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扳倒冯党的两大功臣都得到了封赏,万历故意压低乃至略显沙哑的声音,在皇极门外回荡:“左都督刘爱卿守有,征伐逆党如剪除稗草,特晋为少傅;锦衣卫都指挥使秦爱卿林,诛戮奸邪似举火焚巢,特晋为太子太保!”
文武朝臣顿时钦羡不已,不少人把关注的目光投向了秦林。刘守有以名臣世家子出为锦衣武臣,做到武职一品,进位少傅,已属罕有之殊遇,而秦林方交弱冠之年,竟做到太子太保,更是国朝两百年间独一份。
太子太保吗?秦林咧着嘴,心头暗自寻思这下从秦少保变成了秦太保,倒是吉利多了,毕竟韦爵爷说过,不管岳少保、于少保还是敖少保后来都没好下场,听人总叫老子秦少保,有点不踏实啊!
刘守有、秦林山呼谢恩,他们俩心头跟明镜似的,少傅和太子太保不过虚衔而已,冯保被逐腾出来的大片权力真空,正等待他们去填补,而首当其冲的就是司礼监掌印这个内廷魁首之位。
正所谓纲举目张,只有司礼监掌印的争夺尘埃落定,东厂、御马监乃至冯党空出来的其他位置才会一一落实,这也是万历仅仅封了虚衔,暂时没提其他的原因。
接下来万历的一席话,就叫朝中凡是曾与冯保往来的官员,有点人人自危了:“冯保招引朋党、排除异己,不少人都以为朕年幼无知,哼哼,岂知朕早已洞若观火!那些趋炎附势之徒、罔顾国恩之辈,当初被冯保尽数举荐到高位,可朕心里有本谱,假如他们肯痛改前非,朝廷可以容他一时糊涂,可要是文过饰非、执迷不悟,朕又岂容他继续站在这朝堂之?!”
文武百官心头齐齐一凛,那些算不冯党、但和冯保交往密切的朝臣,更是脸色发白,后背冷汗浸出,神情变得狼狈不堪。
昔日对张太师和冯督公唯唯诺诺的小皇帝,竟也有此等帝王之威!
左都御史陈炌、定国公徐文璧等老臣却皱了皱眉头,颇有点不以为然,为天子者应当心如渊海以纳百川,万历威风是大了,可在朝堂疾言厉色的翻旧帐,凡事睚眦必报,就显得气量偏狭,不是圣明天子的气魄。
万历本人当然是很满意自己的表现,他以前所未有的威严姿态君临天下,目光所及之处,那些以前面子毕恭毕敬,其实未必将他放在心的朝臣,全都变得诚惶诚恐,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神情,聆听着他的圣谕,这种唯我独尊的感觉真是甘甜无比,那么的让人迷醉……
此时此刻,整个朝堂最尴尬的就是建极殿大学士礼部尚潘晟了,站在文臣班序仅次于张四维的第二位,伴随着万历话音落地,就有无数道目光集中在他的身,同情的、怜悯的、不怀好意的,交织成一张密密匝匝的网,把他牢牢的困在网中。
潘晟纯粹是躺着中枪,他是如假包换的江陵党,只不过为了巩固大局、推行新政,就必须延续张居正和冯保的联盟,他最近就和冯保来往多了点儿,并且在朝堂受到了冯保的亲口举荐,哪晓得冯保一倒,局面反而变得进退两难。
“文过饰非、执迷不悟,朕又岂容他继续站在这朝堂之”,陛下这句话,简直就像在说潘晟一样,他老脸一片赤红,又羞又气几乎当场晕去。
但这时候立马辞掉大学士,又好像自己往万历指斥的“趋炎附势之徒”靠,所以他就只能强忍住羞怒,等着漫长的朝会结束。
“罢罢罢,老夫回去就写辞呈,”散朝之后,众位官员从皇极门走向午门,潘晟痛心疾首的摇着头,又对张四维拱拱手:“凤磐兄,今后内阁的大局,就托付您和汝默贤弟来维持了!”
申时行、王国光、张学颜等大臣为潘晟的际遇嗟叹一番,但也没太担忧,他辞掉建极殿大学士,仍是礼部尚嘛,并不曾革职查办,反而避开受冯保举荐的嫌疑,显得高风亮节;江陵党在内阁走了潘晟,还有张四维、申时行,还能把王篆、余有丁等名臣接二连三的顶进去,不管内阁、六部、科道言官还是地方督抚,江陵党仍然人才济济,牢牢的把持着朝政。
张四维眼底一丝喜色闪烁,脸却神情坚毅,慨然道:“夫子曰,当仁不让。既承各位老先生抬爱,四维便恭敬不如从命,今后必与列位共襄盛举,谋个国泰民安的盛世!”
潘晟、王篆等顿时大为感动,像张四维这样不计个人得失,为新政大业添砖加瓦的人,真是难能可贵呀。
秦林落下几步跟在后头,也把这番对答听在耳中,心头只是冷笑不迭,跟两步就把曾省吾拉了一下。
曾省吾回头,见是秦林他就满脸笑容:“秦世兄,恭喜进位太子太保,以弱冠之年而位列太子保傅,真是国朝两百年间独一无二!”
“曾尚,请借一步说话,”秦林拉过曾省吾,低语道:“宫里的消息,张四维勾结严清居心叵测,诸位老先生切勿推他做首辅,否则大局将有崩溃之险……”
刚说到这里,张小阳已三步并作两步追了来,把秦林拉到旁边:“秦太保,我叔叔有事要见你!”
不消说,这是张诚为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要和秦林谋划大计了,而且看张小阳脸神色,就知道事情刻不容缓,秦林只得对曾省吾抱歉的拱拱手,跟着张小阳离开。i
曾省吾愕然,被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神思不属,见秦林要走才急道:“喂、喂,秦太保留步……”
哪里留得住?秦林和张小阳两个飞也似的去了。
“张四维和严清勾结,那岂不是说?”曾省吾突然倒抽一口凉气,瞧着前面张四维与众位江陵党大臣说说笑笑的情景,顿觉不寒而栗。
也难怪秦林脚步匆匆,对内廷魁首司礼监掌印这个宝座的争夺,即将胜负分晓。
养心殿,万历坐在龙椅,脸微现潮红,似乎仍然沉浸在朝会大振皇威、真正君临天下,那种甘甜的情绪之中。
张鲸和张诚两位司礼监秉笔太监,诚惶诚恐的肃立殿中,决出胜负的一刻即将来临,两位张伴伴的手心都攥出了汗水,又湿又滑的捏在掌心。
比较起来,张鲸的神色更为从容自若,而张诚却心有不甘,用力的要紧牙关,以至于两边腮帮子都微微鼓了起来。
万历很满意他们俩的表现,也觉得是该给出答案了,便抬起头来,微笑道:“两位张伴伴都是朕的心腹、股肱,这司礼监掌印之位嘛,朕考虑了一段时间,毕竟张鲸年纪大些,入宫也早一点……”
张鲸欣喜若狂,不过现在可不是翘尾巴的时候,赶紧把腰一弯,脸做出士为知己者死的表情,等着万历接下来宣布的事情。
张诚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到底还是没能争赢啊,这下便宜张鲸了。
万历让张鲸做司礼监掌印之位,当然不是因为他年纪比较大、入宫比较早,而是因为接下来的事情,要多多借重张鲸,借重他交好的严清和张四维,而张诚结交的秦林,就暂时没有多大用处了。
大不了,将来再想办法维持两位张伴伴之间的平衡!万历这样想着,毕竟比起要对付的那个强大对手,张诚和张鲸之间的均势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紫禁城笔直而狭窄的甬道之中,两道身影匆匆而行。
张小阳苦着脸,在秦林耳边喋喋不休的抱怨:“秦太保,想想办法,陛下好像更中意张鲸那龟孙子!张鲸这王八蛋,算什么东西?我倒不是为叔叔抱屈,秦太保您还记得他那小王八蛋张尊尧,那小子在南京就和您不对付,我午看了拟的旨意,居然提到了锦衣卫指挥使,我呸……”
秦林笑笑,张小阳现在也会使点小心机了。那张尊尧是张鲸的侄儿,在南京千户所任和自己闹了好几场别扭,所以张小阳特意提起,算是同仇敌忾的意思。
“秦太保,现在只有您能拿办法,我叔侄俩就指着您啦!”张小阳最后还不忘补充一句,把担子扎扎实实的交给了秦林。
可秦林只是笑而不语,脚底下分毫不停,叫张小阳纳闷,连声道:“错了错了,养心殿在北面,您这是去西边慈宁宫啊。”
“没错,就是要去慈宁宫,”秦林很笃定的回答。
张小阳的脸顿时拉成了苦瓜,去慈宁宫有什么用?
李太后虽然不能拿做皇帝的儿子怎么样,又记挂着潞王大婚要用冯府抄出来的银子,但万历和二张趁她外出进香,把她的心腹冯保弄倒,毕竟心里面气恨难消。
太后把张鲸恨得要死,但也同样恨死了张诚,从冯保倒台到现在,见了他两个就没好脸色,她又怎么可能为张诚说话,让他做司礼监掌印?
“我要见太后娘娘,”秦林这样告诉慈宁宫的值守太监。
没一会儿,就听见里面李太后带着不满的声音远远传来:“不见,哀家不舒服。”
“母后,看、看在徐表姐面,就见他也不妨的,”这是永宁长公主朱尧媖细细软软的声音,听说冯保倒台,母后心情郁闷,她特意来陪陪太后的。
李太后歪在榻,闻言就翻身背朝里头,“不见!”
秦林和刘守有也是扳倒冯保的干将,李太后气他把自己瞒在鼓里,她有点小心眼,这阵子离消气还远着呢。
“母后”朱尧媖扳着母亲的肩膀,轻轻摇晃两下。
李太后爬起来,诧异道:“你怎么老帮他求情?徐姐姐给你什么好处,是几幅画儿,还是那些破破烂烂的古琴?那些东西,一钱不值,要来也没用的。”
还别说,这母女俩真是一点也不像,李太后和老爹李伟、兄长李高一样,张口闭口就是钱钱钱,说话带着市井俚语,而朱尧媖却喜欢琴棋画,谈吐十分斯文有礼。
朱尧媖脸色发红,却又暗道侥幸,天底下像这样不知道女儿心思的母亲,恐怕并不多。
“咳咳,”秦林的咳声在外头院子里响起来,养心殿的格局和四合院差不多,这就已经在大门里边了。
李太后只得起身,无奈的道:“这秦将军也是的,怎么不经传召就走到哀家宫里?没法子,哀家也只好见见他了。”
马可以见到朝思暮想的心人,朱尧媖粉嫩的瓜子脸就喜色涌动,眼角眉梢都满载着笑意,假如不是对女儿缺乏关爱的李太后,而换成别的母亲,恐怕早就发现不对劲了!
“秦将军,你不经传召就擅闯哀家这慈宁宫,也太胆大妄为了!”李太后冷着脸,话音中带着刺儿。锦衣堂官有守卫宫禁的职责,但就算有穿宫腰牌,也不代表可以在宫中任意行走,像后妃的寝宫就只有太监和宫女可以走进去,当然,李太后地位崇高,她自己传召谁,那也是不受限制的。
朱尧媖对母亲的话充耳不闻,站在母亲身边,笑盈盈的望着秦林,可他抬起眼睛,她又忙不迭的移开了眼神,不敢与他四目交投。
张小阳却捏把汗,李太后本来就不满,秦林还强闯慈宁宫,太后娘娘生气起来怎么得了?
却见秦林从胸口摸出一枚玉佩,笑嘻嘻的道:“回太后娘娘,微臣曾蒙赐这枚玉佩,说好是可以到慈宁宫面见的,所以微臣就试一试,要是不管用,就还给娘娘得了,带着还嫌累赘。”
众宫女太监惊得目瞪口呆,哪有把赐物缴还的道理?这位秦将军实在是胆大妄为到了极点。
张小阳更是连声叫苦,恨不得一把将秦林拖出去,你犯浑不要紧,别连累我呀!
没想到李太后不怒反笑,指着秦林道:“你、你这顽皮赖骨的家伙,脸皮比我那兄长和侄儿们还厚,哪里像个将军?罢了,哀家说过的话,怎么能不算数?那玉佩你还是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