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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里,蒋峰早已与众人商议妥当,抽了十个功夫了得的人护送陈秋娘回六合镇,其余人则是返回山寨。
又因为陈秋娘不会骑马,蒋峰等人当时赶得急,不曾带了马车,所以蒋峰便让陈秋娘与他的妹妹蒋月共乘一骑。
“你看这样可好?”蒋峰对陈秋娘说完安排,还不忘征求她的意见。
这是个十分懂礼貌的男子,陈秋娘赶忙拱手,说:“蒋大哥安排甚为妥当。秋娘万分感激。真是有劳各位了。”
“呔,有啥。我一个人也可以送你回六合镇。”站在一旁的江帆撇撇嘴,一开口就是得罪人的熊孩子话语。
陈秋娘瞪了瞪他,说:“看你口没遮拦。你上汴京在这样,非得给你家惹祸不可。”
江帆看陈秋娘言语间似有嫌弃,立刻就讨好地说:“好了,好了,我改还不行么?你可别嫌弃了我。”
陈秋娘看江帆那样,一颗心也是软下来,轻声说:“你若凡事守了规矩,思前想后,必成大器的。谁嫌弃你了?大家都是希望你成才罢了。”
江帆这会儿倒是话少了,只抿了唇“嗯”了一声。旁边倒是有个青衫劲装的女子哈哈笑,说:“瞧你也不小了,却还像是没断奶的奶娃,一点都不懂事。倒是秋娘小小年纪,说完做事可比你拿捏得有分寸了。你一口一个你的夫人,我看你若是不改了性子,你还真配不上她了。”
这青衫劲装的女子正是蒋峰的妹妹蒋月,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不高,但长得颇为清秀,娇小可爱。肤色白皙,杏眼柳眉,唇红齿白,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倒跟柴瑜有得一拼了。因跟着哥哥落草山头,便更像武侠小说里干练的侠女,一身的劲装披了斜帧,腰间挂了腰刀,有一种别样风情。
“要你说。”江帆白了他一眼,随即又对陈秋娘说,“若是你不喜欢他们护送,我便骑马送你回六合镇。”
“小子,就看你这话,也知道你是个靠不住的。别浪费时间了,再唧唧歪歪废话,赶不到六合镇天就会黑了。”蒋月笑着打趣江帆,尔后对陈秋娘伸手,说,“走吧,今早去于明山处理那事已耽误不少时间。在这山里若是天黑,就是危机四伏,白日里倒还好。我哥他们也不熟悉这边的情况的。”
“有劳月姐姐。”陈秋娘嘴甜,伸了手过去。
“不客气。我可是听罗大哥说你厨艺绝佳,简直人间美味。以后有机会做顿饭报答报答就好了。”蒋月哈哈哈地开玩笑。
一旁的蒋峰板了脸,呵斥:“小月,没分寸。”
蒋月一边将陈秋娘抱着跃上马,一边说:“大哥,你做人就是太严肃。人生得意须尽欢,生活就应该尽量放轻松。”
蒋峰还要说什么。蒋月却一甩鞭子,马儿就嘶鸣一声,跑了起来。
江帆因没有马匹,正在与蒋峰的手下交涉,最终不知道是怎么交涉的,江帆牵着马,哼哼地说蒋峰的手下简直是黑心商人,要那么贵,一路上都在数落蒋峰。
蒋峰则一言不发,这专注于前方的路。陈秋娘与蒋月两人都瘦,虽是两人一马,但那马儿负重并不比只驮一个的跑得慢。
一路上,山势回转。一行人一刻也不停歇,直奔六合镇。当最后一抹夕阳从六合镇沧桑的镇牌上隐去时,一行人终于看到了六合镇。
到了六合镇,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疲惫不堪的大家勒了马,踏着习习晚风往六合镇里去。
从临邛而来,从六合镇东门进入。一行人刚进了东门,就看到东门镇牌之下,张府护卫严阵以待,为首一人手持长剑,身背长弓,正是江航。
蒋峰看到这阵势,不由得警觉起来,一手按在佩剑之上。江帆则是策马上前,与蒋峰并排,低声说:“没事。那是我哥带人在这里等着抓我的。”
蒋峰没说话,只是看了江帆一眼,一手还是摁在腰间。
江帆则是翻身落马,将缰绳向他一抛,说:“马儿还是还给你。”
蒋峰接了马,说:“你已经付了钱,这马是你的。”
“那就替我送给秋娘,另外,教会她骑马。我知道你们要在六合镇办事,停留好一段时间。”江帆很认真地说。
蒋峰依旧不语,只是牵着缰绳瞧着江帆。
“嗯,秋娘的学费,我就给小月姑娘了。”江帆也不管蒋峰答应与否,随即拿出几块碎银子塞到蒋月手里,说,“替我教她骑马,教些防身的功夫,我这一走,我担心没人保护她。”
陈秋娘鼻子一酸,想说什么,却是觉得说什么都不合事宜。江帆则是将视线投向她,一双眼笑得如弯月。
“秋娘,是不是很感动?”江帆笑着问。
换做以前,陈秋娘会不屑地打击他,认为他就是熊孩子做派罢了。可是这一刻,她真的很感动。
一个率性而为的少年,她不曾为他做过什么,甚至不曾有好脸色。他却在离别的时刻,还想着为她的安危做谋划。虽然这种谋划在真正的凶险面前未必有什么作用,但他这份心却是真正为她好的。
“嗯。特感动。”她笑着说,眼泪湿了眼眶。
“嘿嘿。知道就好。我走啦。”江帆嘿嘿笑,然后一转身,大步向江航走去。
忽然,晚风大起来,吹得江帆衣袂飘飞,垂落的鬓发乱舞。他这一次头也不回,径直走到了江航身边,任由江航的手下将他绑住丢入马车。
待江航带人走远,蒋月才低声说:“这小子也没那么让人讨厌。”
陈秋娘没说话,只目送了江航一行人转过街角不见。蒋峰这才吩咐众人前行,送了陈秋娘回云来客栈。
云来客栈,盼清只留了一道门缝,整个人坐在门前台阶上,一手撑着脸打盹。起初,他听见哒哒的马蹄声,也只是瞟了瞟并没有在意。
尔后,蒋峰等人在云来客栈门前勒了马,盼清这才倏然站起身作防备状,有些惊骇地问:“你们,你们要干啥啊?”
“盼清小哥,是我。”陈秋娘高兴地喊。
盼清一听,这才揉了揉眼,高兴地说:“呀,秋娘是你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是呢。”陈秋娘一边回答,一边在蒋月的帮助下翻身下马。
“我这就告诉公子去。”盼清十分高兴,跑了两步,又停下来,问,“这几位送了秋娘回来,可是要在云来客栈将就住一宿?这天色也晚了。”
“我们还有事,就不在此耽搁了。”蒋月回答。
“哦,这样啊。那谢谢你们送秋娘回来。”盼清双手合掌,对众人行了礼。
蒋峰略略点头,手一挥,策马就奔出去了。其余几人亦纷纷策马跟了上去。蒋月则是将先前江帆买下的那匹马的缰绳向盼清一扔,喊了一声:“小子接着。”
盼清本能一接,蒋月已回转马,在策马的同时,对陈秋娘说:“我还会在这镇上停留些日子。等空了来教你骑马。后会有期啊。”
“谢谢月姐姐。”陈秋娘连忙说。蒋月却策马奔出了好一段路了。
“我以为那江统领骗我呢,眼看都快黑尽了也没见你回来。”盼清一边说,一边引了陈秋娘进屋,然后关上了店门,打了火折子两人一并回了后面的宅子。
此刻这是晚饭时分,那门房开了门,看见是盼清与陈秋娘,便是高兴地喊:“夫人,陈姑娘回来了,回来了。”
陈夫人正在堂屋里给祖先上香,听得门房喊,立刻就拢了衣裙到了院子里。陈秋娘与盼清过了里门才便看到了她。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陈夫人一身素衣,整个人十分激动地走过来拉住陈秋娘的手,说,“今早还没天亮就听闻张二公子回府了。我便就记挂着你,差了盼清去问,却都说不认识你。我就好一阵担心。”
“秋娘真是不应该,让夫人这样为我担心。”陈秋娘客套地说。
陈夫人摇摇头,说:“哪能这么说。这一次,原本就是我们老陈家的恩怨连累了你,你若要有个三长两短的——”
“娘,秋娘回来就好,别的就不说了。”陈文正一袭白袍,从书房里走出来打断了陈夫人的话。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这就吩咐小青摆饭。”陈夫人显得很激动,提了裙子往厨房走,盼清也一并去帮忙,院内就剩了陈秋娘与陈文正。
夜色墨黑,天空有几颗星星,不甚明亮。晚风猎猎,吹得院内的一棵巨大的栀子摇曳得吓人。
“那日,本想等你一并回来。张二公子派人说,你与他一道回来。当时,母亲被吓得不轻,整个人都不太好,我便没留下来等你。”陈文正解释说。
“公子这话就说的见外了。我理解的。”陈秋娘连忙说。
陈文正摇摇头,叹息一声,说:“你不知道,这几日我都在忐忑,后悔当时没有固执地等着与你一道回来。那权贵之家的少年公子,少不得荒唐,我却没坚持与你同行,将之留给他。我这几日睡都睡不着,只觉得怕人得很。”
陈秋娘听出他话语里真心的歉意,便轻笑,说:“公子不必提了。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
陈文正点点头,又问:“那张二公子不是说让你与他们一并回来。怎的今早我派人去张府接你,他们却说并不认识你。后来遇见江统领,才听闻你与他们并没有同行。说你可能要晚些才会回来,让我们不要急,在家里等就是了。秋娘,这到底怎么回事?”
“没多大的事。不过就是得罪了张二公子,便说与我毫无瓜葛,喊我滚蛋,然后勒令人在临邛与眉州交界处丢下了我而已。”陈秋娘平静地叙述,将一些不必要的东西都隐去了。
陈文正却还是听得愤怒,斥责那张赐真不是男人,更不是东西,说那一路的官道都是崇山峻岭,歹人猛兽出没,居然将一个小女孩丢在那么危险的地方。
“公子莫要气坏了身子。那纨绔子弟,以后没瓜葛是最好的了。省的他有什么麻烦还会波及咱们。”陈秋娘赶忙出言安慰,为陈文正顺毛。
“嗯,秋娘说的是。那张家是表面风光,过不了多久,怕就会有血光之祸了。瞧那张赐志得意满、恃才傲物的猖獗样,竹溪山之行,还该把张家那秘密的火器放出去,那姓赵的能容得了他们么!”陈文正啧啧地分析张家的情况,言语之间尽是对张赐的瞧不起。
陈秋娘尽管已分析过张家的处境,张赐的艰难,但这刻听陈文正说起来,顿时也觉得张家的处境比她想的更艰难。
先前听戴元庆提起,说当年柴荣当政时其实颇为忌惮张永德,所以才让人造了“点检作天子”的谣逼迫张永德卸掉权,准备一步一步削弱。但柴荣短命,还没对付了张永德,就撒手人寰,剩下了孤儿寡母当政,不久就被赵匡胤陈桥兵变,夺了江山。
而赵匡胤作为新任的帝王,曾经是柴荣军事集团左膀右臂式的人物,柴荣临终的托孤之臣之一,他显然也知道张家可能有杀伤力巨大的火器,张家是极度危险的存在。
那么,面对这样的张家。赵匡胤该怎么办呢?陈秋娘认为作为一个合格的统治者,必定要做的就是“张家不可留,但火器的必须要掌控在手。并且在没有百分百掌控火器的这段时间,还必须要对张家以礼相待,不能逼迫他们投靠了他的敌对。
赵匡胤的心思可见一斑。而张家到底是弱智,还是有更深的目的就不得而知。但在历史上,对张永德的评价并不甚高,说他在北宋初年军事天才辈出的年代里,并没有多么突出的军事才能,反而因为他娶了郭威之女一路平步青云,而且打仗的时候,运气超乎常人的好。算是吉祥物类别的,一直到最终寿终正寝,享年72岁。
如果一切按照历史发展的话,张家应该是无忧的。但张赐就说不定了。因为在张永德之后,他的子侄辈似乎就销声匿迹于宋朝历史,军政活动都不曾有记载。
张赐的命运会如何?陈秋娘从她那点匮乏的历史知识里找不出一点点的蛛丝马迹。但从大历史上,张永德的结局来,应该是凶多吉少吧。因为江帆曾说过,张赐在汴京时,在世家子弟里是佼佼者,军事天才,锋芒太露。这样的人执掌张家,再加上大规模杀伤性火器,以及张家遍及军中的门生。这会让赵匡胤夜不安寝的。
他不过也是个将死之人,对命运进行各种抗争,机关算尽,最终还是不能扭转乾坤。陈秋娘想到这里,对于张赐之前恶毒地将她丢在官道上的愤恨也减少了不少。
“与他撇清关系也好,至少不会惹来杀生之祸。如此说来,这算是可喜可贺之事。今天得开一坛酒庆贺庆贺,你说是不是?”陈文正笑呵呵的声音打断了陈秋娘的思绪。
陈秋娘点了点头,便与兴致勃勃的陈文正一起去用饭。小青准备了丰盛的饭菜,见到陈秋娘过来,不免尴尬,但她还是主动来向她道歉。
陈秋娘摇摇头,说:“是一家人,那些不愉快的就忘了吧,不要总记着。否则,以后我哪里还敢麻烦小青姐姐呢。”
小青见陈秋娘也没为难她私自画画之事,便也是高兴地说:“你叫我姐姐,以后我就叫你秋娘妹妹,有什么用得着我的,你尽管说就是了。”
“嗯,第一件事就是不要叫我秋娘了。一是经此一事,总是有人知道,坏了名声;二则是我也想换个名字,便于以后与公子跑饭店的事。再者,夫人也说我应为男装行事,秋娘一名到底是女气的。”陈秋娘在席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是的,她想换个名字,如果可以,就此隐匿,等饭店赚了钱,就到别处生活。
经过这一次,她真的不想继续呆在六合镇。莫说麻烦的张赐,就是她如今还没退了的那门婚事,那未婚夫朱文康也是个可以让生活乱糟糟的人物。
何况,她在这六合镇与柳村已经太露了锋芒。再者,她奶奶也不知道避嫌,就是个阿猫阿狗的都知道她服侍过费贵妃。这后蜀是亡国了,但奶奶到底牵扯了多少前朝旧事,她也不清楚。她单纯就觉得要继续在这这里生活下去的话,生活肯定不会平顺的。
“啊?你要改名?”小青惊讶。
“是的。”陈秋娘很笃定。
“换一个名字,换个身份,换个活法。也是可以。但姓名是祖宗给的,秋娘不在乎么?”陈文正考虑得颇为缜密。
陈秋娘轻轻摇头,苦笑着说:“我是女娃,小名还叫招娣,你说祖宗会管我叫什么么?女娃的名字随意取的,死后也进不了宗祠,阿猫阿狗的名字罢了。”
陈文正一时无语,只尴尬地咳嗽两声,喝了一碗米酒,才说:“既然你决定了,可是想好了叫什么?”
“江云,字丹枫,像是个翩翩公子的名了吧!”陈秋娘说笑着说。丹枫二字是前世里,她写毛笔字的落款。
“甚妙。云卷云舒,自有一番妙趣。丹枫如血,便自是秋高气爽,一派明朗和暖。”陈文正自作主张地解释了一番。
陈秋娘便也笑着点头赞他。陈文正便忽然认真地端起酒杯来,说:“那从今往后,你便是江丹枫,世上再无陈秋娘。你也不必叫我公子,若是不嫌弃,可叫我一声大哥。”
“怎敢嫌弃。”陈秋娘端了酒杯,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大哥”,盼清、小青、陈夫人皆是喜笑颜开。
“好。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从今日开始,全力以赴,打造我们的饮食帝国。”陈文正十分高兴,平日里那儒者之风全然抛却,此时此刻,倒像是提刀携剑的江湖豪侠了。
一顿饭,吃得尽兴,陈秋娘也喝了几碗米酒,最后散场时,她也不知怎么的,就醉出了眼泪。
摸摸索索回房睡觉关门时,看天上不知何时,朦朦胧胧椭圆的月,跟蒙了绸子似的,一点都看不清。
“要下大雨了。”她关门之前嘀咕。
“雨过了,这淅沥沥的春寒日子就要过去了。万物复苏,一切都会好起来了。”在井台上打水洗脚的小青说。
“嗯,雨过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了。”她重复小青的话。
“可不是么。”小青回答,那语气却也像是醉了,不知道在说啥。
“晚安。”陈秋娘关了门,躺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意识里,她在对自己说,“睡吧,醒来之后,就是另一个开始。江云。”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