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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空中忽地升起一道光,挤开周围的云雾,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界挤出一片空地。若有人从天上往下看,便能看到玄冰渊的一角像个被磕开的鸡子,乳白的外膜上裂了一道破口。
魏昭出来了。
他先探出两只手,再是一颗头,吭哧吭哧爬了上去。魏昭想过好几次自己出来的场面,无一不惊天动地,没曾想会寒碜得像小时候溜冰掉了冰窟窿,牙齿打着架,落汤鸡似的往上爬。举目四顾,一只鸟都没有——玄冰渊附近的云都往下掉,更别说鸟了。
哦,倒也不是全无观众。
古战场玄冰渊隔上三年五载便可能有古法器出世,都是些被腐蚀得差不多的破烂货,有点家底的修士都看不上眼。早年还有仙门子弟来此处历练,后来出了桩惨事,冤死个天之骄子,玄冰渊便成了仙门禁地。如今被稍纵即逝的光柱引过来的只有两个散修,他们在不远处打了一架,一个宰了另一个,欢天喜地地跑了过来。
可怜啊,魏昭想,辛辛苦苦跑到终点,出世的宝贝却是个大活人。
俩修士自然是冲着“宝光”来的,有光柱就有裂口,有裂口必有玄冰渊底下的法器要出世。这经验的确没错,玄冰渊上瘴气凝结的冰层可不就开了吗,还从底下跑出个心情相当不好的魏昭来。魏昭在那儿站着不动,看活下来的修士拿出个阵盘,小心翼翼地接近了他。
刚才的透明光柱将附近的云雾挤到了一边,让周围云叠云雾压雾,连神识都很难透过去。修士祭起阵盘,神识与阵盘勾连,扫视面前的迷雾。才扫了半边,她面色一变,转身就跑。
她还没遁出几步,忽然被几根黑气一缠,蓦地拽了回去。
魏昭在玄冰渊上面,只觉得视野前所未有地开阔,区区云雾不足挂齿。他在百米以外就看到那个修士一张有碍观瞻的脸,连对方往另一个敌人魂魄上一抓的样子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修士倒是在几步外才看清了魏昭,勉强挤出个笑脸。
魏昭知道自己看起来如何,他的脸只剩小半完好,另外半边就像被打碎的泥塑,草草糊了些黑乎乎的玩意补上,暗色的血肉里有黑得发亮的鳞片。他的躯体也好不到哪里去,好在能用黑雾草草裹住,既不用自己看了闹心也不必担心没衣服好穿,还能烘托出令人生畏的气氛,真是一物多用,反派之友。
他在那里琢磨“雾气遮脸吓人还是把脸露出来吓人”的问题,被他抓住的修士脸色则一路灰败下去。她自然不是被魏昭的脸所吓,而是被黑雾中延伸出来的黑气死死缠着,惊异于自己看不透魏昭的修为。这修士自知难逃,只好赔笑道:“妾身陵川散修康红童,敢问前辈有何吩咐?”
康红童开了口,魏昭却没直接回答。他盯着康红童瞧了半晌,似乎想起了什么,双手一拍,恍然大悟道:“血婆婆康红童?”
康红童一愣,她今年才过百岁,修为不过筑基,无论是年龄还是修为上都不能被人尊称一声婆婆。她疑心对方认错了人,小心翼翼答道:“妾身确是康红童,但不过区区一介低阶散修,何来血婆婆之称……”
“散修?”魏昭嗤笑道,“魔修吧。”
魔修和道修不一样,最讲究“不枯则不荣”,简单讲就是信奉损人利己之道,在修真界人人喊打。道修遇上了要替天行道,魔修见了彼此也大多除之后快,谁愿意让一条毒蛇待在自己身边?康红童连忙辩解道:“前辈何出此言?妾身资质平平,只在阵法上有一两分本事。恐怕是阵图阵盘中的几分血气让前辈误会……”
“魏昭。”魏昭突然说,“我叫魏昭。”
“魏昭前辈,”康红童接口道,“魏昭前辈有所不知,我这阵盘虽然血气缠绕,但其实只以赤魂花蜜为材……”
死伤上万的战场若有幸位于地脉极阴之处,便可能长出这种吸取血气的赤魂花,其色如血,味腥臭,不可食,可做阵眼。魏昭对阵法一窍不通,但他却有个精通阵法的友人。他跟友人御剑万里寻过阵材,也给友人摘过赤魂花,采过赤魂蜜。都是很久前的事了。
他想到这里,忽然没了和眼前这个魔修绕弯的兴趣。
“赤魂花不是阵眼,你这阵盘里养了一只凶兽残魂。”魏昭说,“凶兽有一丝饕餮血脉,每月需食九人精血和一名修士魂魄。有了它,你便能在筑基初期夺人魂魄,还能抽调精魂用于布阵。可惜阵盘越是修复,残魂的胃口越大,再往后下去,你便只能屠村屠城。还是你已经屠过了?”
魔修惊得魂不附体,还未做出反应,一缕黑气已将她怀中的阵盘勾到了魏昭手中。康红童眼中刚闪过一丝喜色,就只见魏昭一手成爪,摁住阵盘上刚冒出半颗兽头,把它硬生生按了回去。
她膛目结舌,登时老实了。
“这么弱?”魏昭低语道,颇有些惊讶。他本来做好了费一番苦工的准备,没料到那缕残魂一击即溃,莫说金丹境界,连筑基中期都不到。他沉吟片刻,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答案。
“乾天谷的掌门是何人?”魏昭问。
“是陆函波陆真人。”魔修回答。
“飞云山近来可有大事?”
“并无大事……”
“你知道断空真人的遗府吗?”
“断空真人两百一十年前陨落于屠龙之战,洞府不知所踪,妾身只听过传说……”
魏昭一口气问了一堆问题,要么人尽皆知,要么康红童对此毫无耳闻。魔修额上已经见汗,生怕自己的一问三不知触怒了修士。
最后魏昭问:“那么,你可会破七星迷踪阵?”
听了这话,魔修终于露出了笑容。她定了定神,回道:“妾身对七星迷踪阵研究多年,略有所得。只要到了金丹期,妾身就有九成把握能破阵。”
“金丹期?”魏昭皱眉道,“你要结丹,还要用上百年,我可等不了这么久。”
“只要有一名金丹修士压阵,妾身亦有五成把握破阵!”魔修急忙喊道,也没空计较对方怎么算出的上百年,“七星迷踪阵向来难解,能在金丹期破阵的唯有妾身!”
两百年多年前孽龙作乱,精于阵法一道的修士死了十之*。如今能破七星迷踪阵的修士实在是凤毛麟角,而在金丹期以上的阵法师,哪怕是魔修,也早就得了一方势力庇护,不会轻易离开宗门了。
康红童要是真能在金丹时期破开七星迷踪阵,她就的确是个值得待价而沽的阵法天才,落到哪一方势力中都能保住性命——她之所以现在还是个散修,纯粹是为了隐藏阵盘里的残魂。魔修正想着如何取信于魏昭,魏昭突然开口道:“唯有你?”
康红童一愣,点头道:“阵法一道极为繁复,纵是化神期大能,也只能以力破巧。而妾身能以阵道破阵,不伤阵法所护的洞府……”
“只有你?”魏昭却像没听见似的,发出一声嗤笑,“难道大门大派的仙门子弟,还比不上你一个百年堪堪筑基的散修?”
康红童面色赤红,她精于阵法,但资质和心性都极差,蹉跎百年才借着阵盘突破了筑基一层。这痛脚要是被哪个不如她的人踩了,她非要拔了对方的舌头不可。
“修为与阵法上的造诣并无太大关系!”她强辩道。
“但有人在阵道和修为上都远强于你。”魏昭嘲弄道,“乾天谷的公良至……”
魏昭蓦地闭上了嘴,觉得自己不该开口,显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耿耿于怀来。没等他转移话题,魔修发出一声尖利的大笑。
“公良至十九岁筑基,没错!可他筑基当年就道心破碎,至今再无进异!”康红童幸灾乐祸道,“他遭了掌门厌弃,一直在外奔波,哪里还有时间钻研阵道!”
她还想说些什么,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面前修士身上的黑雾沸腾起来,将他整个人影吞没。凶戾之气猛然爆发,饶是魔修也在这可怕的威压下噤若寒蝉,像只见了猫的耗子。
魔气。
狂暴的魔气铺天盖地,让康红童如坠炼狱。她只觉得脖子被人扼住,半个字都吐不出,对魏昭修为的猜测一升再升,已经到了金丹真人的程度。
但与此同时,康红童也松了口气。如此精纯的魔气必是魔修无疑,而乾天谷归为道门魁首,掌门弟子公良至曾斩杀数十名为祸人间的魔修,也险些死于魔修之手,同门师弟更是被魔修害了性命。倘若面前这位魏昭前辈是魔修,他便不可能与公良至有旧(说不定有仇),亦无法让正道修士为他破阵。
“公良至……”膨胀的黑雾低声道,念出这名字时似有切齿恨意。半晌,他瓮声瓮气地说:“你说公良至道心破碎?”
“正是,有传言说他倾心于一名凡间女子,那女子急病而死,这名天之骄子便道心破碎了。如今他已成笑柄,不足为虑。”康红童殷勤道。
那黑雾翻腾着,看不出里面的人是个什么反应,魔修只好继续说:“只是陆掌门终究偏爱弟子,将碧水梭给了公良至,诸多仇家也无法对他下手。妾身修为虽然不如公良至,但见识胜过黄口小儿数倍,道心更未破碎,与他相比……”
康红童想说自己比曾经的阵法天才公良至多上种种优势,是破阵的唯一人选。她琢磨着面前的前辈怕是发现了哪位元婴老祖的遗府,非要有人破阵不可,因此也觉得自己一时多半性命无忧,要是运气好,没准还能得到前辈辅助,早日结丹。
黑雾中爆发出一阵大笑,忽高忽低,似喜似怒,听得她心中惴惴闭口不言。只听得远处飘来一声冷笑——
“凭你,也配?”
她一阵天旋地转,看到了自己的脚跟。一只巨爪斩落了她的头颅,缓缓收回了黑雾中。
意识消散前,康红童忽然想起:公良至那个被魔修所害的师弟,好像也叫“魏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