去?”

    李延清满口应下。

    果然酒过三巡,大家都吃得尽兴,寿哥到了要回宫的时辰,席也就散了,众人送了他上了车驾,也各自登车离去。

    蔡谅醉意醺醺的约了沈瑞改日再吃酒,然以他现在统领豹房勇士勤勉操练的状况,只怕是比沈瑞这闭门苦读的还要忙些,这吃酒指不上约到什么时候去。

    沈瑞也深知如此,便一概笑着应承下来。

    众人挥手作别,张会打发走游铉,请了沈瑞、李延清上了他家的马车,一路往城西而去。

    “难得沈二你肯出门来,便索性一遭请你去看了车马行。”张会笑道,“尤其还有李三弟在,正好多多指点。”

    沈瑞挑眉道:“杜老八人归你差遣了,他产业也都划到你手下去了?”

    张会撇撇嘴道:“他那点子产业我还瞧不上,捧来投献我我也不会收。这不是想着车马行不同,才入了股。”又瞧沈瑞道:“难道你不准备入股了?”

    沈瑞自然是想入股的,他自己现在还没有这个人手能搭建起车马行乃至长途车行来,既指着杜老八这条线,自然要入上一股,自己用起来才方便的。

    因此笑着投降道:“罢,罢,张东家高抬贵手,也算小人一股吧。”

    张会哈哈大笑道:“那就要看你沈二今儿肯不肯出力了。”

    笑闹了一回,没一时便到了杜老八所设车马行离西苑最近的一处。

    一跳下车,抬头看着门上“八仙遨海车马行”的金匾,沈瑞险些笑岔气去。

    八仙过海的传说古已有之,元代时还有相应杂剧,只不过此时《东游记》尚未问世,八位仙人说法与后世尚有不同,但故事大体是有的。

    杜老八先前酒家所取“八仙居”固然有自夸的意思,到底也是含着八仙的典故。

    可在这个车马行里,竟明晃晃就写起了八仙过海,委实让人捧腹。

    李延清也是不免莞尔,但到底因怕张会面上挂不住,强又板回去笑意。

    张会也是无奈了,一捅沈瑞道:“杜老八个粗人,能想出这名儿来就不善了。你嫌村便你取一个。”

    “这名就挺好,朗朗上口。”沈瑞刚说了两句,又撑不住笑了,“诶,亏他怎么想的这名,真是……真是……哎,不改了不改了,这名还真有深意,且一喊出来就让人记得牢牢的。”

    说话间杜老八带着王棍子等几个当家兄弟迎了出来,挨个过来见礼,众人一起进了车马行。

    车马行内是没什么可看的,想请沈瑞和李延清看的乃是改造的马车,以及沿途设置的站点等情况。

    沈瑞再次发挥“前世常识优势”——车站旁边必有报刊亭,现在卖报是没有的,卖水卖小零食卖帕子荷包还是可以有的。

    “不用铺面,就支个摊子就行。东西都拆小包卖,点心糖豆都是一文两文一份的——你得琢磨是什么人坐你车,彪形大汉谁还坐车?多是妇孺带着孩子,也肯花一两个子儿给孩子买糖甜甜嘴。你整一匣子半两银子的上等点心谁会买?”

    杜老八听得直点头,笑得见牙不见眼,直道:“沈二爷竟是市井间的事儿也这么明白!”

    张会也摇头笑道:“难怪都说你擅殖货!”

    沈瑞笑道:“我只略知些皮毛,管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技术还得是子澈。”

    李延清客气了两句,也认真指导起来,车厢是改大了,但是灵活性差了很多。

    “我原看过几本兵书杂记,讲的偏厢车,那车辕丈余……”

    他话音未落,沈瑞和张会齐齐高声惊道:“偏厢车?!”

    沈瑞知道偏厢车是因着戚继光大名鼎鼎的偏厢车阵。

    但实际上偏厢车早在明初就在军中广泛应用了,明初时大抵作辎重车用,正统、景泰年间名将郭登仿效古人制造偏厢车,中藏火器,上树旗帜,钩环联络,布列成阵,可攻可守,已成战场利器。

    只是随着英宗复辟,郭登被贬,这一战法也渐渐式微,成化年间军中也曾造过偏厢车,却是效果欠佳。

    说起来,郭登与张会多少也有些渊源。郭登无子,由侄子郭嵩承爵,这郭嵩是会昌侯的女婿,张会的外祖父乃是会昌侯的庶长子。

    不过,莫说张会外祖一家与会昌侯一系的有仇怨,就是郭登与郭嵩也同样有仇——

    据说郭登被贬时,家人在京,竟被郭嵩克扣衣食,郭登之妾靠缝纫自给,几乎活不下去。郭登复爵后本拟废掉郭嵩继承权的,然会昌侯与郭登曾有救命之恩,郭登看在会昌侯面上方放过了郭嵩。

    张会眼睛闪闪发光,作为一个想在疆场上建功立业的武人而言,遇到李延清这样懂军械的就如同捡到绝世宝藏一样。

    他一把抓了李延清的胳膊,直道:“让三弟做这个可真是屈才了!!他日有机会还请到京卫武学转转,指点指点兵械局。”

    沈瑞也没想到李延清还懂得这样多,也一般兴奋起来。

    只是他理智尚存,见张会那力道李延清明显吃不消,忙上去一牵一带,帮着挣脱了张会的“铁爪”,笑道:“二哥可是心急了,子澈明岁也是要下场的,你可要容他先考完了再来请教才是。”

    张会眼中那两团火登时便黯淡下去,强笑道:“是我鲁莽了,三弟莫怪。”

    李延清笑道:“二哥抬爱,我也并非诸般都懂,只是自小喜欢这个,多看了两本书罢了。实是如今会试在前,他日考毕,二哥有所差遣,我义不容辞。”

    张会又高兴起来,拍着李延清笑道:“好,好,不说虚的,你这话我可是记下了。”

    李延清含笑应下,而后又帮着杜老八的车马行解决了几处车厢上的缺陷问题,只是表示他也算是纸上谈兵,具体还是要问问造车的匠人是否可行。

    午间吃得酒足饭饱,下晌杜老八再邀众人往他的八仙居吃酒时就被婉拒了,不过杜老八仍是叫人抬了几坛子八仙居猴儿酒送到李延清、沈瑞车上。

    张会将李延清送回了府上,又与沈瑞同车送他回仁寿坊,车上方与沈瑞商量正事。

    “皇上赐了庆阳伯庄田,却是想叫他照你的札子作试验田。”张会道,“想来没一时,夏国舅就要给你下帖子了。”

    沈瑞皱了眉头,道:“依你看,夏家……可是好相与的?不瞒你,我最近委实忙得紧。”

    张会了然一笑,道:“举业事大,皇上也是盼着你早日入仕的,也同国舅那边知会过了。夏家人……都是老实本分。你是没见过庆阳伯,他老人家到现在也仍是布衣时的吃穿用度,布衣时般接人待物,比周皇亲张皇亲都来得谦和。”

    沈瑞点了点头,道:“你既这般说我也就放心了,如今我手边也没什么懂农事的人了,待我写信回去,请瑛大哥那边再游说些族人上京。”

    张会叹道:“只盼你早些入仕,咱们手头人宽裕了,行事也更便宜些。”说着他顿了顿,道:“还有一事,我想着,还是开个镖局子吧。”

    沈瑞挑了挑眉:“王棍子不是说杜老八手里没人?怎的,你要放人过去?”

    张会点了点头,道:“有些人手,不好放在明处,但总在暗处藏着掖着也是不便,不若就顶起个镖局来,有些活计,就明着做。”他直视沈瑞道:“你的人也放进来吧?这次不打着杜老八的牌子,我打听了,开封府有一家镖局,是少林俗家弟子开的……”

    沈瑞笑道:“这家我却知道,少年时曾随老师游历,去过那边。”那时王守仁原配妻子病重,经洪善禅师介绍往那家镖局买过马。

    张会不由一喜,道:“你可有联系?”

    沈瑞摇头道:“我并不熟的,是当时同行的一位禅师……”他顿了顿,笑道:“也巧了,这位禅师也是出自陆家,这次我捎信回家,就请瑛大哥往陆家去,请这位禅师帮忙修书一封联系一二。”

    张会连连拱手道:“那可是再好不过。”又道,“我想着与那家镖局合伙,办个京城分号,对外打着少林俗家弟子的名头,既威慑江湖宵小,又能蒙了这边一些人的眼。”

    沈瑞想了想,道:“既是要办个长途的车马行,不若对外就称请来护卫车马的吧,既是长途路程,乘客总会随身带着财物,勿论多少,咱们出人保护也是应有之义,且这般也能多招揽些客人。再往后,车队也可以捎带商品货物,护卫便与镖局无异了。”

    张会连连点头,又赞道:“说你殖货有一手,你还谦虚!”

    沈瑞心道,做大了,许是做出个快递公司来……那么,“嗯……这镖局分号,不若起名‘顺风’吧……”

    张会眨了眨眼,奇道:“顺风倒是个好名字,不过……你不会是跟着皇上那‘湖风’来的吧……”

    沈瑞默默扭头过去,“……还真不是……”

    *

    五月初一,西苑正式对外开放。

    一时间大半个京城的人都跑来凑热闹。

    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全体差役出动,拿出灯节时的人手配置,依然远远不够用。末了还是调了巡街的锦衣卫过来帮忙,甚至还动用了豹房勇士里几个总旗的人手才堪堪维持住秩序。

    那百兽园虽然并没有许多动物,不过虎豹熊狼以及孔雀、仙鹤等等,有些富贵人家也会豢养,但京城寻常百姓家孩童却是许多都没见过,还是十分开怀,尤其是那云南土官进贡的大象、西域商贩带来的骆驼,都让孩子们欢喜得发狂。

    沿太液池一周的商铺无不赚了个盆满钵满,先前没看好这桩生意的、以及没抢上租铺面的人家无不捶胸顿足,后悔不迭。

    还有人咬牙切齿表示,也就一天的热闹,过两日也就没人了。

    却没料到,京城人竟如此喜欢凑热闹,从初一到初五,太液池畔人潮就没断过。

    尤其是初五端午节正日子,太液池还上演了龙舟竞渡。

    那是由建昌侯张延龄牵头,一众勋贵戚里府邸各出一只龙舟参赛,再出资下注,只不过赢得的彩头要统统捐作西北军费。

    如此一来既有了热闹,又向朝廷卖了好,果然龙颜大悦,小皇帝也掺了一脚,下了注。

    文臣武将不少心里骂着张延龄奸诈,却也不得不跟着凑这个热闹,那到底是要捐军费的,总是个扬名的好事,要不怎么体现忠君爱国呢。

    那一日,更有不少官眷在太液池官船上观赏竞渡,许久未在宴席上露面的金太夫人也去了,并带头拿了一对沉甸甸的金钗为注。

    便是长宁伯夫人、淳安大长公主也都给了面子,余下官眷自然也都纷纷慷慨解囊,不,解首饰。

    一场龙舟下来,西北的军费就多了七万四千五百两。

    西苑开放,朝野再无人有异议。

    那一日,杨恬也随着俞氏在官船上,她也“捐”了对儿镯子去。

    事后与沈瑞说起,她又是笑又是叹道:“我实未料会有那般境况,头上钗环皆是你予我的,便只这对镯子是太太给的,只好用它了。悦姐儿本是拔了珠钗的,见我拿的镯子,怕是觉得她拿的轻了,又不好也拿镯子,便把耳坠子戒指都撸了下来,还是太太瞧着不像,与了她一块玉佩,算是补上了。这般多心,何苦来的。”

    沈瑞却是没理会姑娘家的小算计,而笑向杨恬道:“便是我予你的,又有什么不能投注的,投了我再买与你便是。如今看来,我得先补你一双镯子才好。嗯,我瞧,红宝的镯子正衬你这一身。”

    随着沈瑞出孝,杨恬也不再素净衣裙打扮,今日一身杏黄衣衫显得人格外娇俏,她红着脸啐了沈瑞一口,道:“好容易见你一回,好端端说话,你又没个正经。”

    沈瑞如今正是发奋用功的时候,杨慎又已回了蜀地,自然不好常往杨府跑。

    而王研随着杨慎回乡,如今杨府是俞氏带着杨恬并二姑娘杨悦一道管家。

    杨悦是从头学起,也是为出阁做准备,所以大部分的事还是杨恬来处理,因此杨恬也不比沈瑞轻松多少。

    他二人定亲虽早,但那时杨恬年岁尚小,身量还在长,便也不急着准备嫁衣,只等到定下正式婚期才好裁衣开绣。

    如今沈瑞出了孝,但乡试会试就在眼前,为了不影响他的考试,杨廷和夫妇与徐氏商量,将婚期定在了明岁四月,已是殿试放榜之后了。

    婚期既定,杨恬也就开始准备绣嫁衣了,因此也越发忙碌。

    沈瑞见杨恬佯怒,不由一笑,仍放软了语气哄道:“我知错了,定好好说话,大姑娘且饶我这回。”却得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

    两人调笑两句,沈瑞也简单说了李延清的情况,不无感慨道:“这倒是个人才,若是能在工程乃至兵械上一展手脚,只怕成就不会逊色于乃父。”

    杨恬听罢,却微微叹了口气,点头道:“我会同太太说说的。”

    沈瑞一怔,忙紧了紧她的手,道:“我不过说一句,让你知道这么个人罢了,并非要你改变态度。我还是那句话,你不喜她,以后少来往便是。管他什么李延清,便是能位极人臣又与你我何干。”

    杨恬噗嗤一声,笑了,又摇头道:“太太和我与她……嗯,那人虽是没了,到底瞧见她就不免想起那人来,这心结难解。太太到底也不是狠心人,也正经教了她管家。当然,若是她出去理事也不会,丢的还是杨家的脸,丢太太的脸。但至多,也就是这样了,就如你这句话,太太也不会因着李延清如何就开始对悦姐儿百般疼爱的。”

    沈瑞低笑一声,道:“二姐儿又不是傻子,先前对她甚样,如今陡然好了,更让人齿冷。不若就这般淡淡的。我不过白说一句,不值当你这般思前想后的,空耗了精神。他日还是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勿要理会那许多。”

    杨恬听得面上一红,又低啐了一口,终是未说话。

    沈瑞摩挲着温润的小手,心里掰着指头算日子,几时能将小娇妻娶回家,让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喜欢谁就不理谁,再不需多思多虑。

    *

    六月底,何泰之自杭州回京了,也要参加今岁乡试。

    同来的还有祝允明一家子。

    祝允明却是要参加明岁春闱的,之所以来的这么早,是西苑开放的消息传到了南边儿,他最疼爱的小孙女想看看百兽园,他便索性带着一家子乘舟北上。

    是的,孙女,这一年,祝允明已经是四十有六了。

    明年这一科,将是他第六次参加会试。

    而沈瑞知道,他的命运,是七次不第……

    何泰之的父亲何学士三年前想过谋南京国子监祭酒的缺,后知沈洲也谋此缺,便即转而谋了浙江布政司衙门参议一职。何泰之也是那时随父母去了杭州读书。

    后沈沧过世时,消息传到杭州,何母小徐氏与长子何泉之回京祭奠,因天寒地冻,便没将小儿子何泰之带回。

    这是何泰之三年来首次回京,见着沈瑞让他高兴不已,虽然个子蹿高了,人却半点儿稳重气儿也没有,依旧是当初那个跳脱少年。

    “我爹说我这次乡试也悬,不过回来试炼试炼,嘿嘿,”何泰之一口一个糯米团子,嚼得起劲,含混道:“还是姨母做的这团子好吃,劲道,南边儿的忒软。我娘做的也不行。”

    伸脖子咽下去一口团子,他笑嘻嘻道:“听说二伯在南城书院教书很是厉害?我爹让我回来多跟二伯学一学,跟你学一学。”他挤眉弄眼道,“你可要多帮衬我,万一我这一科就过了呢。”

    沈瑞忍不住敲了敲他脑袋,笑道:“也要你用功才行,光想着吃想着玩!”

    何泰之白眼一翻,道:“我几时只想着吃喝玩乐的?”

    沈瑞打趣道:“方才是谁说要去看百兽园,说得比祝家囡囡还欢喜的?”

    何泰之干笑两声道:“这不是祝表兄一家来了,我总要尽尽地主之谊,嗯,我这做叔祖父的,总要好好带囡囡玩玩。”

    他不过十七岁少年,不过是辈分大,这会儿板着稚嫩的面孔,装起老气横秋的样子,直惹得满桌子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何家在京城的宅子闲置已久,何泰之便住进了沈瑞的九如居,日日与沈瑞共同用功。

    祝家京中并无产业,以往也曾在沈宅客居,不过此次一家子人北上,祝允明还是想着要出去寻一处房舍暂住,却到底被徐氏与三老爷留下。

    三老爷与祝允明年纪相仿,志趣相投,一直都是至交好友,感情深厚,此次便在三老爷西路寻了一处独立小院,安顿他一家子住下。

    此时沈家孩童委实不少,三老爷家四哥儿,何氏的儿子小楠哥,陆二十七郎的女儿滔滔,再加上祝允明的孙女,四个小童在一处玩耍,好不热闹。

    日里闲暇,祝允明便与三老爷挥毫泼墨,倒也快意。

    日子就这样飞也似的过去了。

    转眼入了八月,八月初九,正德二年的秋闱拉开帷幕,顺天府乡试命翰林院学士刘春、侍读学士吴俨为考试官。

    沈瑞虽是初次下场,却不是初次备考,一切驾轻就熟,那边杨恬也亲手准备了考篮与他。

    只是这一次的考试心态又与三年前不同。

    天边微微泛白,卯初梆子已响,沈瑞深吸口气,与一旁何泰之交换了一个鼓励的眼神,提着考篮随着队伍步入了贡院。

    八月十五中秋节,乡试最后一场彻底考完。

    何泰之回家头一件事便是睡了个昏天暗地,一天一宿才爬起来。

    沈瑞则是先把自己从头到脚好好洗刷了一番,一夜好眠,第二日就起身把考试的文章默了两份出来,一份交给了沈洲,一份送去了杨府。

    得了不错和上佳两个评语,他也随之踏实了许多。

    两日后何泰之睡饱了吃好了,也默了文章出来,沈洲看罢,叹道:“只看气运了。”

    何泰之却笑嘻嘻的丝毫不以为意,倒是撒开欢儿的玩起来,光西苑就去了两趟。

    九月初五,乡试放榜。

    何泰之排在了九十七名,险险上榜。

    须知南北直隶自景泰七年起解额便一直是一百三十五,其中还有三十名取监生,五名取杂行。何泰之这九十七的排名实是险之又险,运道逆天。

    何泰之已是要欢喜疯了,一会儿说要写信给爹娘,一会儿又说要写信给姊姊姊夫(王守仁夫妇),一会儿说亏得今次来考了,一会儿又说全赖沈二伯耳提面命谆谆教诲,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徐氏也是忍俊不禁,摆手由他去了,何泰之既然都能上榜,沈瑞上榜当是没问题的,如今只等名次了。

    乡试都是从后往前报喜的,只听得远远近近的鞭炮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手舞足蹈的何泰之也安静了下来,何氏、张青柏一左一右握着徐氏的手,面上虽带着笑,却是一句调节气氛的玩笑话也说不出来。

    终于喧嚣声到了门上。

    下仆们惊喜的尖叫声、“给太太道喜”“给二爷道喜”的道喜声遥遥传来。

    屋里的人都长长松了口气,一颗心轰然落地,竟没有人关注是多少名次,总算是中了,中了就好。

    沈瑞也如释重负般长出了口气,起身走向徐氏。

    徐氏眼角已经泛起了泪花,一旁张青柏提了提神,裂开嘴,笑向何氏道:“好姐姐,我这会儿能吃下一头牛……”

    众人还没有因为她这句诙谐话笑出声来,二管事已奔入主院,高声道:“太太大喜,二爷大喜,二爷中了!二爷是头名解元!”

    徐氏猛的站起身,却晃了几晃,险些站立不稳。还是何氏与张青柏牢牢扶住了她。

    她忍不住焦急问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却似乎并不需要下仆回答。

    就在二管事重复的时候,沈瑞已经到了徐氏跟前,撩衣襟跪倒,难以抑制地激动道:“母亲,儿子中了。”

    前世今生,他经历了那么多次大小考试,从来没有一次有这样强烈的过关愿望。

    只要有了举人功名,便是春闱不成,亦可以举人捐官。举业,是仕途的第一块敲门砖。

    他终于握在了手里。

    “好,好。”徐氏颤巍巍伸出手去,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抚上儿子的头顶,低声道:“去,给你父亲上柱香……”

    *

    十一月初,杨慎回到了京城,他是四川乡试第三名。

    十一月,各地举子也陆续赶往京城,备战正德三年春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