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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威喝得酩酊大醉,醉眼朦胧中没忘记今天和贺建国一起吃饭的原因。
他告诉贺建国,根据他在办公室里听到的消息,陈宇以前就是市政府的工作人员,不过当时在财务处,后来受到陈三川的连累被调到了贫困偏僻的地方工作,现在他走了副市长的门路,重新调回来,就是从原先的会计变成了市委办公室里的办事员,级别和之前相当,凭着他自小接受的良好教育,熬个两三年估计就能升为科员了。
陈宇家学渊源,是五十年代的大学生,文化程度极高,本人也相当会来事,比较圆滑,才来没几天就和大家打成一片了。
“有这回事?我都没听说。”
李威打了个嗝,满屋都是酒气,“几个十来年前的工作人员说,他们那时候领工资就是从陈宇手里领的。陈宇这人吧,风评不太好,和家庭成分无关,心思比较深沉。不过,我觉得有限,口不严,那天请我吃饭喝酒,喝多了,他说自己家给副市长家送了重礼,给家人都安排了工作。他还想走我的门路给我老丈人送礼,被我拒绝了。”
何书记没几年就要退休了,一辈子安分守己,清清白白,就算手里有积蓄也都是凭着工资攒下来的,怎么可能马失前蹄?李威携妻带女去岳父家吃饭,岳父经常教导他为官者最忌一个贪字,按部就班地发展不见得就比走邪路差。
李威除了因为没有儿子而感到痛苦,其他方面的看法和岳父母一样。
冲了蜂蜜水过来给李威解酒的金婆婆听了这一段话,不由得开口问道:“给你老丈人送礼?打算送什么啊?这么阔气。”
李威喝完蜂蜜水,过一会,头脑稍稍清醒了点。
他和陈宇没什么交情,和贺家却是非常好,回答道:“这倒是没说。依我看,给我老丈人送的礼物肯定不轻。”
“为什么这样说?”金教授和贺建国也很好奇。
李威笑道:“你们知道这陈宇送了副市长什么吗?他醉狠了我套话,他嘟囔了一句说送了大黄鱼。这只是他吐露的只言片语,我可不信只有大黄鱼一样。”
贺建国吃了一惊,陈宇送的重礼是金条?哪怕只有一根大黄鱼,礼也很重了。
齐淑芳经常念叨着银行发布下来的金价,想等金价高涨时把家里的部分黄金卖掉还金教授和金婆婆,所以贺建国很清楚一根大黄鱼现在值好几千块钱。
金婆婆突然道:“大黄鱼其实就是金条,只有旧上海这么称呼,并且是上海银行铸造。”
除了大黄鱼,还有火油钻,除了旧上海,别的地方不是这么称呼金条和钻石。
李威微微愣了愣,他也算见识广博,笑道:“您老说得对。陈家祖上不算穷,可能就是建国前那些年买了上海外滩中央造币厂铸造的大黄鱼。”有点资产的人家都会在乱世里储存黄金,他不就分了祖上不少黄金?
他拎着贺建国给的野味离开后,金教授夫妇和贺建国就收拾收拾各自休息。
金婆婆坐在梳妆台前梳头时,金教授道:“淑芳,你仿佛很在意老陈乍富的事情。”
放下手里的黄杨木梳子,金婆婆回头看着他,嘴角微微一撇,“我就不信你没想过老陈哪来这么大一笔财富,比陈宁家还阔气。”
陈老是陈家的长房长孙,陈三川则是三房之后,旧时候都是长房继承祖业,其余财产和兄弟平分,陈老这一房和陈三川这一房分家时还是清代,在民国之前,金教授和陈老来往时偶然听陈老提过这么一句。
所以,陈老这一房分到了大半财产,发展得最好,陈三川那一房虽然比普通人家强了十倍,但历经乱世,渐趋式微,仅凭书香门第四字保存祖上荣光。
家底摆在那里,即使陈老家重书籍字画而轻财物,他们家保留的财产也多过陈三川。
抄家时,陈老家没有被抄得彻底,一家四口全靠变卖陈老太太的嫁妆度日,一直熬到现在近乎十年,足见其数目。但是,陈老太太的嫁妆卖得七七八八了,现在的生活十分节俭,没有因为被平反就大手大脚地挥霍,又因为陈老退休工资没有补发,喜欢游荡在旧货市场买古玩字画一类,他们家可以说是捉襟见肘。
反观陈三川家,他的海外关系导致全家受到严刑拷打,被抄了个底朝天,现在有事前藏匿下来的金银细软改善生活,可也不能这么大方吧?
“被下放到贺楼大队,你我没有金银细软给淑芳,是因为你觉得我们没有活路了,所以都给天丽带走,面对老马取用自己藏匿之物改善大家生活,咱们只好一声不吭。可是老陈家就在古彭市呀,离贺楼大队可比上海近多了吧?既然他有藏匿的财物,怎么没说过?偷偷取出来不是比老马的容易?偏偏他是堂而皇之地花用老马之财所买之物?不符合常理。”
金教授辩解道:“说不定老陈是怕惹麻烦,所以没拿出来请淑芳购买衣物被褥等物。”
“惹麻烦?别说笑了。”金婆婆嘴角略过一丝冷笑,“取用他藏匿的财物能比取用老马的麻烦?老马的可是远在上海,藏得又格外隐秘,得费很大的劲儿才能在不惹人注意的情况下取出来,他自己要是有钱的话能这么心安理得?而且,相处期间,老陈说过自己一向安贫乐道,不为外物所束缚。安贫乐道的意思还需要我解释给你听吗?”
金教授一声叹息,即使他不想承认陈三川是这种人,也赞同妻子的说法。
他们和马天龙相处这么多年,很清楚马天龙的心计手段,他自己也吹嘘过自己不是没能力当大头目,而是他觉得当大头目风险太大,所以心甘情愿当个小头目,反正有吃有喝有妻有妾有钱花,不比大头目日子过得差。事实证明他的做法正确,大头目建国后最先受到处理,没多久就死了。而自己虽然家破人亡英雄末路,但却好好地活了二十多年。
如果马天龙猝死,一句遗言都没来得及交代,金教授反而不会怀疑陈三川,但就是陈三川说了马天龙交代到一半的话才露出了破绽。
马天龙精明得要命,交代遗言肯定会先说最重要的信息而不是先说废话。
金教授这么确定的原因是马天龙笑话以前看的白话小说,旧上海各种诗歌小说层出不穷,马天龙不是表面上那么大字不识,他喜欢看戏,也喜欢听话本,讽刺过话本中有人临死前交代遗言总是先交代废话,重要信息都因其死而不为人知,引出一连串的恩怨。
金教授不想以恶意揣测陈三川,可事实却留下了很多疑点。
同为上海人,一起被发放到贺楼大队,金教授在文化上和陈三川契合,但在生活习惯上却和马天龙仿佛,马天龙和自己的关系要比他和陈三川好得多,有很多事很多话马天龙乐意和自己说,就是不喜欢和陈三川交流。
陈三川是文化人,经常说马天龙有辱斯文,金教授就没这么说过,马天龙的性格虽然大大咧咧,但是不见得就不在意。
还有一个疑点就是金教授去上海见到了陈三川,好端端的他去上海干什么?
“老陈说是买书,说他孙子准备参加高考,何必舍近求远?淑芳手里有的书,他又不是不知道。”金教授那时候就留意了,只是没证据,不好说,而且他也不确定陈三川说马天龙遗言交代那批珍宝给齐淑芳一半给子孙一半是真是假。
按照金教授对马天龙的了解,那批珍宝一定会给齐淑芳,尤其是其中的翡翠狮头镇纸,他说过要送给七斤,珍宝给齐淑芳多少就不知道了。至于给子孙的话则有待商榷,马天龙对自己一些妻妾儿女很有怨念,一直都没有原谅。
“是呀,老陈去上海干嘛?真的是买书吗?陈宁可都是问淑芳借的抄本和笔记。”金婆婆也是从这时候开始怀疑陈三川,最终确定陈三川嫌疑的却是陈家乍富。
一家团圆,阖家欢乐,欣欣向荣,完全没有隔阂,凭什么?和陈老一家四口不离不弃的情况不同,陈三川下放那么多年,可没收到子孙一封信,没收到一件东西。国家不限制下放坏分子收寄亲朋好友的书信东西,就是会被检查而已,不然齐淑芳不会买下衣物被褥分别以不同的名义从上海寄过来给他们,郁李的孙子也给郁李通过书信寄过东西。
那么多年没有来往,平反后立即和好如初?不觉得奇怪吗?很明显,是因为陈老手里有着他们根本不知道的财物。
金婆婆这么确定陈三川子孙不知道,是因为他们和陈三川断绝关系了。
不是金婆婆恶意揣测,而是她觉得世人爱财者居多,如果陈三川的子孙知道陈三川手里藏匿着一大笔没被抄走的财产,一定不会和陈三川断得这么干净利落,就算有觉悟高的,知道的话也会向国家举报,而不是当作没发生。
根据以上种种疑点,金婆婆可以断定,陈三川一定隐瞒了马天龙珍宝的下落。
金教授听完金婆婆的话,忍不住感慨道:“这事啊,不好解决。我现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老陈当初放弃几十块银元的风骨呢?老陈的视金钱如粪土呢?怎么变成这样了,难道真如人所说,时间和利益会改变一切?”
金婆婆不以为然:“那时候银元他拿到手里根本没有任何用处,而且数目不多,放弃起来当然很容易。现在可是老马藏匿的珍宝中最大一批,财帛动人心,商人面对几倍利润可能会因为种种原因放弃,当面对千百倍的利润就会疯狂。所以,不是老陈变了,而是几十块银元根本不值得老陈放弃自己读书人的体面。斯文,斯文,假斯文可不少。”
“你说,这件事跟建国和淑芳说吗?”金教授问。
“你觉得呢?”
“告诉吧,我们没有证据,一切全凭猜测,要是让建国和淑芳记着了,很容易惹出麻烦事,以前的交情也就打水漂了。不说吧又不是个事儿,老马留下来的珍宝本来就有淑芳和七斤的一份,我们不应该瞒着她。”金教授中肯地道。
金婆婆沉思片刻,下了决定。
“说!为啥不说?这件事牵扯到淑芳的利益,我们就得放在心上,至于淑芳是决定拿回这批珍宝还是不拿回,应该由淑芳自己决定。”
“等淑芳回来就跟她说吧。”金教授认为老妻所言有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