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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不知不觉夜幕已经笼罩下来。
“皇上,若是心烦的话,听说乐坊排演了新的歌舞,不如传来看看,或者传明崇俨进来表演几个戏法解解闷?”元修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听到“明崇俨”这三个字,李治心中烦闷更甚,“他的戏法窍诀朕早就知道,有几个朕比他还熟练呢,何必找他来。”
元修连连点头,“是是,皇上聪慧过人,明崇俨那点儿把戏,皇上自然不放在眼里。”
李治烦闷地将手里的奏折扔开,拿起元修刚刚送上的一摞。随手翻开一本,他视线一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元修好奇地看了李治一眼。
又连接翻看了几本,李治神色中的郁闷一扫而空,俊逸的眉宇间神采飞扬,“淮西节度使和凉州都督都上表支持朕亲政,还有几位刺史弹劾长孙无忌专政擅权,你说这是不是大好的消息?”
元修连忙跪伏在地,“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一切都是值得的,这一切付出,一切忍耐,我忍耐了这么久,牺牲了这么多……”欣喜之下,李治有些失态地自言自语着,“终于被朕等到了这一天。在接下来的岁月里,朕一定要效仿太祖太宗,将我大唐盛世发扬光大。”
元修匍匐于地,连连叩首道:“奴才也一定会伺候好皇上,让皇上龙马精神,龙精虎猛。”
“你呀就是不学好,连个成语都说不对。”李治笑起来,他已经恢复了冷静,“对了,你不是想看明崇俨的戏法吗,朕想起上次跟他学过的那个戏法,好生有意思,今天就变给你看看?”
元修大为惊慌,“这……这奴才哪敢啊?”
李治笑了笑,眸中光彩闪烁,他的眼神早已透过元修,望向遥远的地方,“没关系,变得不好你可以不用鼓掌。”
说着,李治从御案后取出一块布,扬手一挥,布幔飞扬如云如雾,等云开雾散,李治整个人已经不见了。
元修环顾四周,连连拍手,“好,皇上变得真好。”空无一人的大殿里,他的眼中全是恭谨和惊叹,完美得找不出一丝瑕疵。
朱雀大街的玉满堂也算是京城小有名气的客栈,房间布设宽阔舒适,只是位置偏僻了些,多是有家底的外地客商在此投诉。
明崇俨赶到的时候,已是入夜了,四周人烟稀少,一片寂静。
往守门的小厮那儿塞了一块银子,顺利地进了大门,来到天字号房门口。
“有人吗?有人在吗?”敲了敲门,却无人应答。
门没锁,明崇俨直接推门而入。刚踏入房门,却听到风声呼啸,躲避不及,竟是一个铁笼子从天而降,将他整个罩在了里面。
惊慌一闪即逝,他冷静下来,定神看去。
一位年约五旬,身材消瘦的男子正坐在桌前,一身灰白粗布衣衫,面目隐藏在阴影里,却自有一种雍容沉着的气度。
“你是谁?来此为何?”低沉的声音响起,男子站起身来,点亮了烛火。
光线闪烁,映出明崇俨的面容,他吃了一惊,“是你,明崇俨?”
“是我。”明崇俨点头,一边紧紧盯着眼前的老者,这张脸虽然只见过一次,却让他印象深刻。正是王皇后的父亲,心儿的义父,曾经的并州刺史王琼。
纵然心中早有准备,还是压抑不住的震惊。眼前之人明明已经死去多年,怎么还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为什么你还活着?这些年你去了哪里?你可知道霓君听到你的死讯会有多么伤心?”
听着明崇俨的指控,王琼满面黯然,“是我对不起霓君。当年我就是太固执了,总以为攀龙附凤可以光宗耀祖,没想到……倘若我把霓君嫁给了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都是我害了霓君,是我把她送上了断头台。”
提起女儿,他眼中满是悔恨,隐有泪光。此时的他只是个苍老憔悴,力不从心的父亲,哪里还有分毫当年并州刺史的尊贵气度。
明崇俨敏锐地察觉到他话中的玄机,“等等,刚才你说的,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难道小公主一案还另有隐情?”
王琼点点头,“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我奉旨押送一笔灾银去南方赈灾,路上忽然遇上了大雨,我们就找了一间破庙进去躲雨,没想到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进了破庙里,我命令一队士兵照料银车,自己带人找了干净的地方休整,忽然有士兵来报,说发现一辆银车上的木箱有虫蛀的痕迹,恐怕承受不起那么重的银两,万一明天在路上散了,收拾起来麻烦,更怕耽误行程。我想了想,便下令将箱子打开,把银子挪到别的箱子里去。
“几个士兵奉令开箱,我在旁边看着。打开了银箱,却发现了让我震惊的事实。
“原本应该满车的银锭,竟然变成了满车石头。”
王琼脸孔微微抽搐着,显然回忆起当时的场景,震惊的感觉记忆犹新。
明崇俨也听得惊诧不已。赈灾官银被劫一案,当年震惊天下,李治严令追查,却始终毫无头绪,一直是挂在刑部的一大悬案,却万万料不到一开始银子就是石头。
“我和手下都惊呆了。这些赈灾的官银都是直接从国库中取出,封条都还完好,一路看守严密,绝对不可能被偷盗或者更换,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惊慌之下,我又下令拆开另外几车,发现全都是石头,没有一两银子。
“手下询问怎么办?震惊之后,我在破庙里细细思量,这样的银子怎么可能去赈灾?去了也无济于事。倒不如赶紧返回京城禀明详情,一来请皇上严加查处,究竟是谁胆大包天偷盗国库,二来也要赶紧重新下拨银两,勿要耽误了救济灾民。于是我便下令,将银车全部封好,原路押送着回京城。
“回去的路上我们赶得很急,昼夜不停,就这样走了两天,在经过一处山间小道的时候,出了事。
“一帮黑衣劫匪前来抢劫这笔官银。这些黑衣劫匪武功极高,为保护官银,我带的士兵也都是精锐,竟然还是抵挡不住,被他们杀得节节败退。他们下手极狠,竟似不留活口。
“属下护着我向外突围,死伤殆尽,幸好这些年来,我武功尚未放下,终于被我寻得空隙,一个人逃了出去。而我带来的兵士,却全部遇难了。”王琼满面沉痛,回忆起这段葬送了一生前途的变故,内心依然满是痛苦。
“我一路策马向南,不敢停留,甚至不敢回到京城,只因为在与其中一个黑衣人交手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东西。”
明崇俨神色一紧,追问道:“什么东西?”
“一个腰牌,虽然交手间隙看不清楚,但我依然认得出,那是宫中侍卫的腰牌,早些年,我也在禁卫军中待过,侍卫腰牌几乎日日见到,因此一眼便认出来了。
“明白此事干系重大,只怕还有我预料不到的幕后黑手,我不敢回京,直接去了南方,待风声过了,才返回京城,潜伏下来暗中查访此事,后来听说了霓君的事才决定出面……”
听完这段令人震惊的过往,明崇俨竭力冷静下来,苦苦思索着,“有腰牌的侍卫,也就是说劫官银的必然是宫中贵人。朝廷下旨赈灾,居然放的全是石头,然后又有侍卫来劫,这实在是令人费解。”
王琼苦笑一声,“其实一点也不费解,老夫用了三年的时间,总算把事情都调查清楚了。”顿了顿,他才缓缓说道,“眼下朝中的大局都掌握在长孙无忌手中,皇上想要夺权必须具备一个条件,就是钱。只有掌握了钱,才能做很多的允诺,才能收买人心。可是朝中的每一笔支出都必须经过长孙无忌的批准,那怎么才能弄到钱呢?只有一个办法……”
明崇俨睁大了眼睛,“先下旨赈灾,然后监守自盗,再派人把所有人杀光,使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
王琼点点头。
这个真相实在太让人震惊了!这一切幕后主使,竟然就是大唐的统治者,年轻的皇帝李治。明崇俨半晌难以言语,回忆起自己入宫为李治表演戏法时,那张俊逸而苍白的面容上,时而欢愉,时而暴躁,既有忧虑,也有困惑,却从来没有流露过这样狠毒的心机。
沉默片刻,他问道:“可是这跟霓君一案有什么关系?”
王琼叹息一声,“这些年里,我在调查真相,而皇上也一直没有放弃追杀我。那件事本来天衣无缝,可是我竟然死里逃生,皇上一定如坐针毡。他的势力越来越大,终于我这几年暗中调查的举动,被他发现了端倪。你想,我一出现把这件事揪出来,他将名声丧尽。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霓君,让所有人都看到皇家对不起老夫,如此一来,老夫说什么都是为女报仇,妖言惑众,你明白了吧?”
明崇俨点点头,略一思忖,他忽然身形一颤,“这么说武皇后所生的小公主是皇上他……”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皇上表面上柔弱,可心里比谁都有主意,不仅你我,满朝文武,甚至长孙大人,都小看了他。
“也是机缘巧合,老夫年轻的时候担任禁卫军副统领一职,曾办理过一个案子,宫中物品时有丢失,怀疑有人偷盗,通过固定的线路运出贩卖,我着手调查,最终嫌疑锁定在一个叫如冰的宫中绣娘身上,可却一直难以掌握证据。不久遇到大赦天下,这个绣娘出宫了,而我也升职了,便不了了之。这几年行走江湖,四处躲藏,我竟在一艘船上凑巧又遇到了那个宫女,她已经改名叫月娘,她拥有一张地图,是她早年在宫中发现的秘道。
“听闻霓君要以杀害小公主的罪名被处死,我便立刻想到了这个人,只是我不敢现身,便暗中指点心儿找到她,带着地图入宫,救出霓君。”
整件事情原来是这样,明崇俨惊叹不已,想到李治的心狠手辣,心底又一阵发寒,而霓君如今还在宫中,他连忙道:“那我们赶紧把这件事告诉长孙大人吧。”
王琼摇摇头,“就算是长孙大人也回天乏术,这些年来,我探查得越深,发现皇上的势力越来越强,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示弱于人。直到几个月前以小公主的罪名提出废后,不仅是为了断我后路,只怕也是他自觉准备得差不多了,准备与长孙无忌正面挑衅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应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王琼道:“别着急,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一个污点。皇上要做一代明君,就一定会把这个污点抹掉。只要我们立刻将这件事公之于世,哪怕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皇上也不敢再对我们下手了。我们才有一线生机。”
明崇俨思索着,“可是我们的力量太微小了,就算我们说出来,有谁肯听啊?”
“可以请武皇后帮忙。”
明崇俨一愣,“皇上是她的丈夫。”
王琼却提醒道:“别忘了,小公主也是她的女儿,你不要忽略了一个女人的母性。”
明崇俨思忖片刻,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他用力点点头,“好,我设法去见武皇后。”
事不宜迟,他转身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苍老的叹息。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当年是老夫有眼无珠,老夫已经受到教训了,希望你可以原谅一个昏庸的老人……”
明崇俨身形一颤,脚步停顿,却没有回头,“过去了就过去了,我从不想过去的事,只想将来。”
不是没有怨恨过,只是比起明天的希望和美好,比起宽恕的轻松和解脱,过去的怨恨又算得了什么。
夜色沉沉,天牢里水声滴滴,火光恍惚,状如鬼影,狰狞可怖。
云儿瑟缩在墙角里,闭上眼睛,上一次自己来这里是什么时候呢?对了,是跟着武媚娘来招揽风雨雷电,那时她还忍不住说,以后绝不来这个鬼地方了。可是想不到,几个月之后,自己“有幸”亲自尝一尝坐在这大牢里的滋味。
云儿自嘲地笑了,心中浮起那个身影,却又一阵坚定,为了他,别说是这天牢,就算是十八层地狱,她也甘之如饴。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以为又是狱卒,她冷冷道:“不用再逼我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带着笑意,“我当然知道你什么都不会说,不然我怎么会来呢?”
云儿身形一颤,猛地从地上跳起来。
果然是她朝思暮念的那个人,此时的他穿着一身狱卒服饰,却依然掩不住尊贵俊逸的气质。
这个人天生就是帝王,能配得上他的,果然只有那高高在上的黄金御座。
李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