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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大汉跟着牢头急忙往死囚方向而去,等到死囚室门口,看到的就是令人惊骇的一面。地上躺着一人,不知是昏迷还是如何;站着的那人的则被两人架着,堵住口鼻,脸色已经发青。
看到牢头带人进来,赵贺呵斥道:“邢老头,你莫要多事,这是二叔的吩咐!”
不待牢头反应,那几个大汉已经上前,制服了赵贺与其跟班,将被架着的人救下来,却也是进气多、出气少。
这几个人正是奉了张公公之命,专门过来盯着大牢,以防闫举人“狗急跳墙”。没想到闫举人果然好胆,竟然在钦差已至的情况下,依旧对沈家诸子下杀手。除了手上扶着孱弱这个,再看地上那位状况更加狼狈凄惨,左臂耷拉着,筋脉已断多时,已经废了,伤口处有星星点点白斑涌动,不是别的,正是蝇蛆。如今正高热迷昏,也难怪赵贺与跟班先不理会这人。
要是大家来晚一步,这两人性命就没了。
这牢头既做了决定,也没有退路,便忍着害怕,对那几人道:“地上的是沈家五房的琦二爷,另一位是沈家宗房的珺二爷。”
正说着话,另有一队锦衣卫跟着知府衙门司狱进来,看到沈珺、沈琦惨状已是惊心。实没想到,此案尚未正式审案,松江知府就敢如此放手刑讯。
“钦差大人要审案,沈家另外一人何在?”一锦衣卫问司狱道。
司狱苦笑道:“另一人,另一人……在知府衙门冰库……”
这司狱是九品小吏,同牢头一样,在沈家的事上动了几分小心机。那就是在沈玲“畏罪自尽”后,劝说赵显忠不要将沈玲尸首焚毁,而是留作“自尽”的证据,以防被沈家人反咬一口。这是明面上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怕被知府大人牵连,也是想要留一线,不愿真正得罪沈家。只是在沈理回乡前,沈家已成一盘散沙,沈家族长沈海不是能担了事的,司狱想要传话也不敢,就耽误到今日。不想钦差下来,先不查“倭寇”祸乱地方一事,而是要先查沈家诸子通倭一案。
眼前两人都是去了半条命模样,加上如今正值盛夏,众锦衣卫听到“冰窖”,也就明白了缘故。分出两个人来,随司狱前往冰窖,其他人搀扶沈珺、沈琦,连带着已经被制服的赵贺与跟班、牢头也前往大堂。
知府大堂,因是钦差借地审案,王守仁就当仁不让的坐了正位。左下首坐的是原告沈理、接下来是旁听的杨百户;右侧是赵显忠与知府衙门几个有品级的辅官。至于沈瑞,不过秀才,自然没有资格入座,能站在沈理身后旁听,都是王守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水。
等到锦衣卫上堂,将沈珺、沈琦族兄弟两个搀扶上来,沈理神色越发冰冷,沈瑞却是松了一口气。之前因冰窖的事,沈瑞就担心是沈琦出事,如今鸿大老爷的样子,实听不得这样消息。可随即,沈瑞反应过来,缺了一人。
赵显忠已经有些坐不住,他下首众属官看到沈珺、沈琦惨状也带了惊诧,显然是第一次见到刑讯后的两人。关键是这两人本身都是举人功名,可眼下沈琦的右臂明显废了,而沈珺看着比沈琦略好些,勉强靠着锦衣卫站着,可左腿也有些不对头。身体有残者不可为官,眼前两人尚未定罪,就成了残疾,断送了前程,即便是洗清罪名,也终与仕途无缘。
能在知府衙门为属官,即便不是进士出身,也多是举人,虽不至于说唇亡齿寒,可也都震撼上司的辣手。
王守仁并未急着问案,沈理开口道:“赵大人,沈家子弟被拘押者为三人,敢问还有一人在何处?”
赵显忠如坐针毡,此刻才终于有了底气道:“嫌犯沈玲已于认罪后畏罪自尽,有尸首为证!”
似是正配合赵显忠的话,司狱带了两个锦衣卫,抬了沈玲尸首上来。虽说已经过了两月,可因在冰库存放,尸体保持完好,脸上、手上依旧残留着刑讯痕迹,尸体颈部勒痕明显,又有锦衣卫再次仔细检查,确定并无他杀痕迹。
赵显忠似扳回一局,扬着下巴道:“想来与倭匪勾结时,沈玲也不知会祸害到城里百姓与沈氏族人,愧疚难安才会选择自缢!”
沈瑞站在沈理身后,望向沈玲的尸体,眼睛要喷出火来。要说被刑拘的沈家三人中有人会熬不住刑讯自尽,那可能会是沈珺、沈琦,却绝不可能是沈玲。
沈玲因是庶长子,身份尴尬,自小在嫡母手下讨生活,十来岁就开始入了铺子做学徒,最是圆滑世故、能屈能伸。更不要说外头还有被沈家三房赶出来的娇妻弱子,如何就能放心撒手人世?若不是被人所害,这自尽就另有缘故。
想到这里,沈瑞低下头,对沈理耳语道:“六哥,玲二哥身上衣服不对。”
只看沈玲脸上手上的伤,刑讯的时候就没少遭罪,可身上衣服不是簇新也干干净净,并无血迹。
沈理对赵显忠冷笑道:“尚没有正式审案,赵大人这罪也定的太早,还是欺负逝者不能开口说话?”说到这里,起身对王守仁道:“请钦差大人准许,当堂验尸,查明逝者真正死因!”
王守仁前些年在安徽决审断狱,见惯了刑讯之事,可依旧被沈家诸子的遭遇震惊。大明朝重文轻武,不管赵显忠有什么隐情,如此行事已经犯了官场与士林大忌。
王守仁连面子也不给赵显忠留了,直接吩咐道:“允原告所求,当堂验尸,彻查死者死因!”
知府衙门有仵作在,王守仁并没有弃而不用,吩咐仵作当堂验尸。那仵作刚要褪去沈玲衣裳,原本有些迷糊的沈珺有些清醒过来,立时扑过去拦住仵作,不许仵作继续动手。
“沈珺,你作甚阻拦验尸?”王守仁皱眉道。
沈珺看向堂上,一时没认出王守仁,却看到了坐在旁边的沈理,原本失去生机的眼睛一下子多了几分生气,可等低头望向沈玲时,却多了悲愤:“大人,学生这族弟死得冤枉,还请大人给他留几分体面,莫要当堂验看。”
“人死为大,既是死者家属不愿验尸,钦差大人就成全了他吧。”没等王守仁开口,赵显忠低声劝道。
“谁说不愿?”沈珺望向赵显忠,双眼赤红:“若不验尸,如何能揭开你侮辱礼教、残害士林之恶行?”
赵显忠恼羞成怒,起身呵斥道:“放肆!小小嫌犯竟敢咆哮公堂,拉下去打四十板子!”
堂上也有衙役在列,可众锦衣卫在前头,谁也不敢妄动一步。
赵显忠憋红了脸,转过头来望向王守仁。
王守仁并不看他,吩咐仵作道:“入内堂验看。”
几个锦衣卫抬着沈玲尸体,带着仵作进了内堂。
赵显忠脸色惨白,眼神已经带了惶惶。知府众属官,都察觉了不对劲,恨不得立时起身去左边列队,与赵显忠离得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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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府偏厅里,张永并没有随王守仁去正堂听审,而是为了以防万一,让锦衣卫接手了知府衙门的防卫。
待听了之前去大牢的锦衣卫的回话,张永怒极而笑。他实没想到闫举人竟然真有这样大的胆子,还有这样手段,假传赵显忠的吩咐,糊弄赵显忠的亲侄儿去动手。要是真的将沈家那几个杀光,赵显忠就算喊冤又有谁会相信?
“盯着那小子,狡兔三窟,顺藤摸瓜,看看这城里还有哪处是钉子。要是那小子在城里由他,要是出城就逮住了!”张永吩咐道,几个锦衣卫得令,按照吩咐行事去了。
张永看着远处血红一样的晚霞,心头莫名生出几分不安。之前往苏州去求援的人应该已经到了苏州,如今只盼着今晚平安无事,明日高念恩早点带人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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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府衙门正堂后,沈玲身上的衣服尽数褪下,前胸也有不少刑讯痕迹,可再往下看,仵作不由瞪大眼睛,旁边做鉴证的锦衣卫也傻眼。
怪不得沈珺拦着不让当堂验尸,要控诉赵显忠残害士林,这死去的沈玲,亦穿着儒衫,还有监生身份。
男人到了这个地步,没有几个能苟活。
等到仵作将沈玲衣裳穿好,返回大堂回话时,便老老实实回道:“死者胸前有鞭痕四处,后背有三处溃烂,下身子孙根齐根切断,留环形伤处一处……”
虽说在之前沈珺拦着不让当堂验尸时,堂上众人就想到沈玲尸体有不妥当之处,却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不妥当。
“赵显忠,你!”沈理饶是再斯文,此刻也不禁怒发冲冠。
知府衙门众属官原本因李阁老想要攀附赵显忠的,此刻也熄了心思。这知府大人是疯了吗?要是沈家诸子是小老百姓还罢,沈家仕宦之家,他这样残害沈家子弟,还留了尸体为证据,这样愚蠢做到知府也就到头了。
赵显忠眼见众人目光诡异,忙喊冤道:“本官冤枉,真不是本官下令,实是阴错阳差,我只叫人吩咐人问口供,并不曾下令刑讯,是刑房小吏与沈家有私怨,才趁机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