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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子腾屏住了呼吸, 他没有想到, 再次睁开眼睛, 竟能看到这样一番景象,雾霭苍茫, 垂霞若绦,翠碧参天, 一众群羽庭妖族蹁跹若蝶舞,然后一缕霓霞破空而来, 于氤氲中栖息那参天翠碧之上, 点亮朝霞漫天。
这分明就是栖息于梧桐的妖族众部曾经的景象, 杜子腾不明白,战境之内为何会是这样一番场面?
难道不应该是人妖二族开战之后的惨烈场景吗?为何这安宁场面竟像似……那还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争洗礼的宁和?
不待杜子腾明了,忽见苍梧之东, 海涛吞吐,滔天水雾之中, 一道青色的矫健身影忽隐忽现, 北方绝域雪峰之上, 玄色的庞然身影陡落满身雪尘, 激起雪崩山裂, 天地茫然,西方漠漠沙尘之中,雪白身影奔腾若山峦易位,那雪白巨掌轰然一击,大地碎裂,岩浆喷涌,众兽齐吼间追随其后……
这目不暇接的一切叫杜子腾只觉得天地间生灵的沛然之威,见识过这么些大修士,杜子腾这才震撼地意识到,天道的尽头有多么遥远……至少于他而言,这些轻而易举就能翻云覆雨裂天破界的生灵是那样遥不可及……
可是,杜子腾屏住呼吸,他不得不承认,这些异象之中,这些强大的生灵又那样美丽,极致的力量带来的汹涌美丽。
再然后,苍梧上华羽振翅氤氲涌动,东方波涛中水雾弥漫翻滚,北方冰峰雪尘激荡,西方岩浆汹涌……
这完全不同的诸方凶煞之气,竟是在天地交汇激荡出风霜雨雪晴虹岚云种种天象,杜子腾蓦然睁大双目,那变幻的天象间竟是渐渐显现出一道又一道的玄奥文字!
墨池之中,杜子腾差点唤出小木棍!
因为,这玄奥无匹的文字分明就是……
不待杜子腾辨别分明,那他明明没有系统学习过却已经使用过的玄奥文字自此勾勒交汇,一层又一层的庞大光圈点亮天际……
四方传来或清越的鸣叫、或激昂的嘶吼、或低沉的应和、或轰隆的响声,八荒之上,华羽低垂、风浪止歇、大地平静、冰峰肃穆,再然后,那些玄奥的文字清晰地勾勒出一道那样熟悉的轮廓——
璀璨明光中,无数明灭玄奥的符纹勾勒出金壁玉阶,廊桥如缦,碧栏朱台,檐牙交错,那玄奥的线条清晰了又化为模糊,模糊又变得清晰,宏伟的巨塔应愿而生,无数玄奥符文在其上犹如星辰般不断诞生,不断湮灭。
十八道璀璨光链象征着无尽秩序与荣耀延伸向周天诸界、四荒八方,犹如牢牢掌控着无数世界、无尽生命。
杜子腾睁大了眼睛,对眼前的一切简直觉得难以置信,可若是这墨池未曾骗他,那么……眼前的一切便是曾经发生的真实。
但更令他震惊的一幕却发生在最后,那座宏伟屹立于周天诸界的巨塔在悄然静寂中突然如花绽放,十八道锁链延伸汇聚的尽头,一株幼嫩的翠绿细草微微摆动,好像刚刚萌发一般,只有一片嫩叶,甚至可以看清它上面细细的茸毛,那样惹人怜爱。
此时,天下地下,那些生灵,不论多么强大,不论多么弱小,不论出身哪一族,尽皆俯下身躯,就连那苍翠碧梧都朝着它的方向弯下枝条,好似奉上全部身心在祈祷与膜拜!
杜子腾胸腔中心脏疯狂地跃动起来,这似曾相识的幼草那样熟悉又分明没有丝毫记忆,却叫他心若擂鼓神识汹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好似感知到杜子腾的心境不稳一般,那原本环绕巨塔的无数玄奥符文犹如洪流朝杜子腾汹涌而来,他猝不及防之下,轰隆巨响中,那无数玄奥的符文冲击着他的丹田炸裂开来!
杜子腾情不自禁地身形一晃,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倒退数步,再睁开眼时,他周围田益宽与明昱皆是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道:“恭喜萧大师!”
杜子腾这才在恍然中明白:他竟然已经出了墨池。
可最后那万物俯首顶礼膜拜的一幕始终令他不能平息,那巨塔分明就是漩镜塔,那些玄奥符文毫无疑问是杜子腾曾经在漩镜塔上习得的符文、幽冥世界开放时,他曾经借助寰埏的帮助利用无数愿力动用这些符文关闭幽冥之门。
那株嫩草……看起来明明就是禾禾草!
杜子腾记得他初次进入霄河中的漩镜塔时看到过的景象,能令万千仙植避退的小草似乎亦是这般模样,到底禾禾草代表着什么?为什么他从来也没有在周天诸界见到过?
方才那一幕……好像苍梧凤凰虽然强大,亦不过是那些膜拜的众生之一,那么,那棵小草真的是禾禾草吗?普通的禾禾草怎么可能有这样巨大的威能号令众生?
不对,并不是所有众生……
杜子腾仔细回想,那其中,似乎并没有人族,他只看到诸多世界,亦不能代表那就是周天诸界,也许是别的世界!
如果是别的世界……有没有可能,那就是妖魔的世界?
杜子腾心跳怦然再次加剧,来这斩梧渊之后,似乎他终于触碰到了一点想找的答案。
可是,似乎亦不能完全解释清楚。
如果说那是妖魔的世界,并非周天诸界,那苍梧明明矗立在那里,斩梧渊亦是斩落苍梧之地,这就自相矛盾了,根本说不通。
而且,如果他刚刚看到的一切就墨池之后的战境的话,为什么没有任何争斗,与其他七池所谓的战境大相径庭?
按照他原来的推测墨池之后代表着整个战境的规则,可是,这些幻象又与战境的规则有什么关系?那一幕幕分明只像是曾经记录的过往,与战境有什么关系?!
杜子腾不由苦笑,在他要找寻的这个答案上,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看似获得一些线索,最后都会发现疑问越来越多。
万千生灵……那样庞大的妖族诸界,怎么在整个周天诸界的记载中从来没有提及,甚至就是漩镜塔也很少有记载?
看着杜子腾在原地垂首沉思,表情复杂又激烈,田益宽与明昱无奈,第一次进入战境,尤其是通过墨池进入的战境,恐怕这位萧大师还要感悟良久。
而却有人实在等不得了,孔素素忍不住朝郭临道:“我说这位郭前辈,先前你说有人闯墨池时‘一切可能干扰到的举动便都暂时受限’,我们也都遵循了,现下这位萧大师墨池也闯完了,是不是可以放我等出去了?”
对于孔素素来说,见过姬青被困、田益宽受挫,还要继续置身于一个受别人控制的大阵中未免太过傻缺,自然是要越早脱身越好,至于这里的一切她回禀之后,自有师尊来拿主意。
——哪怕不知道杜子腾闯进墨池的意义,孔素素看到田益宽与明昱的神情也敏锐地觉察出此事事关重大,早就超过了简单拉拢一个符阵大师的范畴。如果没有这种敏锐,她也不可能在紫部有那样的地位了。
郭临却是始终抬起脸来,看着那隐隐流泻星光的天缝,他那双黯然的双目中突然绽放出光芒,僵硬的唇角亦是勾起弧度:“……弟子终于未负所托。”
孔素素蓦然惊讶道:“你——!”
这声惊叫不只令田益宽、明昱转过头来,就是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杜子腾亦是回过神来,然后他只看到周遭墨部大阵上方才经他激发的流光线条猛然璀璨,最后竟悉数汇聚于他的身上!
而郭临那行将就木的身躯于慢慢晶莹透明,清脆响声之中,化为晶莹碎片悄无声息融化到墨池之中。
纵是田益宽、孔素素等人方才不满郭临将他们囚禁于此、不许他们联系部中,此时看到此人竟然这般结局亦是情不自禁一声叹息。
丹心如铁,百折不回,此人竟是真的守候到此阵可托之时才兵解……可敬可叹。
明昱却是神情复杂地看向犹自失落茫然的杜子腾,方才那位郭前辈分明就是将墨部大阵交予了他。
这举动间的意义再明白不过,既是闯过了墨池,在郭临心中,这位萧大师便是墨部的下一任部首,墨部大阵他不过代前任部首打理,此时自当转交。
而杜子腾此时纷纷籍籍的思绪中蓦然明白了一件事:方才他试探七部七池用以破解墨池之时,分明感觉到墨部大阵的相助……那哪里是因为什么出自一人之手的缘故,不过是这位郭前辈在最后一缕生息助他一臂之力!
他与这位前辈相识一面,甚至对答不过三句,却蒙受这样的深恩……
杜子腾沉默间俯首相拜,然后摸出一面玉牌,簌簌玉屑自他指间落下,然后他将这面玉牌插在墨池之畔,已是为这位郭前辈立了一碑。
相交甚少,他能做的也只是简单刻上名姓,这位前辈看护此地千余载,最后兵解池中,想必亦是心愿已了罢。
田益宽等人未发一语,却觉得有些古怪,似他们这样的修士,道途险恶,随时可能殒落,这等立碑的习俗只有那凡间才有,修士却是不讲究这些的。
杜子腾亦未曾理会,只继续着自己祭拜之举,孔素素尝试着传讯于部中,很快回讯归来:原地待命!守好那位萧大师!
她先是松了一口气,毕竟能传讯就证明此地封锁已解,怎么也是个好消息,可看清那回讯内容之后,她又难免震愕,为什么还要叫她守好这位萧大师?
师尊的语气间甚至有种少见的凝重。
不完全是叫她拉拢,亦不是叫她提防,只是叫她守好,倒是有些叮嘱她不得轻举妄动之意。
而杜子腾向那位郭前辈祭拜已毕,起身来第一件事是理顺手中这墨部大阵的操控之法,他方才在破解墨池之时曾经用过,现下倒还不算吃力,但这毕竟是那位惊才绝艳的墨部部首的传承在其间,要想全部吃透,亦需耗费光阴,杜子腾亦没有打算一步登天,现下先全部理顺就行。
至于他心中那些纷纷籍籍的疑问,杜子腾叹气,恐怕一时半会儿是得不到解答了。
然后他突然想到一问题,转头向明昱问道:“明兄,方才我在墨池停留了多久?”
他自己只看到那些浩大幻象,却是不知道停留的时日。
明昱停顿了一刹才答道:“时间并不长,只有一瞬,但你确实是身形消失在墨池之中,与我进入赤池战境中的情形一模一样。”
而且,从手中师尊叮嘱的传讯来看,这位萧大师成功进入墨池之事……似乎已经传遍了斩梧渊,很快,恐怕周天诸界所有的符阵师都会知道,有一位萧姓修士成功进入墨池,获得了前代墨部部首的传承。
杜子腾此时尚且对要发生的一切天翻地覆懵然无知。
他只颔首朝这几人道:“那么便多谢田长老、明兄诸位与我一同前来此处,能得到墨部传承于我亦是意外之喜,恐怕我还需要花费一些时日来整理此次传承所得,不能前往诸部……还请各位见谅。”
也就是先前你们的拉拢小爷我都不打算搭理了,嘿嘿嘿~
明昱、孔素素等人无奈地相视苦笑,田益宽却是瞥了杜子腾道:“萧大师,你既是承了墨部传承,我等先前的邀约自然不必放在心上了。”
明昱奇怪地看了田益宽一眼:方才这位田长老分明说就算这位萧大师进了墨池得了墨部传承,能不能重开墨部也不由他,言下之意明摆着要联络诸部予以阻击,怎么这口气好像又变了?
果不其然,这位田长老看着杜子腾和颜悦色地道:“方才您冲击墨池之时,渊主已经传讯诸部,这会儿恐怕各部首已然得知了消息,不必多久,周天诸界都会得知您袭得传承之事,界时,恐怕诸界符阵大师皆会前来拜会,部首命我于此协助于您。毕竟墨部荒芜已久,若是宾客过多,恐琐事繁杂,太过劳烦于您,我部中弟子马上就至,可为您分担一二。”
明昱的脸色一下子非常难看,渊主亲自过问,又说将传讯于诸界……这蓝部见风使舵的本领真真是了不得,转向转得未免也太快了!
先前分明还要阻击这位萧大师,现在竟一听说渊主过问,竟又要来相助了!
杜子腾却是真的懵逼了:“周天诸界怎么会都知道我进入墨池的消息?”
他只是想低调地消化一下墨部中这些符阵知识,顺便琢磨一下这墨部大阵怎么用,再看看有没有可能再进一次墨池找一找答案,为什么听这田长老口气,他马上就要变成接客的(?)了???
而且好像这位田长老怕他接客的能力不行,还要派大部队来帮忙???
田益宽此时真如良师益友一般知无不言,笑眯眯地回答道:“我斩梧渊乃是周天诸界符阵道的起源之地,墨部部首失却踪迹之时,曾在诸界符阵师之间激起好大的波澜,彼时无数符阵师过问,于情于理,您既然能成功进入墨池,我斩梧渊都应向诸界的符阵大师有个交待。”
杜子腾秒懂,突然就明白了这斩梧渊的意思,在他们看来,这墨部传承不属于郭临,也不属于前代墨部部首,乃是他们斩梧渊的所有物!
谁来继承这件事情上他们先前说了不算就已经够窝火了,且不说杜子腾已经进了斩梧渊,就说现在杜子腾既然是走了狗屎运从他们这里叼走了一块宝贝,那么自然在这段时间内就应该听斩梧渊的安排。
杜子腾个人的意愿,不好意思,直接无视了。
比如现在,这斩梧渊要通知周天诸界墨部传承后继有人,要招待八方宾客……也不必过问杜子腾的意思,直接执行就行。
斩梧渊的行事作风,在场诸人却没有一个有什么反应的,显然,在他们看来,这也是顺理成章的。
如果他们从渊中得到某项传承,渊中有令,那亦是毫无疑问必须执行的。
好吧,这一条杜子腾亦懒得去纠结了,看这些人的意思,这斩梧渊行事就是这样,纠结无益,不过,他进入墨池这事……斩梧渊这样迫不及待要传遍周天诸界……
这背后可真是耐人寻味。
墨池、墨部传承,关心这些的,自然是关心那位前代墨部部首的人,多半都是符阵师。
斩梧渊向这么多符阵师传讯,是想对他们做什么?
拉拢?还是趁机有什么别的动作?
杜子腾一时没有办法分辨清楚,但毫无疑问的一条,他是被人当成了筏子。
他亦不恼,只看着田益宽笑道:“原来如此,我出身偏远小界,倒是不知这等泱泱作派了,恐怕若真有他界符阵师前来,亦不能妥善招待,还要劳烦田长老、明兄与诸位同门了。”
明昱是知道这位萧大师十分识趣的,此时心中亦不由慰帖。
这位萧大师既然称呼他们为同门,那么便是迅速领会了此事是站在门派战略高度、必须不打折扣执行的意思,先前田益宽既说了他已经派准备的弟子前来,他却还是加上了他明昱的名字,分明就是在承先前明昱领他入门的情,但又把田益宽放在前头……毕竟此事是田益宽先开口透露,他亦没有明显开罪对方……当真是好周全的打算。
田益宽眉头一跳,听这位萧大师的安排,顿时明白对方于世情亦是通达老练,绝不是什么自称的边远小界来的、无甚常识的小修士,不好糊弄,但是,对方也给自己留下了余地,既然只点了他与明昱,那便是以蓝部、赤部为主,其余诸部沾点光罢了,如此,倒也可以接受。
田益宽与明昱按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孔素素心下恨恨,却也知道自己先前太过轻视这位萧大师,不似明昱、未能与对方建立交情,偏偏自己地位又不如田益宽,消息来得不如对方快、见机反应又慢了一拍,下注迟了自然亦不能占得先机,只得捏鼻子认了。
而杜子腾,轻描淡写间为自己抓了长工之后,就此撒手不管,只拱手向他们道:“如此劳烦了,既然渊中要昭告诸界,我于这墨部的一切却还不甚熟悉,怕若有符阵大师前来拜望之时有失渊中颜面……”
他话音未落,孔素素已经抢先笑道:“这有何难,我部中不少关于墨部记载,稍后便令弟子为萧大师送来。”
杜子腾含笑道谢,又道:“我于墨部传承亦是只知一鳞半爪,那墨池中更是只停留了片刻,未能真正体悟,怕彼时若有符阵大师前来论道会觉得在下名不符实,有失渊中尊贵,这段时日,怕是要临时抱佛脚,多多恶补一番,这待客之事……”
明昱笑道:“萧大师太过自谦,你于符阵道上的造诣,闯过墨池难道还未能说明吗?那许多符阵大师都在此折戟沉沙,你再这般自谦,置他们于何地?若需时日细细体悟战境亦是无妨,我与田长老、还有诸位同门皆可为你打理这些俗事,你不必太过介怀,既是同门,这便是份内之事。”
这般一五推作二,杜子腾成功把自己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洗了出来,斩梧渊要利用就利用罢,他想老老实实地琢磨一下那墨池中的收获、利用斩梧渊的资源找一找答案,至于斩梧渊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会不会对他有妨害,杜子腾嘿然而笑,袖手旁观中,他自然会搞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