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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卮?”
见玉卮整个人愣在原地,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划过脸庞,跟着了魔一样,游炘念忍不住唤她一声。
面具女也没了动作,面向玉卮。
玉卮侧过头,凝视手中的画戟。画戟的锈渍沾染在她的手掌和手指上糊成一片,却很奇怪的,一点都不让她讨厌。
她看着画戟一时胸中涌起千愁万绪,胸口已经痊愈的贯穿伤又开始隐隐作痛。可这痛痛得古怪,并不让玉卮心惊肉跳,反而是一种愈痛愈勇的爽快感。
她一向阴郁懒散,爽快之情对她而言无比奇特,全来自于手中陌生的画戟。
面具女走向玉卮,玉卮眼皮狂跳却不胆怯,这画戟给她道不尽的安全感。她将画戟在空中舞了个圆,虎虎生风,指向面具女。
傅渊颐将伞柄牢牢握紧,那面具女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她就会将伞飞杀出去。
没曾想那面具女忽然跪了下来,泣道:“将军——属下等候多时!”
这一嗓子出来完完全全出乎大家的意料,玉卮更是呆如木鸡。
什么鬼……将军是谁?
面具女将面具摘下,面具之后一张英气的脸庞上已爬满眼泪。这人见玉卮手持画戟的样子后大哭不止,可玉卮怎么努力都无法从记忆的角落里挖出关于这人的任何点滴——任凭她哭得再惨,玉卮不认识她。
玉卮将画戟丢了回去,慌张道:
“什么将军……你,你认错人了。”
对方说:“千百年来属下一直在四界寻觅将军身影,岁月冗长,属下或许已经忘记将军容貌,但这画戟却不曾忘记。将军难道不记得当年手持山海画戟,带领黄泉引路军横扫四界的事了吗?画戟与将军魂骨相连,就算将军轮回几世它也只事将军一人为主!”
山海画戟?黄泉引路军?横扫四界?玉卮似乎想起了一些事,缥缈如海上泡沫,忽然巨大的记忆洪流猛烈洗刷而来,将她那些脆弱不堪的记忆冲了个一干二净。
胸口剧痛,她捂着胸口大喊不止,转身消失。
“将军!”面具女没想到玉卮会落荒而逃,一时无措。
“将军?不是在逗本王吧。”临邛飘来,鄙夷道,“就那混吃等死的货,居然是将军?那她属下得怂成什么样啊。”
面具女将画戟拾起,擦干净上面的灰,失落地说:“将军决计不是这等胆小鼠辈,大概真是我认错人了……”
面具女就要走,一把伞指向她脖子,傅渊颐道:
“姑娘别急着走,这个鹤村的事不解释解释么?被你吸走的魂魄不吐出来?假装没事就走,不太合适吧?”
面具女无所谓道:“他们心甘情愿让我吸魂,与别人何干?”
游炘念扶着武阿姨,越听越觉得这人说话文绉绉,看她这一身打扮也不像近代人,倒是个古代战将。
傅渊颐眼神转冷,忽地将伞撑开,那面具女没想到这伞看似普通,张开之后却变得无比巨大,挂满符纸。她已感到危险急忙逃窜,却被伞里的符纸吸了回来。面具女拼命往前挣扎,身子却不住地被往后吸。
“我还有使命没完成——我不能死在这里——”
傅渊颐矗于伞下,无论那面具女怎么吼叫她都丝毫不为所动。
面具女“嗖”地一声被伞吸了个干净,傅渊颐将伞一合,从里取出个玻璃球,那面具女就在玻璃球里了。
面具女一被收服,包括武阿姨在内的所有老人都如梦方醒,面面相觑,浑然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发生什么事了?”武阿姨扶着游炘念的胳膊,看清了眼前的秦勇,“小勇?”
秦勇眼泪鼻涕狂喷:“妈!总算找到你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武阿姨本就气若游丝,见到儿子太过高兴,一下子便晕了过去。
“妈?妈!”
游炘念跋山涉水好不容易找到了武阿姨,没想到一上来就晕倒……游炘念无奈,心中突然升起不祥预感,赶紧探她鼻息——还好,没死。
霍叔也好像找回了自己的意识,走过来说:“小勇,你赶紧送你妈去医院吧,你妈恐怕……要不行了。”
武秀英被送到鹤村时已经身染重病,这一年多里没有得到任何的医疗和药物,还要被个古怪的野鬼吸食魂魄,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秦勇还在那问他妈到底怎么了,游炘念着急,一把推开秦勇,奋力将武阿姨背了起来,往直升机方向奔去:“还有时间在这里问来问去……赶紧救人啊!”
秦勇被这一吼缓过神来,抹了一把脸,蹦蹦跳跳地跟了上来。
傅渊颐帮忙扶着武阿姨,游炘念也不知哪来的力量,大步流星赶向直升机。当时她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武阿姨死。
武阿姨的心头血还没取出来,如果她死在这里,游家惨案将失去最重要的线索!
游炘念将武阿姨推上直升机,自己也登了进去。傅渊颐上飞机之前回头看临邛,临邛摆摆手:“好啦,你们去吧,玉卮那小王八蛋就交给我了,我肯定会找到她。”
傅渊颐对她笑了一笑,钻进机舱,游炘念将直升机拉向高空,载着秦勇和武阿姨火速飞往市区!
从山上下来,游炘念为了再被守山的人和游客骚扰,一直让直升机飞在高空,秦勇帮她指路,去往医院。
长寿村就这么一个小医院,根本没降落的地方,周围都是新建的商业区,密密麻麻人山人海。游炘念心急火燎,问傅渊颐:“她怎样了?!”
傅渊颐摁着她的手腕说:“脉搏越来越弱,恐怕要不行了。”
秦勇嚎啕大哭,游炘念真想反手一巴掌掀死他:“哭个屁啊你哭!你妈还没死你嚎什么丧!赶紧的给我找降落的地方!”
“熊哥家不行吗?直升机本来就是停他家的。”秦勇抹了眼泪,一边抽泣一边说。
“不行,熊哥家离医院太远,一路再折腾过来指不定要来不及了。”游炘念左顾右盼,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秦勇也在着急:
“姑奶奶你快想想办法!我妈真要不行了!”
游炘念也知道要想办法,她也知道武阿姨就要不行了,而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忽然“咔咔咔”几声,机舱里的人很明显地感觉到一瞬间飞机失去了动力,傅渊颐也惊了:“怎么回事?”
游炘念说:“发动机熄火了。”
秦勇大喊一声:“熄火?!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游炘念一边回答她一边尝试重新启动,却全部无效,“桨叶不转了。”
秦勇吓得整个人发绿,可不得绿,这是三百多米的高空。
傅渊颐声音也变得急迫:“没有双发动机吗?没个备用的?”
“没有。”游炘念一直在尝试重新启动直升机,但一次次都失败了,飞机迅速下降,汗水从她额头上往下渗,她喉咙发干,肾上腺素猛增。她知道整个飞机的人都慌了,但她不能慌,这时候她不稳住绝对机毁人亡。
游炘念笑了笑说:“这老家伙能飞就不错了,你还指望它有双发动机?”
秦勇看着离地面越来越近,冷汗狂冒,心脏都快吐出来了:“大姐!大姐!我还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谁也不想。”汗水浸透了后背,游炘念放弃了重启发动机。眼前芝麻点的房屋眼睁睁地离她们越来越近,傅渊颐紧紧握着游炘念的椅背:
“没别的办法了吗?”
游炘念回头看她,突然笑了起来:“终于轮到我说这句话了吧。”
傅渊颐:“什么?”
“有办法。”
长寿村热闹的商业街什么时候都人头攒动,入夜之后更是热闹。背包客、情侣、本地人……全都挤在街上,一盏盏红灯笼挂在店门口,一派终年节日的热闹气氛。
行人们听见头顶上有飞机的声音,抬头望去,见一架直升机离地面越来越近。
“那是干嘛的?救援吗?”
“应该是观光的吧。”
“……你们觉不觉得,这飞机离我们也太近了吧?”
直升机失去动力,游炘念将机头抬高,加大桨叶的角度,高空下降时的大风让桨叶自行旋转,重新获得升力,这叫住“自旋降落”。
自旋降落难度非常大,游炘念从来没有尝试过,只在一些记录片里看见过。
没想到第一次尝试就是实战,她的手在发抖。
越是紧张她就越是高度集中注意力,秦勇见下方全是人头,所有人都抬头看向直升机。桨叶转动产生的风将他们衣服和头发吹起,卷起无数帽子。
“你。”游炘念对秦勇说,“叫他们让开。”
“哈?”秦勇目瞪口呆,“让开?你要在这儿降落?”
“不然呢?”离地只有十米的距离,直升机晃晃悠悠分明就是要坠毁的模样。机舱里的东西左摇右摆,秦勇紧紧抱住昏迷的武秀英,傅渊颐也被甩得脑袋发胀。
游客们见这直升机真的朝他们飞来,似乎要当街降落,却又寻思不太可能吧,这么危险的事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直到秦勇推开机舱门对下方大喊:“走开!飞机要迫降了!快走开!”人群才开始慌张,四处奔逃!
眼看飞机就要触地,游炘念急忙将机身拉平,雪橇“嘶”地一声割在地面上,机身继续向前冲去,直接撞上路边的小摊!
小摊老板和顾客鬼哭狼嚎地逃窜,傅渊颐抱住游炘念的脑袋,直升机猛烈震荡,游炘念觉得自己就要被甩出去了,傅渊颐死死地扣住她。
猛烈的震动终于停了下来。
世界安静了……
傅渊颐松开手臂,游炘念满头的汗。她睁开眼睛,眼前是错愕不已的行人。
“你成功了。”傅渊颐抚摸她的脑袋,“我们游小姐真棒啊。”
游炘念紧绷了一路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靠在傅渊颐怀里这才觉得浑身的肌肉无比酸痛,骨头缝里都透着疲惫。但她还是最想喊一句——本小姐真是天才!
不过现在不是得意的时候,她跳下飞机,帮着秦勇一起将武秀英抬了下来,急急忙忙拦下路边的出租车,全速往医院赶!
路人围着这台冲天而降的直升机,还没缓过神来。
“这……拍电影么?”
“摄像机呢?”
医院急诊室。
武秀英被迅速推进去急救,游炘念她们在外面焦急万分。
秦勇哭得都快蒙圈了,游炘念耳膜一阵阵发疼。
“要紧急手术!”医生和护士突然冲了出来,“家属呢!”
秦勇急忙上去:“在!在这儿呢!我是她儿子!”
医生骂他:“人都这样了怎么才送来?!”
秦勇不知道该怎么说,护士一路小跑:“跟我来!”
游炘念也有点慌,她这一路以来很倒霉,遇上不少险情,再诡异的事情都跟不要钱一样一趟挨着一趟来。她和傅渊颐费尽千辛,浑身是伤,可今天她走到这一步,她可以告诉自己一句话——我很幸运。
是的,她没有魂飞魄散,打不死摔不烂,她现在还站在这里。真相就在前方,以往不祥的预感总是萦绕在她心头,可这次她明白,她又一次逢凶化吉,她又一次绝境重生。
武阿姨会没事的,她会取到她的心头血,揭开最后的真相!
果然,上天眷顾武秀英,也眷顾游炘念,武秀英活了下来。
听到这个消息游炘念算是真正松了一口气。
等她回过神时发现全程都握着傅渊颐的手,将手摊开,掌心里全是汗水。
“总算是没事了。”傅渊颐很累,坐到走廊的椅子上。
游炘念跟着她坐过去,挨着她肩膀。
“果然。”游炘念长舒了一口气。
“果然什么?”傅渊颐问道。
“果然和傅小姐在一起就是有好运。”游炘念折下中指和无名指,做了个“幸运”的手势。
“希望这次你能取到真正有用的心头血吧。”傅渊颐笑道。
“嗯……”游炘念望着清冷的走廊,说道,“取完武阿姨的心头血后就只剩六个月的时间了。”
“是啊,时间真是不经花。”
游炘念望着傅渊颐的侧脸,浓浓的不舍从她心底里蔓延。
六个月,半年,简直是转瞬即逝。
如果这次还是没能找到真凶呢?她还有多少时间能用来调查。
如果这次找出了真凶,她要用多久时间复仇?
“复仇”这两个字,第一次在她心里变得无比沉重,她第一次怀疑,所谓的“复仇”到底意义有多大。
或者说,人生即将走向真正的尽头时,什么事才是最重要的。
答案有很多。她明白,其中一定不会包含的就是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