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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兮发誓,那绝对是她第一次去偷东西,但她不敢发誓,那会是最后一次。
她知道自己说曾经做过小偷,靳轩这个名牌大学的特聘教授又要在心里感慨万千,在他眼里,她的失足程度更下一层楼。
没有经历过那般糟糕的人,永远无法理解她的所作所为。
很多人说,为了保持自己的人格,宁可饿死,也不会偷掠抢夺,那是因为这些人从在生死和人格之间做出过真正的选择。
那时她刚从禹忘山跑出来没多久,身无分文,房租是江南给她的,没有生活费,生活用品全是何年和江南用贫困补助打在饭卡里的钱给她买到家里来。
何年为了给她留一点现金,就帮同学去校园超市买东西,别人给他钱,他刷饭卡,拿回来的现金全给她。
她一边在餐厅打工一边等姑姑,姑姑说会给她两千块钱,她才能去上货摆摊。
就这样等,白天夜里的把何来一个人扔在家里,突然有一天夜里她回家,就发现小家伙就病的起不来。
不吃不喝又很没精神。
何兮给他什么都不吃,他说想喝奶。
在禹忘山那会儿,何来是能喝上羊奶的,姑姑家有几只羊。
她兜里有几十块钱,想着可以给他买一盒牛奶,不过两三块钱,可是买回来以后,何来根本不喝。
喝一口吐一口。
她再跑出去,路上遇到劫道的,就连几十块钱都被拿走,彻彻底底的身无分文,一个硬币都没有。
她抱着何来勉强坚持一晚上,第二天上午,她去了一家超级大的连锁超市,拿着一罐羊奶粉找到最冷清的调味品货架后面,打开奶粉盒子,用自己带来的塑料口袋装了小半盒,再盖上盖子送回奶粉货架上,一路上,神经紧绷的像一根玻璃管,轻触即碎。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超市大门的,一路狂奔回家,在楼道里边跑边哭,走到家门口时,再迈一步台阶的力量都没有了。
何兮从来没跟江南提过这件事,她不想让自己与他看起来愈发的不配。
靳轩选择沉默的聆听,且不发表任何意见。
他将车停在一处路口的停车位上,打一通电话,让司机开另外一辆车来,把这辆开去送修。
路边有吃甜品的小店,他把车扔在这里,带着何兮何来进去吃东西。
何来相当兴奋,完全不知道该点哪一样好,他选了一大堆冰淇淋,最后靳轩却要了两份黑芝麻糊,他自己要了一份荔枝甘露。
小孩子明显对他那一碗色泽亮丽的东西感兴趣,他说,“我这一碗是凉的,你和你姐姐都不能吃。”
何兮没问为什么她不能吃,她从来不挑食,给她吃的什么都是好的。
一大一小坐在他对面,闷头喝着,他故意用勺子敲了敲桌子,两个小脑袋一起抬起来,呆愣愣的,唇边挂着一圈黑。
他意味深长的笑,笑的何兮跟何来一阵阵发毛。
靳教授就是这么不厚道的人,他就喜欢看着别人在他面前默默的出糗,他一个人优雅高贵的吃着美食。
“你脑子撞傻了?”何兮问。
“好可怜。”何来说。
靳轩拿起面前的餐巾纸,很自然的给何来擦了擦嘴巴,手指一捻,洁白的餐巾纸翻面,他又要去给何兮擦。
何兮本能的向后躲了一下,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过火,尴尬的收回手,低头吃了一口甜品,视线落在桌面上,轻飘飘的说,“你就挂着胡子吧,符合你剽悍的气质。”
吃完东西,靳轩家里的司机也把车送到,这次他要求坐在后面的两个人也要系上安全带。
何兮送的货不多,大概四十多件,今天卖完,明天下午就要去上货。
靳轩帮她把这些东西都拿到车上,还有她的货架,小拉车,一起放进去,把这些东西送到MIO店里。
这一来二去的,MIO的店长和店员对何兮的态度有了天壤之别,那热情洋溢的,以前见到何来也不冷不热,现在各个上来捏他的小脸蛋。
何来还是有些记仇,他跟别人都叫姐姐,只跟那个店长叫阿姨。
原因是上次的冲突事件,就是因她而起。
店长问他,“你和我叫阿姨都把我叫老了呀!”
何来瞅了瞅她,脆生生的叫,“奶奶。”然后一溜烟钻到靳轩的大衣里面,用他的衣摆把自己的脸蛋盖住。
真是铁骨铮铮有仇必报的真汉子。
何兮在店里来回转,楼下看完又去看楼上,这些衣服的款式比她上货的那些都好看,做工和用料更是天壤之别,尤其是二楼有一些限量款,美得不可方物。
她站在一件浅粉色的短款小水貂面前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伸手去翻了一下吊牌,靠!比怪兽叔叔的怪兽羽绒服还要贵!
她又去翻看了一件白色针织开衫的吊牌,也要三千多。
她在大马路上一晚上累死累活也不见得能赚到这里的一件衣服钱。
真是讽刺。
“你喜欢这个?”
她第四次站回那件浅粉色水貂皮草面前,靳轩站在她身后说出这句话,他醇厚又不失性感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过来,何兮正要触摸皮草的手指猛的收回来,“这么明显吗?”
“你都快把它吃了。”他说。
“难道你不觉得它很美吗?”她问。
“那要看谁穿,皮草这种东西,很挑人,这种浅粉,也挑人。”
何兮撇撇嘴,转身坐回沙发上,“切……”
天色渐渐暗下来,丽水路变得流光溢彩,远远望去,那些色彩斑斓的巨大招牌将丽水路装点的仿佛童话世界一样,这里没有昼夜。
有昼夜的,是他们这些工作的人。
靳轩一直抱着何来在玩手机游戏,他看看墙上的时钟,已经五点半,再过半小时就到了丽水路夜市的时间,他说,“我带你们吃点东西然后送你们回家?”
“回家?”何兮从橱窗那里回过身,“为啥回家,还有半小时就开档了。”
“何来在生病,你又受伤,这样了还要工作?今天晚上外面只有1度。”
“生病就不用还债啦?”她一脸的莫名其妙,“你身为一个教授,难道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不会因为你一个人的苦难而变得慈悲为怀吗?”
“啊……”他轻轻的感叹一声,眨了眨眼,真稀奇,他居然被一个女汉子给上了人生一课。
“那你自己去摆摊吧,把何来放在这,外面太冷。”
“好,但是你不要给他吃那些奇怪的东西了。”
“知道。”
愉快的成交,何兮去摆摊卖货,他在店里看孩子。
何来困了,他就让他躺在沙发上睡觉,把小毛毯叠成双层盖在他身上。
他站在二楼向下看,何兮为了卖毛衣,自己亲自做模特,在1度的冷风里一边跳一边吆喝,只穿着一件大红色的长毛衣。
快到9点的时候,她跑进来一趟,靳轩下楼,站在楼梯口看着她,何兮用她自己的塑料杯在店里的饮水机下接了半杯热水,又兑了一些冷水,咕嘟咕嘟的喝掉。
她出去后,他又回到二楼。
他站在那件粉色的小水貂面前发呆,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锃亮的水貂毛。
楼梯间传来阵阵脚步声,听起来是两个人,他收回手,转身便看到店长带着一位漂亮的女士走上来。
店长在不遗余力的夸赞她与皮草的气质有多么多么符合,见到靳轩站在这里,店长简洁的介绍了一下,“这是我们老板。”
靳轩对客人点点头,站到一边。
客人将衣服上身,显然,这不是她第一次来看这件皮草。
她在镜子前转来转去,突然朝向靳轩,然后又转了回来。
正逢此时,小何来醒过来,迷迷糊糊的坐起来,喊,“尿尿。”
靳轩赶快走过去,“爸爸抱你去。”
他听到身后那位女客人问他的店长,“你们老板结婚了?”
店长的回答是她并不清楚。
等他们出来时,那件浅色皮草已经出/售,那里换上一件同款的水蓝色。
9点半,MIO要打烊,何兮进来找何来,走上二楼时,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件粉色的皮草不见了。
靳轩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差一点就脱口而出:我定做一件一样的送你。
只差一点。
“何来,跟姐摆摊去吧,叔叔要回家了。”
靳轩对她勾勾手指,何兮不明所以的走过去,“怎么了?”
他摊开手心,是两把钥匙,“大门钥匙,晚上收档以后,把剩余的货和货架放到仓库里。”
“谢谢。”
他笑笑,伸手揉揉她的脑袋,“听你一句谢谢真难得。”
何兮偏头躲开他的手,用手掌在空中挥了两下,“别弄乱我发型。”
她要带何来走了,靳轩突然叫住她,“你还是别带他走了,我再在这待一会,等你收摊的时候我再回家,反正我回去也没什么事。”
何兮眼神古怪,他补充道,“让他再陪我玩一会。”
她点点头,蹬蹬蹬的跑下楼。
靳轩真的等她到11点40,看她一样样将东西收进仓库整理好。
身上的一共有1230块钱,八张一百的,剩下的是散钱,她先去找两个卖小吃的阿姨把零钱换成整钱,在靳轩的陪同下一起去了自助银行,存上1100块钱,留下130.
指尖里都是些货物上的灰尘,整个人风尘仆仆,却十分有精神。
何兮真算得上是靳轩所认识的女孩里最励志的一个,看着就让人疼。
是的,他心疼这个小姑娘。
他把何兮何来送到康南路,再送进小巷,让她们自己上楼。
算着时间她应该到家了,他打过去电话问,“到了吧?”
“到了呀。”她理所当然的说,“你不用担心我,不认识你的时候我每天都是这么走回来的。”
靳轩没再说什么,只提了一句明天上午接她们去医院打针,便挂断电话。
※※※
第二天早上七点,闹钟嘀嘀嘀的响个不停,靳轩伸手按掉,它仍在响,他闭着眼睛抠掉电池,一起扔到地毯上。
八点钟,靳轩的母亲来到他的住处。
佣人正在楼下打扫,见到她来,立刻拿出她的专用拖鞋,毕恭毕敬的叫一声靳夫人,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小轩上班了?”
“少爷没起呢,可能昨天睡的晚,平时他不赖chuang。”
“噢,早餐你给他准备了什么?”
“鸡肉粥,还有一点小菜,夫人要吃点吗?”
靳轩母亲优雅的微笑,“我吃过了,这是朋友送的海参,问问他什么时候在家吃饭你再给他做,上次我拿来那些他吃完了吗?”
佣人不好意思的笑笑,“没吃完,可能是我手艺不好,少爷不怎么爱吃这东西,我看他吃的挺难受的,剩了几只他都让我做好给他大伯拿去了。”
“这小孩,他大伯那我都单独送过了。”她轻声嘀咕着,步伐轻盈的上楼,在靳轩门外敲了敲。
里面没有回音。
她又敲了两下,听到里面的人含含糊糊的出声,“请进。”
她刚推门进去,就听靳轩说,“乖甜甜,再让我睡一会。”
“甜甜总来你这儿?”
母亲的声音让他瞬间清醒一半,翻个身,懒洋洋的往上挪了挪,“妈。”
“我说甜甜总来你这儿?她又问一遍。”
靳轩拍拍chuang铺,让她坐过来,等她坐到chuang边时,扯过被子的一角盖在她膝上,“也不算总来,最近有点粘人,昨天我把她说了,以后应该不会总来。”
没想到他也能训人,她问,“你怎么说的?”
“我说,爸妈让我单独住不就是方便我带女孩子回家睡觉吗?你在这我怎么带女孩回来?”他说谎说的像模像样。
她笑笑,说,“那你倒是给我带回来个女孩儿啊,这都给你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了,你一个不往回来带,那个叫姜蓓的,你们发展的怎么样?”
他拍一把被子,无所谓道,“能怎么样,分手了呗。”
“又分手了?”母亲惊讶,她保养得当妆容得体,怎么看都不像快六十岁的人,说话温声软语的,连惊讶的模样都是美的,“怎么又分手了呢?这才交往几天呢!”
“好久了,快一年了,哪有几天。”
“快一年就是还不到一年,不到一年你就厌倦了?”
哪有厌倦这一说,他从来也没对姜蓓新鲜过,她是真漂亮,但他不是真好/色,漂亮女孩太多,他稀罕不过来。
他说,“谈恋爱不合适就分手,有什么可奇怪的。”
“倒是不奇怪,那你谈一个分一个,什么时候能结婚?”
“急什么?”他反问。
母亲点点头,“也对,我是不着急,你爸爸着急抱孙子,别人家都有的,他没有他能不着急吗,我看姜蓓挺好的,漂亮大方,名牌大学法律系,家庭没什么背景也是正经人家,十全十美的情/人,哪里那么好找呢……”
他低沉的笑两声,没说话。
“不过你也真别对付,我们家呢,找对象,不需要你找多有钱的,我们不靠牺牲儿女幸福来换取商业利益,赚钱有很多途径,何必呢,所以你还是要以你喜欢为主,只要性格学识和你相配,你们相互喜欢,都可以。”
其实,靳轩和妈妈的感情并不算太深,他三十岁才和他相认,小时候被扔在孤儿院,左大伯给他领回家养大,家里一直清贫的很,直到亲生母亲再次找到他。
如果她在他20岁甚至更小的时候出现,靳轩也许不会与她相认,甚至会憎恨她曾经给予自己的抛弃,但在他三十岁时,他看开一切,迟来总比不来好,多憎恨一天,相聚的时间便少一天。
开始的两年,他跟妈妈和继父生活在一起,经常会觉得别扭,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回到家里他就把自己憋在房间不出门,直到搬出来,和家里人的关系也缓和许多。
至于他的亲生父亲,大概是和何兮爸爸一样的人物,反正从来没出现过,他只能当作是心中住着未亡人,想见他,就在心里头。
被妈妈叫醒聊天,他也睡不着,想起自己要去接何来打针,他只好起chuang穿衣服。
他在楼下喝了一碗粥,吃了两口小菜,想到何来应该喜欢喝这种鸡肉粥,便让佣人阿姨给他带走一些,顺便带了一点小菜。
母亲好奇,问他,“你拿着保温桶给谁送吃的?你大伯吗?他想吃什么让保姆做就好了。”
“不是大伯,给朋友。”他摸着保温桶默默的笑了一下,穿上大衣出门,“我先走了,约了人。”
坐在车上,他拿出手机给何兮打电话,看了一眼时间,还不到九点,又放下电话。
万一她在睡觉,不如让她多睡一会。
从他家到康南路,20多分钟,找到一处空位停车,拎着饭盒穿过那些小巷,直奔何兮家。
这地方,白天看着都不够明亮,何况是晚上。
走到一半,他想起来自己没拿保温桶,又匆匆折回去拿,出了那条小巷,一眼便看见自己车上贴着一张罚单。
他拿起来瞅瞅,无奈的撇撇嘴,把罚单重新夹在雨刮和挡风玻璃之间,重新走进小巷。
路上遇到两个穿着睡衣出来买菜的家庭妇女,她们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靳轩,大概是从来没在这里见过这么像模像样的男人。
长相斯文英俊,衣着光鲜妥帖,气质不是出众一两般。
来过几次,似乎轻车熟路,他步伐轻快的迈上楼梯,一鼓作气上了七楼,再轻快的步伐也便沉重了。
他站在铁门里侧平复呼吸,然后推开吱嘎作响的大门,看到天台上拉着绳子,绳子上挂着她和何来的两件衣服,还在滴答滴答的滴着水。
她醒的倒是很早。
正要去敲门,何兮家那扇不堪一击的木板门就被人从里面推开。
江南手里托着一件**的毛衣站在门口,见到靳轩,他面露惊愕,“靳教授?”
靳轩对他礼貌的微笑,“你好。”
“你……好。”江南有些迟疑,“你……”
靳轩提起手里的饭盒,“给何来送吃的,然后带他去打针。”
江南更糊涂了,“何来?为什么?他怎么了?”
靳轩挑了下眉,江南又说,“你认识何兮?她没跟我提过。”
“不熟。”他说,“她摆摊的地方正好是我的店门口,我带何来玩了一会,把他喂坏了,然后……”
“然后她坐你的车出车祸了,把头撞坏了?”
“……”
“她刚给我开门的时候我看到了,她说车祸撞的。”
这就是无法否认的事实,靳轩问,“她……”
“她在睡觉,她感冒了。”
靳轩没再多问,把保温饭盒递给江南,“把她们叫醒,然后让何来把饭吃了,我在巷子口等你们,何来今天最后一针。”
江南犹豫两秒,接过来,拎着饭盒和那一把**的毛衣又折回家里,关上门。
靳轩关上天台大门,吱嘎一声,走廊里万分清净。
他将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默默的站在那里许久,睫毛微垂,顶着面前的水泥楼梯,慢慢的,一步步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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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橙子要睡了,晚安晚安晚安晚安。