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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哭道:“小荷不是害怕,而是心疼娘娘,娘娘亲手杀了自己的姐妹,心里一定很痛苦吧。”
“很痛苦吗?”我微微眯起眼睛,叹道:“太远的事了,还提他干什么?”
小荷匍匐在地,道:“娘娘,你是一个好主子,如果可以的话,小荷也愿意像嫣红姐姐那样为娘娘而死……如果,如果有一天小荷敢对不起娘娘,也愿落得姹紫的下场!”
“不,小荷。”我抹去她脸上的眼泪,轻声道:“我不愿你是姹紫,更不愿你是嫣红,我不想再杀自己身边亲近的人,更不想再有人为我而死……这么多年来,死的人已经太多太多了……”
小荷呜咽着,泣不成声。
我起身往外走,小荷问:“娘娘,你去哪里呢?”我说:“想一个人出去走走,不用跟着了。”
我来到长卿的坟墓前,抚着冰凉的碑面:“我回来看你了,长卿……其实,我是想跟你说句对不起,你的仇我恐怕报不了了。”
周妍和路遥的死,让我的心好像苍老了十年,也让我想明白了很多事。
历史像一段话剧,如果不真正读懂它,那将会永远重复地演绎下去。
和历史相比,我们作为一个人实在太渺小了,随着时间的流逝,终将被历史的波涛淹没,然后被后世遗忘。
如果我们活着,只为个人之间的利益和仇恨,去留下满手洗不清的血腥,造成数不尽的悲剧,把自己最挚爱的亲人朋友,视为不共戴天的敌人,然后彼此杀戮,笑饮他们的鲜血——如果我们对于生存的热爱,必须建立在那么多的仇恨上,那我想选择放弃这样的仇恨,这样的爱。
真正的悲剧,不是坏人杀死了好人;而是每个人都是好人,却不得不自相残杀。
“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自己关心的人们自相残杀了,哪怕他们站在不同的立场,哪怕他们痛恨着彼此,我都会想尽办法,去化解他们之间的仇恨……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到,但我必须这么去做。杀人偿命,血债血偿,人世间的法则虽然这么无情和残酷,但我相信世界上有真情,所以,我宁愿牺牲自己仍不愿失去他们,我的丈夫和弟弟……”
我已经失去太多太多了,大地埋葬的生命不可能再复活,只有活着的人才是生存的答案。
“夫人——”
我回头看去,看见蔺翟云遥遥跑来,脸上带着一丝慌张。我的心头一跳,涌现出不好的预感。
傍晚的余晖染红了半边天,像撒过一滩血,迎面逼来的寒风中,好似都带着一丝腥味。
不到一会儿,红霞尽去,狂风大作,从遥远天际徐徐滚来层叠厚重的乌云,隐隐约约昭示着,一场风雨的到来。
我与蔺翟云行色匆匆地回到大将军府,前往客房去找周逸。
周逸尤且睡得迷迷糊糊,口齿不清地说着醉话。
我倒了一盏茶往他脸上泼去,摇晃着他的肩膀:“周将军,你快清醒点,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周逸醒了过来,眉眼眯了眯,仍在云里雾里。
我急忙喊道:“周将军,大事不好了,冀州牧范建忠打着‘复辟大经’的口号,领着十万人马在冀州三郡那里举兵造反了!”
周逸抹去脸上的茶水,抚着醉酒后作疼的额头,有气无力道:“范建忠要复辟前朝,自有朝廷镇压,与我们有什么相关?”
随即意识到部队,忙坐了起来,惊道:“前朝赵氏皇族一脉除了效忠大昭的景王赵敬德和洛邑王赵之城父子之外,已无他人,范建忠拿什么蛊惑将士造反?……难道,是姓赵的那对父子反了?”
我将蔺翟云刚才交给我的那道书函递于周逸,说话的声音因极度的焦虑而颤抖起来:“这是范建忠不久前发布的讨伐书,书中写道,此番起义是为拥立经孝帝遗孤复辟大经江山。”
经孝帝,便是经天子赵彰影的谥号。
周逸匆匆扫阅完讨伐书后,蹙眉道:“经孝帝遗孤,那不就是乾王赵熏?他和楚太后两人不是都已被昭帝赐死了吗?”
是的,萧晚风的确早已杀了赵熏和太后,但是……
我烦躁地在房内来回走动,双手不安地绞着手指,心事重重。
周逸不明所以,“夫人,你这是怎么了,区区一个冀州牧范建忠造反,何至于让你紧张成这样吧?”
我神色凝重,蔺翟云在一旁叹道:“周将军,夫人紧张的不是范建忠,而是范建忠手中的那个经孝帝遗孤。”
周逸仍是摇头,道:“那我就更加不懂了,这好端端地怎么突然冒出个前朝皇族,又与夫人什么相关?”
“周将军你有所不知,这本是一件极为隐蔽的事,所知之人甚少,请原谅我之前一直没告诉你。”
事已至此,已不得不说了!我睁眼,深呼吸道:“我怀疑范建忠讨伐书上所写的前朝遗孤,是……是怀影啊!”
“什么!!”周逸像是被浇了一罐冷水突然惊醒,自床上惊跳起来,不敢置信道:“怎么可能!怀影少爷分明是主公的儿子,怎么可能是前朝皇族遗孤!”
“这件事我以后自然会向你详细解释,但现在……如果怀影真的落在范建忠的手里,事情就不好了!以萧晚风的性格,若是平定这次叛乱之后,是绝对不会放过怀影的!”
先前萧晚风就对怀影动了无数次杀意,但最终因为我的请求放过怀影一次,这也导致今日这个祸端。我自然了解萧晚风,同样的错我他是不会犯第二遍的,这次如果范建忠起义失败,那么就算我跪下来求晚风,他也绝对不会答应再给怀影活命的机会了,势必会斩草除根赶尽杀绝。
怀影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我一直将他视作亲生儿子,怎么可能让自己的丈夫杀了我的儿子?
但我的儿子的存在,又恰恰成了野心家动摇我丈夫江山的有利工具……
为何时间之事总是要陷我于两难,为何苍天总要如此捉弄?
我走到周逸面前,抓着他的手臂急败道:“我要在这次叛乱被镇压之前带出怀影,再把他送去安全的地方藏起来!我不能让他死,绝不能让他死!”
才刚刚才下定决心,要保护自己身边所有深爱着关心着的人们,怎么可以再让屠杀带来更大的仇恨?
我的内心一直都害怕着,害怕自己到最后谁也保护不了,谁也挽留不住。已经不想再看到,有任何自己所熟悉的人离我而去了。
蔺翟云安慰道:“夫人,你先不要自乱阵脚,到底范建忠所说的那个前朝皇室遗孤是不是怀影少爷目前还没确信,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事情或许没你想的那么糟糕。”
我忍不住哭了出来:“如果真的是怀影,那该怎么办?”
周逸抬眼看我:“夫人想让我怎么做?”
我抹泪,问:“你现在能调集多少兵马?”
周逸想了想,道:“自萧晚风创建大昭一统天下之后,金陵的屯兵已经被削弱许多,而我和慕白的兵权也都受到很大的限制。短时间内,我最多能调集两万人马,慕白的话,也许能调到三万。”
“总共五万是么……”我深深呼吸,凝神稳住情绪,静静道:“我们五万打范建忠十万,赢的可能并不是没有,更何况还有先生、周将军和曲将军你们三人在,希望就更大了。”
蔺翟云提醒道:“夫人,现在不是急着出兵的时候,当务之急还须弄清,叛军所拥护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怀影少爷。”
“对,你说的对!”我怒挥衣袖,颁下命令:“周将军,你即刻修书给曲将军,让他召集好大军静候我的指令;先生,你传令下去,备好快马——”
抬头看向屋外愈见漆黑的夜色,我冷冷道:“……我要到玄宗走一趟!”
当初我是信任袁不患,才把怀影安置在玄宗,这次他最好能让我看到一个完好无缺的孩子,否则管他袁不患是不是一代宗师,也不管他的两个徒弟袁少恒和柳君侯到底有多厉害,我都要闹得他们玄宗不得安宁!
玄宗总坛设在白云山,快马加鞭前往也需要两天两夜。
在这时间紧迫关头,蔺翟云居然违背我的命令,只为我备了一辆马车。
我让他将马车换回快马,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抵达白云山,弄清情况也好提早拟定下一步计划。
但蔺翟云的一句话,却让我陷入极度的震惊中。
“以夫人目前的身体状况,实在不适合以快马这样激烈的方式赶行程,还是以腹中骨肉为重,坐马车去吧。”
“什、什么?”我失神半晌,掌心不自觉地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吃吃道:“你是说……我有孩子了?”
蔺翟云点头:“是的,我先前摸过夫人的脉搏,你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想来你自己还不知道吧。”
“我有孩子了……我有孩子了……是晚风的孩子!”我傻笑起来,那一刻多么想立即回去长川,告诉晚风这个好消息。他一定会非常非常高兴的,天知道他一直盼着我能为他生一个孩子盼了好久了!
但现在还不是只顾着高兴地时候,当下要做的事实确认怀影的平安。
我最终听了蔺翟云的话,改用马车上路了。
马车的行驶速度自然比不得快马,原先预计的路程多增加了一天。
一路上我妊娠的征兆也渐渐明显起来,先前就一直都觉得胸闷恶心,并且嗜睡厌食,本以为是因为周妍的死打击太大导致压力过重的反应,现在才知原来是腹中孕育着孩子的缘故。这一路上,马车颠簸得厉害,晃得我脑袋发昏,肠胃更是翻滚不已,所幸有蔺翟云一路相随,他善医术,在我脊背的几处穴道上挤按过后,孕吐才得稍减。
恍恍惚惚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睡醒后发现自己竟像只猫儿似的伏在蔺翟云的膝盖上,清晰地闻得他身上一阵淡淡的药草香。抬眼看去,冷不防地对上他的视线,幽柔而绵长,眸心有一种思绪酝酿,又好似隔着一层烟雾一样,寥寥扰扰,让我看不仔细。
“醒了?”蔺翟云敛去思绪,抿嘴笑了笑,肩侧垂落的发丝掠过我的鼻尖,酥酥痒痒的。
我忙坐正身子,拂着微乱的鬓发,尴尬地对他笑了笑:“嗳嗳,我怎么又睡着了呢?……现在都到哪儿了?”
蔺翟云回道:“刚过了临平县,再往东行三十里就能到白云山的地界了。”
我点点头,随口问:“在临平县的时候有探到什么消息吗?”
沿途我们不断打探消息,以图掌握更多的情报。
蔺翟云道:“三个时辰前,泸州、晋阳、北暨、三口关四方州牧、郡守都已经发出告书,言明响应范建忠,反昭复经,现在叛军的人马已经汇集了三十万,范建忠打算在冀州会盟各路诸侯,可能还会有其他诸侯不断加入,反贼的队伍将会越来越大。”
闻言,我不由蹙眉,感到无比烦躁。
才仅仅三天,反叛萧晚风的义军居然水涨船高一般增加了三倍!这种情况,太不对劲了!萧晚风素来作风强悍,并以铮铮铁骑威震天下,那些诸侯们一个个都怕他怕得要命,无不对他俯首称臣,现在没可能因为区区一个冀州牧范建忠的造反,就突然相继跳出来盲目跟着造反。
蔺翟云沉吟,道:“夫人,事有蹊跷,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我明知故问:“什么味道?”
蔺翟云眨了眨眼睛:“阴谋的味道。”
我陷入沉默,想一些东西想得渐渐地出了神。过去一些事情的小小细节,慢慢地在脑海里清晰起来,越往深处想,眉头就蹙得越紧。
忽而眉心一凉,便见蔺翟云探手掠过我双眉间,问道:“夫人,你是想到什么了吗?”
我抿直双唇并没有说话,只是轻微地摇了摇头,心情却愈发沉重起来。
“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几分。”
蔺翟云叹息,掀开车窗垂帘,外头已经下起了毛毛细雨,“这样淫淫而来的绵绵秋雨,怕是比暴风雨更深不可测,更令人寒骨三分。夫人,你以后要多多保重身体才是,烦心的事情怕是会越来越多了。”
那日,蔺翟云最后告诉我的消息是:朝廷派出讨伐叛军的前锋将军,正是当朝驸马楚天赐。
我闭口不答,缓缓地阖上了双眼小憩,却怎么也睡不着。
脑海中所能回忆起的那张曾靠在我怀中痛哭失声的脸,渐渐地变得苍白,透明,飘渺,愈发不可捉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