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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5pm,游炘念离开王芳身体1天又23小时,傅渊颐和柳坤仪一行人开车前往傅家。
傅家在距离咸阳机场四百多公里之外的番阳暑地,那是傅家自古以来雄占一方的矮山。六百年前傅家发家于此,当时的番阳暑地还是一座秃山,可傅家祖上脉了风水,说这山前有番阳东湖,后靠五伦山脉,而番阳东湖湖底还沉着某朝大将的墓。
傅家祖上说这儿风水极佳,又靠山又有门神,天高湖阔,在此安家肯定能枝繁叶茂,家骥人璧。
祖上说得没错,自从落户番阳暑地之后傅家一路财源广进,开枝散叶,甚至将当时三大鬼宗派系全数斩落马下,一些更小的家族、门派在傅家的强势铁蹄之下更是毫无活路。
傅家炼鬼方式于前人大有不同,手段凶残却回报极高,一时间朝廷江湖全都踏上番阳暑地,只为求一件厉害的法器。
傅家风头一时无两。
如今番阳暑地已不是秃山,随着时代变迁傅家也在转变。番阳暑地依旧是傅家的地盘,只是当年的几座森森庭院已经变成现在奢华的别墅。
番阳暑地没有直达的飞机,即便费时,她们也只能选择开车前往。
这一路车流不算拥堵,可天空飘着雨,夹着雪,道路非常湿滑。这一路一半以上的路都在山上,她们必须翻过陡峭的五伦山脉西线才能抵达番阳暑地。蜿蜒的山路之上,她们的车像只勤恳的蚂蚁,不断地上上下下,前往渺茫的目的地。
越来越多的弯道限制了车速,又是夜间开车,高崎驾驶非常谨慎。
柳坤仪坐在副驾上,傅渊颐和流亭这两名伤员靠在后座,玉卮不需要实在的空间,但又不能挤在她们两人之间,弄不好就一屁股挪人腿上了……不怕风不怕雨的玉卮自告奋勇坐到车顶,能听见她们的谈话还能远眺夜幕之下雄伟山脉,也算件好事。
漫漫行车夜,柳坤仪问傅渊颐这短短一天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傅家人怎么会插手这件事?
“又是你姐?”
傅渊颐的回答出乎柳坤仪的意料:“是傅隽柏。”
柳坤仪表情一凝:“你爸亲自出手?”
“对。”傅渊颐回答得轻松。
傅家掌门人居然亲自出山,这是柳坤仪没想到的。
傅柳两家是世交,傅家炼鬼凶残,不易入世,所以一直占着番阳暑地,而柳家却一直在都市生活。两家人在上世纪中叶开始交好,炼鬼与纵鬼看上去类似,都是和鬼打交道,但说到底本质不同。傅家炼的是法器,而柳家多与冥府交好,也曾纵鬼兵支援政府。不存在竞争关系的两家人时常串门,连傅渊颐都是她妈妈在柳家做客时出生的。
当年傅渊颐的母亲怀胎十月,预产期已过,这孩子却迟迟不见动静。放在平常人家肯定得发愁,但傅渊颐父母却一点儿都不在意,甚至有些欣喜——这孩子肯定不同凡响。
傅渊颐出生之后全家人都非常疼爱她,傅渊颐长得可爱又不爱哭闹,自小就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而柳坤仪却脾气古怪,身为柳家的独女,爸妈宠爱到没边,怎么都治不好她的公主病,直到这俩小孩玩到一块儿去后,柳坤仪才算是有人能治。
傅渊颐古灵精怪,鬼主意层出不穷,柳坤仪每每在她身上吃亏,对方还一副“这事儿绝不能赖我”的无耻模样。之后,只要柳坤仪一发大小姐脾气,妈妈就摸着她的脑袋说:“明天去傅家陪渊颐玩玩吧?”这话堪称灵丹妙药,保管一秒钟散了她的坏脾气,能好好乖上几日。
柳坤仪不愿意去傅家除了傅渊颐实在太鬼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她不太喜欢傅渊颐的父亲。
傅隽柏二女儿傅渊颐出生的时候他已是知天命的年龄,却貌如青年。柳坤仪进进出出傅家那么多回,只见过他三次。记忆中傅隽柏爱穿旧时长衫,手里总是拿着一本书,满头的黑发梳得整整齐齐,找不出一根银丝。他从不笑,也不说话,身上散发着强烈的木香味。那味道太过浓郁,让人不禁想这味道是不是为了掩盖别的异味。
后来听妈妈说柳坤仪才知道,傅隽柏一生炼鬼,身上沾满了恶鬼的腥臭,那香味的确是为了掩盖这股腥臭。傅渊颐妈妈每天都会将家人的衣服洗完后过一遍蝣水,去除恶鬼怨气,再让佣人晒到院子里,以寒松松脂制成的香薰烘衣。做法虽然古老,但香味却能非常持久。
柳坤仪不喜欢傅家做的事,但两家是世交,她身为晚辈没资格说这些话。
“难怪那时候你就讨厌我。”
说到以前的事,傅渊颐都觉得是上辈子的事了。她离开傅家太久。
“我讨厌你不是因为你是傅家人。”柳坤仪说。
“哦?”
“就单纯的讨厌你而已。”
“……”
“所以。”柳坤仪问道,“你爸将游炘念给收了?为什么?她的魂魄就算与众不同却也到不了傅家掌门人亲自出面的地步吧?还是说他知道了你的盘算?”
……
沉云盖顶,寒风怒号,整个烂尾楼空被吹得四面透风,几欲坍塌。
游炘念望着屠苏和瑞露渐渐逼近的身影,眉间突然聚起坚毅的神色,将傅渊颐的伞握在手中,不退反进,站在傅渊颐和梦魇兄妹之间。
“我知道你们目标是我,没必要伤害她。”游炘念道,“你们很强,但我还有没完成的事,就算拼死一搏我也会奋战到底。”
屠苏和瑞露看着她,不说话。
“换个地方?”游炘念说,“别在这里,伤及无辜。”
瑞露显然不想废话,突然向她冲来,速度迅猛如电。游炘念早有防备,借着魂体轻盈在瑞露将动瞬间向后猛退,将伞对着她“砰”地一声打开,瑞露连挥几刀,都直直地砍在伞面上。没想到伞面被砍得完全变形却没撕裂,游炘念闪身到她左侧,一脚踢在瑞露的肋骨上!
游炘念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触碰到对方,但当她这用尽全身力气的攻击得手时,从脚面上传来的剧痛真实地证明了触碰的可能性。
游炘念得脚之后赶忙后退,避开瑞露快得几乎看不清来路的寒刀猛闪,刀光从四面八方切来,夹杂着烈烈罡风,在她皮肤上割出密集的刀口。
游炘念当然知道自己一介凡人不可能是对方的对手,可她也绝不甘心束手就擒,就算到最后一刻她也要坚持对抗,死也死得有尊严!
她再次操起傅渊颐的伞,不得不说这把伞从第一次在m酒店餐厅击退曹玢开始,就和她颇有缘分。游炘念知道这把伞坚固无比,即便看不清刀的来势,只要将所有刀光一一抵挡,甚至只需将伞撑开护住自己的身体,瑞露即便速度再快,力气再大,也难在一时攻破!
瑞露的刀砍在伞面上如暴风骤雨,游炘念的手臂和腿被砍得血肉横飞,她却在这时产生了一种热血快感,如同年少时在无数比赛中和强敌交锋时的心境。
既然要死,不如全力反击?只要能击中对方,得一分,游炘念都死而无憾了!
那把伞一直当在眼前,无论怎么刺怎么砍都无法将它损毁。一向喜欢速战的瑞露心里有些烦躁,眼中戾气横生,用尽全力刺出一刀,如乘风破浪之势,劈山断海之力,刀锋“嘶”地一声终于刺进了伞里,一入到底。与此同时游炘念猛地一合伞,将刀卡在伞骨之内,瑞露想抽,竟没能抽动。
“当心!”远处的屠苏一声提醒反而分了瑞露的神,游炘念卷着对方的刀将其挑到空中,瑞露虎口一震,手中空了,游炘念趁势一个弓步向前,伞尖狠击她喉头。这一击速度不在瑞露之下,作为一名全国击剑冠军凝聚最后一丝尊严的进攻,比她在所有比赛中的出击都要快都要狠。瑞露来不及回撤,喉头被杵了个正着,后退了两三步。
游炘念没想到真的得手,痴痴地笑起来。
“傅小姐!”她满面笑意,“你看到了吗!”
傅渊颐早已无法动弹,最后残着一口气想让游炘念快些逃走,没力气说。本以为游炘念也是性情中人,不至于丢下她一个人跑走,没想到她这性情真是性情大发了,不仅不跑,还跟人对上,甚至讨着了一丝便宜。
瑞露也是轻敌,如果不是一开始就藐视这只孤魂小野鬼的话,她大可一上来就一炮轰了游炘念,教她魂飞魄散。可瑞露偏偏用刀,大概是没想到游炘念看着文文弱弱,却是个中好手。不过这一记之后,瑞露必定全力以赴。
事到临头游炘念没有一丝惧怕,反而纵情一战,傅渊颐看着她香汗淋漓精致无比的脸庞,一瞬间也像忘记了疼痛,甚至露出了笑意。
我们游小姐啊……傅渊颐看着她,目光难以移开——真是很厉害。
“好了,瑞露。”屠苏有些看不下去了,“不要磨蹭。”
瑞露点了点头,从武器囊里拿出一把枪,对准游炘念。
游炘念依旧没有惧色,将伞再举了起来,对傅渊颐说:“实在不好意思,傅小姐,这把伞你就送我吧,给我留个纪念,也不枉我们相交一场。”
拿去吧。傅渊颐心里默道。
“我欠你的。”游炘念道,“估计也还不了了。”
瑞露开枪了。
再死一次是什么感觉?痛吗?可能不会太痛,就算有疼痛也不过是转眼间的事。
也是惨,上一次怎么死的还没弄明白就又要死了。
游炘念最后一个念头是:你说,人真的有来生吗?记忆呢?
瑞露这一枪对准了游炘念,“砰”地一声,子弹穿过风雪,消失在阴沉的天际,游炘念不见了。
瑞露:“?”她知道子弹并没有打中游炘念。
屠苏却和她望向相反的方向。
一个古怪的罐子在空中划着弧线,瑞露的目光随了那罐子一路,罐子落在一个年轻男人手里。
那男人一双精目充满狡猾和警惕,罐子入手颇为得意:“你们是冥君的人吧?这没你们什么事了,小鬼已被我们傅家所收,你们退下吧!”
“青田。”
站在他身旁的高壮中年男子一身黑色长衫,浓眉玉面,看不出实际年龄。他这低沉的一声含着沉沉威严,青田立即后退了一步,不吭声了。
傅渊颐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和傅隽柏——她的父亲重逢。
青田被这一声训斥闭上不安分的嘴,将装着游炘念的阎罗罐放入帽衫之后的帽子里。站在傅隽柏另一侧的傅玹玑上前,拱手对屠苏和瑞露道:“劣徒无状,实乃老夫教导无方。此小鬼乃是从我傅家窜逃的无主孤魂,还望二位高抬贵手,行个方便。”
屠苏看了一眼傅隽柏衣领上绣着的奇特符纹,眉头略展,又望向青天手中的阎罗罐,哼笑一声:“傅家?有意思,无主孤魂竟能引得傅家和柳家同时出手,只怕没那么简单吧?”
傅隽柏眼中掩藏锋芒,似笑非笑道:
“这小鬼乃是傅家不肖女叛家出逃时从我傅家鬼室之中窃得,若与昔日我傅家所收的鬼王相比自然算不得特别,但我傅家的东西从不曾落入外人手中,对叛徒也从不曾手软。还望二位能将她们交由傅家处置,也算是卖我傅某人一个薄面。至于柳家那位少主,与这不肖女交情笃深,也是一时糊涂,老夫为其向二位陪个不是,日后若有需要我们傅柳两家相助之处,定当义不容辞。”
屠苏和瑞露互相看了一眼,将武器收回武器囊,转身对着空气一扒,空中被他们扒出一个大洞。瑞露回首道:
“我们二人此行是为捉拿擅闯鬼道之人,捉鬼只是顺便,让你一回也是无妨。”
她猛然一指瘫在地上几近昏迷的傅渊颐道:“既然她是你们傅家的人,那此事我等要回禀冥君再做定夺,介时还望傅先生莫要徇私护短才是。”
说完,两人便钻入洞中,消失不见。
傅渊颐眼睁睁地看着游炘念被收入阎罗罐而不得动弹,她还想挣扎起身,站在一旁未发话的傅玹玑忽然低声怒斥:“不许动!你不知道你胸口的伤已经牵制住你全身了吗?不想死就老实待着!”
傅隽柏望了她一眼,没表情没说话,什么也没做,转身走了。青田也跟着他师父一同离开。
傅玹玑见父亲离开,从口袋中取出一个符袋,将袋口解开,从中飞出一只火红色的鸟。那鸟安静地飞向傅渊颐,落在她伤口上,轻轻挥动翅膀,傅渊颐马上被睡意包围,四肢舒缓了不少。
“别不识好歹。”傅玹玑说道。
傅玹玑要走时忽然听见傅渊颐微弱地开口,凝神一听才听清她在说: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