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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谨在回输后第三十天,终于开始了急性排异。深夜里他开始发低烧,被每隔三个小时规律性醒来一次给他量体温的顾远发现,立刻打电话通知了私家医生;第二天早上他关节胀疼,移植肾剧痛,血压迅速升高,被顾远和私家医生火速送回了血液医院。
因为发现及时,处理也得当,这次排异有惊无险,静脉滴注加住院观察两周后情况就平复了。
然而顾远却因此受惊不小,不顾方谨的反对,执意把办公室搬回了家。
回输后百分之六十的病人都会排异,只是来势有急有慢,有的肾脏在手术台上就不行了。方谨这种情况其实已经算非常顺利,他有住家医生妥善看护,有专业营养师精心照顾,还有一个虽然经常高高在上盛气凌人、颐指气使爱叨逼叨、但脸却非常帅的男朋友,因此恢复得非常迅速。
六个月后他再去复查时,医生说他的各种指标都是同期出院患者中最好的,还史无前例地表扬了顾远。
顾远颇有点受宠若惊,内心的仇恨顿时烟消云散,临走还感激地跟医生握了好半天手。结果这边他拉着方谨刚出血液科,那边医生突然急匆匆追出门,隔着半条走廊喊道:“顾先生!”
顾远脸上感动未消,一回头。
“饮食要注意,不可重糖重盐!”医生高声叮嘱:“年纪轻轻要注意,男人的肾很重要!”
顾远:“……”
医生瞬间凌波微步退回办公室,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放开我!老子今天跟丫没完!……”顾远拼命试图挣脱方谨,最终在路人充满内涵的目光中宣告退败,悻悻地挟起方谨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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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谨身体稍好一些后,觉得每天被关在家很闷,便偶尔跟顾远一起去上班。顾远最近经常去原集团总公司坐镇,但当他得知方谨想过来之后,就立刻让人把顾名宗原来用过的总裁办公室封了,自己连人带桌子搬去了楼下经理层。
方谨没察觉他那不可言说的小心思。
方谨每星期去公司两三次,每次也就待半天,不参与任何决策过程,开会时只坐在长桌边旁听,保持对集团风向最基本的了解。这对他的精神康复其实有好处,只是顾远怕他累着,经常找茬缩短会议上的口水仗,用“你们这报告怎么做的连话都说不清楚图也模模糊糊回去重做十八次再拿回来给我88哟”为借口把人堵回去。
那个捐献造血干细胞的小姑娘——芳名张小萌,二十二岁,当地某著名大学中文系;毕业后被顾远下了聘书请来当个人助理。
个人助理和工作助理不同,很多时候只是个领工资的虚职,连班都不用来上的。顾远对她也没有任何要求,公司爱来不来,打卡爱打不打,淘宝游戏看漫画随便;要是有空去隔壁办公室跟方谨聊天卖萌就更好了,正好分散下方谨专注于工作的注意力。
然而张小萌是个自强上进、对生活充满了希望充满了爱的小妹子。这样的妹子,是绝对不会满足于在大公司里混吃等死,年纪轻轻就拿高薪养老的。
于是小萌姑娘积极履行自己身为助理的职责,第一天就抢着帮顾远煮咖啡,订机票,买零碎文具和小玩意儿——其他任务完成得都还好,只是早上咖啡端上桌的时候,顾远喝一口就吐了,差点没把肺从喉咙里喷出来。
顾远深深后悔自己之前老嫌弃女助理给他煮的咖啡“口味略逊于工业甲醇”,顺便认清了自己年轻时是多么冷酷、多么毒舌、多么难以伺候的老板。
他漱了个口,把咖啡全倒了,端着空壶走出办公室,对满脸期待的小萌助理感动道:
“太好喝了!谢谢你!”
小萌助理大受鼓舞,从此天天早上提前来公司抢着煮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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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不提,方谨对小萌助理的到来还是很开心的。他自己就是做助理出身,对“如何哄骗你的龟毛老板让他温驯满意如吃饱了的大猫”这件事深有心得,其经验足以写成一本百万字长篇巨著。然而不幸的是,当副总以后他一身本领就无用武之地了,小萌助理是个白纸一样的好学生,充分满足了他好为人师的心理。
在方谨的倾情指导下,张小萌很快掌握了身为个人助理的基本技能,每天穿着通勤装和低跟鞋忙前忙后,发文件递合同端茶倒水整理办公室,反而让顾大少十分不好意思。
与此同时张小萌的感情天平也在不断往方谨那边倾斜,有一天方谨临时来公司,走到办公室门口经过茶水间,突然看见她缩头缩脑地躲在窗口下,见他过来立刻招手,又拼命作“嘘”手势示意他噤声。
方谨好奇地过去一看。
茶水间里面还有个小小的休息室,供高管午餐休息之用,但因为高管的午餐不是要应酬就是要开会,所以正常情况下都空着。
现在休息室的圆桌边却坐着两个人,一个顾远,一个年轻貌美长发披肩的姑娘——看着娇娇弱弱,怀里搂着个巨大的香奈儿包,包里还蹲着一只懒洋洋的波斯猫。
张小萌一把将方谨拉到窗台下,小声说:“刚才上来要见顾总的,说提前有约……顾总还叫我做了杯咖啡进去给她,叫我不要告诉你……”
方谨心说叫你做咖啡给她,那应该是想毒死她的意思吧。
张小萌一脸愤愤:“那女的说话都快凑到顾总脸上去了,还一个劲往前靠!看着就不是好东西!方副总别怕,我替你盯着,他们刚刚才进去聊了五分钟不到,还没有脱衣服的迹象……”
方谨探出脑袋,仔细打量片刻,发现这姑娘眼熟,似乎是……
方谨灵光一闪。
是顾远以前包过的艺校女生!
顾远一向是个很有职业道德的好金主,给钱到位,不玩花样,充分尊重对方女生的兴趣爱好及业余生活。更令人称道的是他通常一段时间内只包一个对象,交往期间出手大方,结束关系好聚好散,因此在上流社会口碑甚佳(……)。
这样年轻英俊的一流金主,却在两三年前退出了市场,当时还让很多艺校女生及十八线小明星们扼腕叹息了一番。
——那其实是他开始跟方谨同居的时候。而这位艺校女生,就是他最后一任包养的对象。
方谨眼睛眨巴眨巴。不得不说他那浓密纤长的眼睫眨起来实在要人命,小萌助理心跳顿时快了两下,随即只见他从窗台下站起身,动作十分小心翼翼,把推拉窗小心打开了一条缝。
张小萌捂着嘴巴,又紧张又刺激又好奇,连忙探出头听窗户缝里飘出的谈话声,跟方谨脑袋挤在一起。
“……电视剧题材不错,作为新人这个机会很难得了。上映档期不是问题,帮你打声招呼就行……”
银铃般悦耳的女声感激道:“太谢谢您了顾大少!”
顾远沉默片刻,说:“不过另外一件事就算了。”
一阵难堪的沉寂,张小萌眯起眼睛仔细观察,觉得女生神情有些酸涩:“为什么?您对我没有一点兴趣了吗?”
“是的,没有。”顾远诚恳道,摊开手示意她看无名指上的婚戒:“而且我结婚了。”
张小萌顿时双手捧心蹲到地上,满脑子都是粉红色的肥皂泡泡。太帅了!太苏了!怎么可以这样帅这样苏!啊啊啊果然这世上的好男人不是结了婚就是gay,或者是结了婚的gay吗!
方谨疑惑地望着她,没明白这个双手捂脸同时脑袋180°左右摇晃的动作是什么意思。
“既然如此非常抱歉,是我唐突了……”
休息室里艺校女生站起身,最后和顾远握了握手,真心诚意道:“对不起我真不知道您成婚的消息,也是我不够好。无论是谁做您的夫人都是太幸运了,她一定非常幸福吧?”
谁知顾远面色沉郁,摇了摇头:“……也未必。”
女生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顾远叹了口气,对她笑笑:“幸运是未必幸运的,幸福不幸福要看以后了。”
女生有点感触,又寒暄了几句,最终邀请顾远去她电视剧投资商的一个饭局。顾远当然是婉拒了,女生本来也没报多大希望,便不再纠缠,就此起身告辞。
顾远率先走向门口——就在这一瞬间,女生把包背到肩上,因为动作幅度略大的缘故,稍微碰到了顾远。
那本来只是个非常轻微的碰撞,然而包里的波斯猫骤然一睁眼,喵呜大叫,闪电般扑了出去!
女生脱口而出:“娇娇!”
顾远下意识抬手格挡,但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肯定来不及了。只见白影当空而至,顾远脖颈一凉又一热,紧接着波斯猫尖叫:“喵喵喵——!”
顾远向后踉跄而去,女生冲上前抱住猫,大惊失色:“顾总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那猫相当凶,回到主人怀里还龇牙炸毛的,被女生手忙脚乱强行塞进了包里。顾远抽着凉气一摸脖子,出血倒很少,但皮肯定抓破了,火辣辣地疼。
“对对对不起!我我我送您去医院吧?娇娇剪过指甲打过疫苗它真没问题的,实在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顾远摸出手机一看,脖颈下靠近侧颊的位置上清清楚楚三道抓痕,虽然伤口很浅,但泛出的一片红色却很明显。
“……”
顾远嘴角微微抽搐,实在没想到自己天降横灾,竟然能背运成这样。但那只猫又是无辜的,此刻正窝在香奈儿包里冲他发出威胁的呼呼声,时刻准备再扑过来给他一下。
艺校女生简直快哭了:“对不起顾大少,我怕娇娇一只猫在家里会孤单所以才把它带出来的,它平时一直很乖从来不咬人……对不起要不我送您上医院吧,娇娇真不是故意的……”
废话,它能蓄意伤人它就是猫精了!
而且你送我上医院才更说不清好吗,是个人都会以为我是跟你妖精打架时被抓的好吗!
顾远只觉满心槽点无处可吐,感觉如同日了动物园。半晌他摆摆手,有气无力道:“没事,下次不要带这么大的猫出门了……你走吧,我去找个创口贴挡挡,下午去医院打个针就行。”
“娇娇真没狂犬病的,”女生可怜巴巴:“它很乖的从来不咬人,还是我送您——”
“我说没事就没事!”顾远怒道:“快走吧,待会我老婆来公司看见怎么办?!”
女生这才恍然大悟,立刻受到了一万点暴击,梨花带雨弯腰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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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窗外,方副总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转,突然一把拉起小萌助理,快步退出茶水间。
“她就是故意的!为毛那猫突然出来伤人,为毛她一定要送顾总去医院?!……”小萌助理还在那愤愤不平,就只见方谨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非常狡黠。
“哎?您这是——”
小萌助理疑惑地看着他,却见方谨的目光转向走廊外——他们躲在拐角一盆高大的室内景观树后,只见茶水间的门被推开了,紧接着顾远和艺校女生走了出来。
那女生紧紧捂着包,低眉顺眼不敢多话;而顾远捂着脖子,眉头紧皱,明显心里正憋着一股火。
张小萌看着方谨,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突然就感觉方谨忍笑在她肩上拍了拍,示意她躲着别动。
然后他整整袖口,咳了一声,抬头走了出去。
“……!”
来了!大房打(前)小三情节!
张小萌瞬间被打了一针强心剂,八卦的肾上腺素井喷般爆发,当即瞪圆了眼睛。只见方谨在走廊上快走几步,离背对着他的两人还有几步远的时候,突然开口好奇问:“——顾远?怎么了?”
顾远背影刹那间一僵。
他缓缓回头,一只手还按着颈侧,脸上表情如同刚刚吞下了一整瓶敌敌畏:
“方……方谨……”
方谨一身黑西装白衬衣,戴着金边眼镜,模样俊秀风度翩翩,眼神中完全是纯然的关切:“你的脖子怎么了?”
“不不不没什么,我只是——”
“到底怎么搞的,你受伤了?!”
“我我我没有——”
方谨快步上前按住顾远,轻轻把他的手掰开,往脖颈上的伤口看了一眼,神情立刻风云突变:“这是怎么回事?谁抓的?!”
一个谁字用得极为巧妙,顾远百口莫辩,顿时有种黄泥巴掉进裤裆里的冤屈感。可怕的是那艺校女生这时还颤颤巍巍发言了,举起手说:“你……你好,顾总他刚才……”
方谨的目光立刻转向女生,几秒钟后似乎突然认出了她是谁,眼底渐渐浮上震惊、失望、难以相信等多种情绪,紧接着骤然转向顾远,缓缓摇头退后。
“……”顾远魂飞魄散:“是猫抓的!”
方谨捂着耳朵,摇头不听。
“真是猫抓的!你看你看,这猫它就在——”
方谨还是捂着耳朵,满脸伤心欲绝。
“方谨你听我说!我真的啥都没做,真的是猫啊我是无辜的!”
顾远快步上前,然而这急切的态度仿佛一下把方谨逼崩溃了,他当即绝望地向后退两大步,随即猛一转身:
“不用解释了,我都明白的顾远,我……我都明白了!”
——你特么明白什么了啊!
顾远只觉头顶无数草泥马奔腾而过,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只听方谨发出一声强行压抑过的哽咽,随即以连周润发都自愧不如的演技、草泥马都望尘莫及的速度,箭一样地穿过走廊跑了。
顾远:“……”
艺校女生:“……”
走廊上一片死寂,顾远的身体寸寸石化,碎裂,满脸呆滞风中凌乱。
他的嘴一开一合,一开一合,却愣是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仿佛三十年的生命在此刻天崩地裂,整个世界观被残忍刷新。
“……方谨……”他颤抖道,紧接着突然转身,夺过艺校女生的包,一把拎出受惊大叫张牙舞爪的波斯猫,拔腿就追了上去:
“你等等我方谨!是猫,真的是猫!你过来看看确实是这只猫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