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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里老定南王等人启程回封地,刚满周岁不久的朝哥尚不能明白离别的含义,反而对于即将开启的旅程兴奋又新奇。他被乳母抱在怀中,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码头和高大的楼船,以至于错过了母亲的依依之情。
周宝珍看了神色兴奋的儿子,心想就这样笑着告别就很好。然而到了上船时,朝哥像是意识到什么突然开始大哭起来,张着两只小手就要扑向母亲。只是柳王妃很快就让人将他抱到船舱里去了,周宝珍极力忍着不哭,可眼泪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个不停,萧绍见状将她揽在怀中,轻抚了她的背无声安慰她。
从码头回来,屋子里阳光正好,榻上朝哥的一只布老虎落在了那里,日光下老虎身上的绣纹闪着光,屋子还同之前一样,可她却觉得冷清空落的很,突然就明白了当年,母亲送走她时的心情。
她坐在桌前给柳氏写信,并没就朝哥的离开发什么感慨,只是对柳氏说了些非常琐碎的日常小事,絮絮叨叨粗看没什么新奇可有细细体会起来却别有一番滋味。
柳氏接了信看过之后居然大哭起来,周景颐觉得奇怪,难道珍姐儿那里有什么事不成?可拿起来看了发现上头也不过说些“朝哥已于前日随祖父母返回封地……今日天气极好,院子里的蔷薇开了,突然想起在家时同母亲一起赏花的情景,蔷薇娇艳惜路途遥远,不能与母亲同赏,甚憾。父母远在西北苦寒之地,还望善自珍重……”再往下看时,就见底下的信纸上拿笔细细勾勒了一丛盛开的蔷薇。
柳氏有些伤心的低低说了句“朝哥跟着姐姐姐夫走了,那到底是珍姐儿的长子啊——”
周景颐在妻子身边坐下来,将儿女的信放到一边,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看向她微笑到“如今珍姐儿这孩子自己做了母亲,大约更能体会当父母的一片心吧。”
日子到了五月,东南沿海海盗猖獗且倭寇屡屡犯边,东南水军连续吃败仗,消息传回京中老靖国公心绪大坏,在独自于花园凉亭之内喝过一回酒后,回去便感染了风寒。
周宝珍得到消息,忙让人从库房挑了上好的老参、药材,准备回家去看祖父。
“王爷进来了。”
周宝珍正在换衣裳,见萧绍进来便回头冲他说到“国公府里送信来说祖父的身子有些不好我回去看看,表哥你只管忙你的就是。”
萧绍一撩袍角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先朝她面上看了见她神色还好,这才说到“无事,我陪你一同回去吧。”
周宝珍点点头没拒绝,祖父一向喜爱表哥,如今他在病中表哥若能亲去想来他也是高兴的。
“见过王爷,王妃。”
周延青夫妻亲自在门上接了两人,魏绾过年前生了次子,这几年夫妻之间也算是经历了不少事,如今感情还算不错,她本人成熟不少,看着也比过去稳重了。
“大哥,祖父怎么样了。”周宝珍一下车,就对了等在那里的周延青问到。
“请太医看了,说是风寒,只是祖父这些日子心气郁结,所以这病便来的格外重些。”
一说起这个,周延青脸上的神色很是不好。东南水军乃祖父一手所创,当年可谓所向披靡,只是如今祖父回京不过短短数载,水军竟然沦落的连海盗也打不过了,难怪祖父每每想起便要仰天长叹一番。
周延清陪了萧绍夫妻先往老公国房里去。老国公病后为了便于静养,一直住在前院的鹤年斋。一处不大的小院,正房三间左右两间厢房,每日里由老管家带了两个小厮伺候,为怕扰他清静,其余伺候的人除了送返送药别的时候是不在院子里的。
周宝珍一进房间便见到了正半靠在床头的祖父,老人家像是比去年刚回京时见的老了许多,人又干又瘦脸上沟壑纵横,放在被子外的手干枯如柴,只有那双眼睛依稀能看出几分当初的摸样。
“祖父”夫妻两上前给老国公请安,老国公见到两人眼中露出高兴的神采“不过是小症候,倒要王爷王妃亲自跑一趟。”
“您是珍姐儿的祖父,绍身为晚辈,理当来探望。”萧绍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同老国公说话。
“祖父,您这样说真叫孙女无地自容。”周宝珍眼圈微红,脸上却极力露出高兴的神色“当初您给我的玉佩,如今却是被朝哥那个小子抢去了。”
当初周宝珍回府初次见面就得了祖父一块随身玉佩,那日朝哥见了,握在手中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撒手了。
老国公一听这话更高兴了,说到“祖父这里还有呢,朝哥若是喜欢只管拿去就是。”
两人陪着老国公说了几句话,见他面露倦容大家便从房里退了出来,正要往太夫人的上房去,迎面却碰上了周延明夫妻,两人正从宫里出来,听说老国公休息了便也暂时不去打扰。自从祖父病后,两人便是住在府里的时候多。
三公主见了周宝珍就暗中拉了她一把朝她使了个眼色,周宝珍会意两人便渐渐落在了众人后头。
“你听说了吗,我五弟预备去襄阳侯府提亲了。”三公主凑近她耳边低声说到,见她面露诧异之色就知道她没有听说这事,又说到“水军失利,我听说父皇有意以襄阳侯为帅,五弟大约是听说了这个消息,所以迫不及待便要同襄阳侯府结亲了。”接着就听她冷笑一声“要说起来,我这位五弟妹也真真是从古自今难得的贤惠人,你知道吗前两日就是她亲自进宫同李太妃求亲呢,我只盼着她有朝一日不要后悔才好。”
襄阳侯年轻时曾跟着祖父在军中呆过这周宝珍是知道的,如今水军战力低下,皇帝不满意要换帅也是人之常情。说起来宝珠今年也不小了,婚事也确实不宜再拖,只是若襄阳侯真要去南边,那么估计宝珠的婚事便拖不了多久了。
至于五皇子妃,就周宝珍看来她自来就很清楚什么对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她有名分有儿子,只要占住了大义,别人又能拿她如何。况且论心计,一心扑在五皇子身上的宝珠又哪里会是她的对手。
三公主见她低头不语,也知道她对自家五弟的感观不好,李姑娘又是她的好朋友,当下叹了口气转而说起别的来。
“珍姐儿,你说大嫂都生完两个儿子了,我的肚子怎么还一点动静也没有啊?”自从魏绾生下次子,同是兄弟周延清有了二子一女,而丈夫却仍是膝下犹空,虽然碍于身份婆家的长辈不敢多说什么,可三公主自己想着也总有几分不自在,况且母亲淑妃那里也催她了。
“会不会是那年的事伤了身子,要不公主寻个好大夫仔细瞧瞧吧。”周宝珍曾听过妇人因为小产再难受孕的,心中也有些替公主担心起来。
“也只好这样了。”说着三公主抬头朝前头的丈夫看了一眼,周延明正侧头同萧绍说话,脸上带了一贯微笑的表情,态度从容淡定。
人就是这样不禁念叨,从国公府回来没几日李宝珠就登门拜访了。她瘦了许多,脸上的婴儿肥不见了,下巴尖尖的更显得一双眼睛大的出奇。
“好丫头你可有些日子不曾来看我了。”周宝珍待她一切如常,并未主动提起从公主那里听说过的事。
李宝珠笑了笑神色少见的带了几分羞涩,她拉了周宝珍的手,有些兴奋又有些忐忑的同她说到“珍姐儿,我要成亲了。”
周宝珍抬头看她,听到成亲二字心中就是一酸。身为侧妃即便是皇子侧妃其实也当不得成亲二字了,到了那日新娘不能穿大红,新郎也不会上门迎亲,说到底不过是一顶轿子抬进府里罢了,之后每日晨昏定省那都是要在正妻面前立规矩的。
周宝珍沉默下来,看了她半响之后低声问到“宝珍,真的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珍姐儿,我知道你心疼我。”李宝珠拉了她的手,看向她说到“可是我同五殿下彼此倾心,当初若不是太后,如今……”
李宝珠没有再说下去,五皇子同她说过当初他心中属意的人是她,若不是因着太后,他们早就是一堆神仙眷侣了。
周宝珍见她这样,便只她对五皇子的话深信不疑,再说如今亲事已经捅到了皇帝那里,也不是想反悔就能反悔的了,预期说些没有的,倒不如提醒这丫头几句。
“宝珠,你觉得五皇子妃如何?”
李宝珠的神情有些复杂,就见她低头轻声说到“她这人极好,贤惠大度,温柔知礼,五皇子能娶她是他的福气。”
“你这丫头,在我面前还装象?”周宝珍那手指戳她的头,说到“谁要你说这些了,我是问你如果嫁过去了预备怎么办?”
“还能如何,不过是安静的守着本分过我的小日子吧。”李宝珠有些泄气,高门贵女与人做个侧室心里多少还是遗憾的。
“若是别人不想让你安静呢。”在周宝珍看来五皇子妃并非易与之辈。
“谁?”李宝珠抬头看她,眼中满是疑惑“五殿下府里除了正妃并无其她妾室,皇子妃端庄大度,”说着她有些甜蜜又有些感激的说到“王妃说她知我与殿下彼此有情,当年她要不是托了太后的福这个侧字如今还不知在谁头上呢,因此她很知足只想守着儿子好好过日子,待我过门她会拿我当亲妹妹待,且她一直对我不错,这次还是她去向太妃求的亲呢。我想只要我真心对她恭敬或可效法娥皇女英。”
周宝珍觉得自己现在张着嘴的模样必定很蠢,可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样的话有朝一日会从李宝珠的口中说出来,五皇子那个卑鄙小人,他到底给宝珠下了什么药?
然而看着一脸坚定的李宝珠,她想或许她也是不信的,只是她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让自己相信未来一定会很美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